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少年》polar bear

2、１

　　１

　　睁开眼，洛言看着一室温煦阳光茫然四顾，不远处穿白衣服的人影逆着光脸向窗外。
　　看不清模样。
　　她有点头晕不知身在什么地方，白衣人回过身来，眼神含蓄声音温存。
　　“你醒了？”。
　　洛言一时间说不出话。
　　那人如同开满繁盛花瓣的樱花树般明亮，一树繁累的花瓣层叠似雪，幻化成盛放着白色光芒的身形，雪片般连绵繁盛。
　　他就是这样的人，玉树般挺拔纤弱，微微泛着光的轮廓，眼神如水澄澈内敛。
　　阳光流转中扯开嘴角微笑，脸上挂着笑容，极尽明亮。

　　树木搭建成的屋子，藤蔓垂绕。
　　一身白袍的人就这样侧着身面带微笑，那是仿佛要一直永远微笑下去的神情，风吹过，叶片沙沙声响。
　　明明记得晕过去之前是在公园樱花展因为中暑失去知觉，朋友约自己不知要说什么，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
　　他转身，侧影轮廓泛光，亚麻色头发随风轻扬，伸出手来一片莹白，动作并不怎么迅速却恍然走进。
　　捉住自己手腕不放。
　　“喂，你干什么？”。
　　这时候他看到他手腕上氤氲着翻滚云纹的白色玉镯，套在纤细的手腕上，云纹翻滚如同暴雨前的天空剧烈似乎瞬间将有雷电。
　　蓝色如同命运盛开着波光的透明的双眸，此刻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于是洛言有一种早就已经认识他的感觉，他似乎是她记忆中明亮的仰望的温柔的残忍的她爱着的少年。
　　但她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是谁，似乎内心有命运在驱动着去靠近他。
　　但真的不认识他。

　　他手被甩开退后一步望着她微微地笑，那笑容如同望着早已确认但还是值得期待的人一样，“你醒了。”。
　　他退后一点表情风情云淡春花漂浮一般，笑得纯粹而明亮。
　　白长袍及地，走路带出些微声响，纯白的衣料微微闪光，透着模糊不清的云纹缓慢变幻。
　　这不是她所见过的任何人穿过的衣裳。
　　“你是谁？”。
　　洛言一时语塞，只能问出在不熟悉的环境下最危险的话来。
　　他轻笑。
　　“我是雨月，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说话语声温柔，似乎湖光山色一同溶化在声音里一样，温柔而包容地望她。
　　心里想着我不认识你啊，正要说出口，蓝眼睛停顿在她茫然的脸色上。

　　她听到他一边叹息一边说：“暮云，你这么做没用的，他一直在看着你，你知道的，无论是自杀还是装不认识我们，都没有用，莺泪能看得出来，他一定能看得出来。”。
　　他的话说得越来越低声，最后仿佛溶进了四野空旷的温柔空气里，仿佛树的呼吸。
　　渐渐的树间风声强盛，声音柔和得像花瓣委顿落下。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莺泪是谁？暮云是谁，我是洛言啊！”。
　　他突然捂住心口，蜷缩下身子，她惊慌，伸手，想看看他怎么突然很痛苦的样子，他皱眉，抬头，迎上他眼睛，本来非常温柔的人一瞬间闪过怒气，像受了莫大冤屈一般。
　　“你不用再装下去了，我都猜到你是在装傻，难道莺泪会看不出来吗？”。
　　她看着雨月的眼睛。
　　蓝眸似极了北极光。
　　枝干极为粗壮的大树底下，闪进风一般迅捷似乎已经融入了自然不需要靠人力移动的人影，他就是风，就是可以瞬间来到你眼前的自然得神。
　　华丽少年瞬间欺近身前，他的面容是记忆中从未出现却分外熟悉的冰雪堆积的山颠最明亮的雪，他是千年沉积的高傲和权威，他身着象征着天空和火光的华丽绸缎长袍，象征着不知道不了解却一定强大蓬勃的力量。
　　她看到有生以来最强势迫人的眸子。明亮而逼人的黑色晶莹双眸，眉毛几乎斜飞到眼角，额前墨黑色飘扬的碎发轻轻漂浮如樱花流浪，双眸明洌逼人，如同记忆中掠过天际的华丽飞禽，闪烁着流光的高贵凤凰，微微抬着头异常高傲。
　　身穿繁复层叠的绚烂袍子，滚动着云纹华美摄人，日光下流溢出大片斑斓光点，刹那间目眩，几十种颜色交错辉映，鲜丽到让人退却。

　　他伸出手指着自己。
　　手指用足力气绷直，面对面指着自己。
　　眼神凌厉逼人光芒闪动。
　　她感到自己根本无法直视那张脸。
　　因为她不敢。
　　雨月微笑，她看到他的目光似乎瞬间聚集了春天全部最明亮的阳光和记忆里樱花的芬芳，温柔如春天地望着面前华丽逼人的少年。
　　华丽少年收回胳膊，在胸前持繁复结印，十指纤细如兰花。

