《疯王拜相》霓谷奈奈

1、就说朕不在

　　“逍遥王爷到——”

　　太监一声通报的长腔，划破了深宫内院的寂静。

　　元昊皇帝方才还气定神闲地歪着身子憩在坐榻上看折子，闻言当即被吓得一个激灵，像被针尖给戳着屁股似的，腾地一下从坐榻上弹坐起来，毫不顾惜自己九五之尊的帝王体统，慌不择路地就要夺门而逃。

　　“就……就说朕不在！”

　　元昊皇帝脸色煞白，哆嗦着唇角嘱咐太监。

　　“晚了。”

　　语声高冷。

　　紧接着，一双厚织的锦缎云纹长靴跨过门槛，大步流星地向殿内中堂走来。

　　抱头鼠窜的元昊皇帝一个没注意，直接一脑袋撞进了那人怀里。

　　“哎哟喂——！”

　　元昊皇帝有失体统地哀嚎一声，双掌捂住面孔。

　　他的鼻梁骨不慎杠在了那人的锁骨上。

　　生疼！

　　*

　　“瞧瞧，这风似风火似火的——皇帝哥哥何事这般火急呀？且让我看看撞疼了没有。”

　　来者伸手一捞，将元昊皇帝稳稳地托在了自己的臂弯，伸手就要帮元昊皇帝去揉他的鼻梁骨。

　　元昊皇帝花容凌乱，顷刻作小鸟依人状蜷缩起来，恍似一头受了惊吓的初生小鹿。

　　真是大失体统，愧对列祖列宗！

　　*

　　来者身量颀长，八尺开外，而元昊皇帝的身高却只有七尺多点。

　　那人居高临下地觑着元昊皇帝。双目朗若星辰，深邃悠远。

　　他的薄唇微抿，好看的两道剑眉些微挑了一挑，似有嗔意。

　　元昊皇帝斜倚着那人的臂弯，半仰着头，羞眉臊目地与那人对视一眼，可耻的……

　　老脸一红。

　　“逍遥，早、早啊……”

　　元昊皇帝移开视线，扑棱扑棱衣摆，故作若无其事，摆着九五之尊的架子，威严端庄地从那人怀里起身，站远开来。

　　此人有毒。

　　勿要靠近。

　　元昊皇帝暗暗地大喘了一口气。

　　天晓得他当初为何会瞎了他的狗眼……啊不是，是瞎了他的龙眼，招惹上了这么一盏不省油的灯。

　　云逍遥不是皇室宗亲，而是当朝正一品卫国上将军萧忠国的远房侄子。

　　这伙计整日价疯疯糟糟的，不务正业，毫无世家子弟的形状，但没奈何的，却是当了元昊皇帝的意。

　　元昊皇帝不仅破了天荒的恩准他上朝参政，又赏了他一柄天子宝剑及一个酒葫芦，还给他赐了个闲散王爷的封号，又加封了正一品太保，许他佩剑上朝。

　　从那以后，这位逍遥王爷更是得了脸，三天两头地进宫请安，一来就到处溜达，看上啥拿啥，每次都是两手空空地来，大包小包地走，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

　　见过打秋风的，却是没见过来皇帝跟前打秋风的。

　　云逍遥，真是这普天之下的第一个。

　　*

　　逍遥王爷随意地拱了拱手，笑嘻嘻地与元昊皇帝应声：“皇帝哥哥早。——说来今日早朝，我在路上偶然听闻有几位公公说的，番邦进献的岁贡到了，里头好像还有不少好酒。咱家小门小户的，不及皇帝哥哥的九牛之一毛，咱也没喝过天家的贡酒，也不知道是啥味儿的。”

　　好么，又是闻着味儿打秋风来了。

　　元昊皇帝怎就这么不意外呢。

　　只是，从月初到现在，也不知道这都是第几次了……

　　一想及此，元昊皇帝就觉得有些肉疼。

　　*

　　元昊皇帝整顿衣衫，对逍遥王爷说：“逍遥此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若馋酒，只消跟内务府的总管打声招呼，只管拿了便是。”