　　“雨月，第一祭祀是世间最强大异端，你曾亲眼目睹她如太阳般接近永恒的光芒和力量，我不相信你不害怕，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袒护她呢？
　　命运决定在数千年前已经做出最残酷的决断，她终究会毁灭你我和东瀛子民最安宁的生活，难道我不该处决她么？
　　你和我父辈的承诺和守护，难道还不能让你除去她么？”。

　　阳光下棱角分明的脸，带着愤怒和充满自信的蔑视，像光华四溢的衣裳一样滚动着逼人光芒。
　　雨月仍然微笑，声音文弱而坚定，眼睛里晶莹着水气弥漫的善意。
　　“你知道，我不会走开的，我会保护他的，你从来一直都知道。”。
　　他语声沉静到仿佛只是在对自己说，温柔疏落如樱花无声飘落。
　　华丽少年迟疑了一下，原本挡在他身前的手突然失去力气似的放下。

　　雨月眉眼舒展开，笑意满脸，轻轻扯华丽少年衣袖，温柔如春光般对他微笑。
　　华丽少年保持微笑，甚至眼睛仍然和雨月对望，无比纯洁模样，另一只手急速扬起，掌心召唤出寒气四溢的长剑，脱手飞出，带着剧烈寒意飞向洛言。
　　洛言想侧身躲开，但心里明白并不可能，一定是躲不开的。
　　雨月原地旋身，手指间淡粉色光芒强盛，柔和却逼人，急速翻飞的樱花瓣飞舞，撒落在直挺挺的长剑上，立刻附着，然后是光芒渐渐包覆，之后和长剑一起凭空消失。
　　雨月瞬间幻化身形挡到两人中间。
　　洛言胸膛振颤感觉几乎在死亡附近徘徊了一圈，内心从未有过的惊恐，她望着莺泪决断的如同千年冰雪的目光，知道这是他不会改变的决心，她要尽快躲藏，她只能躲到他的身后。
　　莺泪转过身，面向他，大眼睛神采凌厉毫不退却，似乎内心十分清楚分明，是即使爱着你也仍然一定要去做的坚定透明如同冰雪光芒。
　　雨月失神，转瞬间似乎下定决心，蓝眼睛温柔明亮，嘴唇微张。
　　莺泪突然手指向天，嘴唇微微翕动，她能听到近乎神圣般的咒文正在如同清澈的溪涧一般喷涌而出，他是熟练而强大的操法人，他不可逼视地说天火招来。
　　依据他的召唤。
　　淡青色天空可以突然幻化成汹涌危机的云朵漩涡，天际中央有大团翻滚火球从天际直落，陨石坠地一般砸向烙言。
　　如沸腾的鲜血，压迫的热气，是华丽少年绝不改变的决心。
　　洛言已经感到死亡正在逼近，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即将结束。
　　黑暗前。
　　如同春天一树白色樱花般散发出透明光芒的温柔少年，立刻迅捷如春风般扬起手，雨月平静安详却充盈着关心的蓝眼睛和温和的微笑，那些安全的令人安眠的温和的白。
　　温柔地包覆着自己小小的身形。

　　洛言再醒过来，发现自己靠在潮湿粗壮的树干旁，鼻子里一阵阵氤氲水气，抬起眼，雨月在正对面苍老荫翳的树冠下靠着树干安眠，双目微闭。
　　光线从林梢透入，穿白衣服的少年靠在大树下面睡着了的模样，沉静如同透明的湖又略带虚弱，日光随风吹树叶变换角度，照亮低垂的额头，身形微微发亮。
　　她有种很心疼他的感觉。
　　她轻唤他名字。
　　阳光对面的少年睁开眼，抬头，亚麻色发丝晃荡在眼前。
　　他慢慢起身走进，手撑着粗糙潮湿的树干，洛言有种直觉他是极爱干净的人，所以他撑着泥痕凝结的树干才会让她意外。白长袍纤尘未染，走过来，低下头，看着洛言，微微弯下身子的弧度，像天使悲悯地看着庭院里的鸽子，温柔问候。
　　她踌躇，看着他一点点凑近，似乎给病人试探温度似的伸出手，纤细手腕上缠着血红吓人的细线，一圈圈紧紧缠绕。
　　她眼光顺着看下去，另一端，缠着自己手腕。
　　“这是什么？”。
　　“为了救你，被莺泪招来的天火伤到，虽然我及时召唤明川来保护你，还是很严重。
　　你身为中土第一祭祀，东瀛的法术医药，对你没用，所以只能是和你灵力相当的人输血给你”。
　　他说笑话似的挥挥手，一如天真嬉闹的孩子对大人摆手，眼神自然而然，不带一丝奸狡。
　　他刚才是因为输血体力不支，才扶着树干走过来吧。
　　洛言发现这点，脑子里一阵恍惚，他身形被光刻画，像极了宗教壁画上的悲悯形象，温柔透明，呼吸隐约带着潮湿，这样的人，绝对如同春光般温暖令人安心。
　　她一瞬间失神，脱口而出不顾后果的话。
　　“你为什么对我好。”。
　　日光聚焦的角落，所有树梢疏落的阳光似乎汇聚成一点，那是他所在的地方，他静默微笑，蓝眼睛平静如暴雨之前。
　　“你明显是知道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杀你的，我会保护你，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就算你随时都能杀了我，也绝对会这么做。”。
　　他缠着红线和铁链的手腕交握，目光瞟瞟手腕上的镣铐，微笑。
　　“你既然醒过来了，我就要去见莺泪。。”。
　　她看到手腕上的红线像枯萎的植物一样脱落，还没着地就消失。
　　他旋身，隐没在刚才站立的地方。