　　确实他也一向都是这么做的。包括但不限于酒、瓷器、字画、摆件、文房四宝等等……

　　“诶，真是瞒不住皇帝哥哥，是还有件小事儿来着。”逍遥王爷笑得颇有些玩世不恭。

　　元昊皇帝开始头疼了。

　　过往的经验证明，一旦这位逍遥王爷轻描淡写的说是小事，那定然不是什么小事。

　　比方说——

　　五天前的一件小事，是逍遥王爷来央元昊皇帝把宫内淘换下来闲置在库房的那些旧物件给他，让他拉出宫去卖了，听说还卖了不少钱，反正元昊皇帝是半个子儿都没看见。

　　三天前的一件小事，是逍遥王爷跟元昊皇帝要了京城里头的两座弃置不用的宗亲王府旧宅院，说是要用来收养孤儿，当个慈济堂。

　　如今这件小事，怕是又要涉及千八百两银子了……

　　逍遥王爷一副说书的模样，抚掌说道：“皇帝哥哥，是这么这么一回事——臣弟我呢，最近迷上了听戏，奈何京城里头像模像样的戏班子不多。

　　这么地，皇帝哥哥，你给我刷一道圣旨，盖上大印，把怡春院、春芳楼、丽莺阁这几家官家青楼转让给我，我好给它们改建成个戏园子，方便教习那里头的姑娘们唱戏。”

　　元昊皇帝大惊：“这、这可如何使得？！”

　　逍遥王爷道：“这又如何使不得？”

　　元昊皇帝面露难色：“逍遥弟弟，不是朕说你，瞧你这一天天的，你上旬不是才要去了三家么，这还没捂热乎，怎地又要新的了？”

　　逍遥王爷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然一拍手，作恍然大悟状：“噢、你是说醉柳坊、秦楚院、清雅阁那三家啊。——那三家不是因为我喜欢听些笙箫鼓乐才要过来的么？方今稀罕够了，我寻思着换换口味来的。”

　　元昊皇帝一副头疼的模样：“既然你都稀罕够了，那你何不差使她们再去学些唱腔？如何却还要再置办新的？”

　　逍遥王爷摇了摇头：“那自然是不成的。正所谓术业有专攻，醉柳坊、秦楚院和清雅阁的姑娘们如今业已粗通了吹拉弹唱，假以时日，定能熟稔，这时再教她们从头学起，岂不白白浪费了么？”

　　元昊皇帝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那些风尘女子都是些不值钱的赔钱货色，岂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么？你若想要听戏，自管教她们去学了便是，她们不敢不从的。”

　　逍遥王爷不置可否地努了努嘴：“我不愿意。毕竟这备不住啊，哪天我就又喜欢听那些笙箫鼓乐了，我得留着她们，早晚还有用呢。”

　　元昊皇帝依然迟疑：“可是……这……这京城里头的青楼一共就这么六家，且还都是官家开来抽税用的，如今都归了你了，那朕莫非要去喝西北风了么？”

　　逍遥王爷闻言，蓦地端正神色，拍了拍元昊皇帝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皇帝哥哥此言差矣，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元昊皇帝颇为疑惑地看他：“哦？此话怎讲？”

　　逍遥王爷扒着手指头细细数来：“皇帝哥哥，你且听来——这吃、喝、嫖、赌，最是容易滋生贪污腐败。如今朝廷不仅不加废止，且还带头大模大样地经营青楼赌坊，虽然它们一时之间能够为朝廷征得极多税赋，灾年可解燃眉之急，但这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这些东西可都是上瘾的啊。若使得朝廷上下骄奢淫逸、贪图享乐成风，那么多年之后，这天底下可还能有文能定国、武能安邦的人才了么？

　　你试想，及那时，人的兜里一旦有了钱财，便总惦记着往那青楼赌坊里送，再有再送，慢慢地，到最后人都变得魔怔了，哪怕是勒紧裤腰带，卖儿卖女卖媳妇，砸锅卖铁卖房子也要去送。

　　时间长了，你皇帝和后宫的肚子是吃饱了，可老百姓却瘪了肚子了。——到时候，不用说是外敌入侵了，赶上个灾年荒年的，老百姓吃不上饭了，直接二话不说扯旗造反，干你娘的，你说你还当个屁的皇帝了？脑袋备不住都要让人给砍了。”

　　“这……”元昊皇帝垂眸深思，不禁皱紧了眉头。

　　逍遥王爷想了想，端正神色说：“皇帝哥哥，你书读得多，你自然晓得——自古官僚腐败，无非权、钱、色三字，因此三件物事，官僚发展党羽，蝇营狗苟，溜须拍马之风，投其所好之事盛行。

　　若臣弟能够借此机会帮你绝了朝廷官僚们权色交易的门路，长远来看，于我大元江山，也是大有助益。此番若能借助‘逍遥王爷’之手正本清源，整肃腐朽，若然事成，则是皇恩浩荡，百姓对你戴德；若然事败，遭群臣与宗亲针对弹劾的，也只会是我逍遥王爷一人，并不会使你陛下有所牵扯。万一他们闹得凶了，大不了你出来当个和事佬，再把这些产业从我的手上收回去便是。

　　皇帝哥哥，恕我直言。我晓得这里面有诸多牵扯，皇室宗亲，乃至皇宫内院，不少都是靠着这些税赋吃饭的，你不方便动手。但是若然放任下去，等你再想动手的时候，怕是已经要无力回天喽——

　　这天底下赚钱的营生可多着呢，多开一些通商口岸，与周围诸国畅通贸易，从番邦人的手上赚钱，可比从老百姓的手上赚钱安生多了。你从世家大户的手上赚钱，赚的再多也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死钱，你有办法从世家大户的手上盘剥，他们就有办法从老百姓的手上盘剥，这都是一层一层的。但若从番邦人的手上赚钱，那么有一个子儿便算一个子儿的，都是外头流进来的活钱。长此以往，何愁国力不昌盛，百姓不安居乐业呢？”

　　元昊皇帝沉思片刻。

　　想这逍遥王爷虽然话语直白，却是句句在理。

　　说来那些官家青楼和官家赌坊，都是太祖皇帝在建国初期置办下的营生，为得便是从那些世家大户的手上“捞偏门”，好来充实国库。

　　随着时日渐去，弊端的确是愈发地显现了出来。

　　这虽然不是些什么好营生，但毕竟也算是太祖皇帝的一份基业，更何况来钱还快，元昊皇帝自然不好轻易动摇祖制，若不然，那些个不事生产，靠着这些营生收上来的税钱吃饭的宗亲，定然要写一堆折子跳出来闹腾了。

　　正是因着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元昊皇帝虽然对此耿耿于怀，却也一直没去动这些个。

　　如此，也好。

　　逍遥王爷见元昊皇帝一时间没有言语，就说：“皇帝哥哥，你利索些，给，还是不给呢？”

　　元昊皇帝点了点头：“给。稍时朕便拟一道圣旨，你把剩下的这几间官家青楼都拿去吧。”

　　“谢谢皇帝哥哥！”逍遥王爷登时笑逐颜开。

　　他大手爪子一扒拉，大力揽过元昊皇帝，吧唧一口啃在了元昊皇帝的龙腮帮子上。

　　“呀！！！”

　　元昊皇帝当即花容凌乱，大惊掉色。

　　半晌，才像见了鬼似的睨斜着逍遥王爷，直接从唇角抽搐到了他的龙腮帮子：“你你你——你——”

　　“啊？我怎的？”逍遥王爷一脸茫然。

　　“你竟敢轻……轻……轻……”元昊皇帝面红耳赤，秋水凝眸，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轻？皇帝哥哥莫非是想说轻薄？”逍遥王爷笑嘻嘻地说。

　　“你——”元昊皇帝气结。

　　“啧，真是的，照脸上亲一口又不会少一块肉——你若觉得不熨帖，那便再来一口——”

　　说话间，逍遥王爷眼疾嘴快地又照着元昊皇帝的龙腮帮子上吧唧了一口。

　　在这偌大的殿中，甚至都传出了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