　　春山是他的造物。
　　满世界强盛光线。
　　远山柔弱聚集，在天边划开绵延不断的线，围拢成圈，樱花树泛滥成片，散落如雨雾漂浮山间，淡粉色纤弱花瓣在春风中翻卷，翻过山颠剧烈跌落白色瀑布。
　　她昂头，日光晃眼。
　　溪流蜿蜒成白线。
　　这满山春光都是那个看上去风一吹就倒，樱花般柔弱无助的人的力量。
　　那天从某个山岩背后缓慢走出来的丫鬟，低声告诉她这些，语气并不愉快，却同样被耀目至极的光震慑，不得不敬畏。
　　她被安排每天送来食物和用品，接受了据她所说十分丰厚的赏钱，但似乎并不情愿。洛言留下他吃饭，一番套问才知道这是战乱年代的世界。

　　神州。
　　是被无尽汪洋隔开的两块大陆，以及中间不断被占领，在天师一族的帮助下才收回失地的，她现在所在的东瀛。
　　北方是中土人丰饶富庶的大陆，传说有法力无限的祭祀守护，而洛言很清楚，自己应该就是被认为能改天换地的大祭祀，尽管丫鬟说到这里，掩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的确，一直控制着往北方航道的中土祭祀团，当权的第一祭祀却被俘获，多么讽刺。
　　而南方，是拥有广袤无垠土地受自然生发力量眷顾的的南国。

　　洛言竭力表现毫不惊诧的模样，尽量不眨眼，但是仍然忍不住问：“那，那个雨月呢，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现存唯一的人形师。”。
　　那丫鬟似乎对于人形师没多大好感，提到这三个字脸部轻微抽搐，语声突然低沉下去，原本滔滔不绝的谈话突然被截流，像囤积的山洪一样停歇，尴尬地找不到出口。
　　“他既然法力这么高，为什么不自己制造，或者召唤点食物给我，何必要你送来？”。
　　“人形师，若是能造出真正的生命，那倒真是怪事！”。
　　丫鬟丢下绸缎包覆的锦囊，脚步沉重走远，沉重到掀起青草边柔软尘埃的力量。

　　春山似乎是多种人聚居的地方。
　　除了洛言每次看到就躲开的天师之外，还有看上去朴实敦厚的老人小孩，走过去说话，小孩尖声细气说雨月哥哥是伟大的人，把他们接来这里避难。
　　还有匆忙穿梭的丫鬟和仆人。
　　都是去山林边那方向。

　　你是位高权重的中土第一祭祀。
　　是中土人膜拜的对象和光芒。
　　你率兵侵犯东瀛，被首席天师莺泪大人和人形师雨月俘获，首席天师一心要将你处死，但春山的创造人雨月中了你的诅咒，因此首席天师才有避忌，不能处决你。

　　首席天师是天师一族最高领袖，由象征自然界五属性的五大天师后裔中最强大者继承。
　　现任首席天师是上一任火属性天师的后裔，似乎传承了牺牲了的上一任首席天师力量的华丽少年，拥有轻易召唤天火和幻化凤凰的能力，一心守护东瀛的莺泪大人。

　　这是阳光灿亮的午后，春山光芒凝聚的巨大碧绿湖泊岸边，嬉笑游玩的小孩轻声说话。
　　洛言愣住。

　　白日清明，空气中盛开温煦阳光如花朵，世界明亮温和，。
　　此刻风凉清澈的山谷中央，日光盈满，天空纯粹，花瓣轻柔翻卷，春日朗朗。
　　洛言仿佛背负了沉重千年的压迫和禁锢，仿佛头脑中有黑暗的源泉不停流荡，有人不停说，这是我们宿命的背负，我们宿命的背负。
　　闭上眼，可以感到一片近乎温暖永恒的黑暗中，有人轻轻用手抚摸这自己的脸，然后面前时清澈澄明的逼人光芒，置身在云端，如同神化般的少女和少年彼此对峙。
　　双方都带着笑。
　　少女笑得极其骄傲，少年分外温柔如同春光。
　　却始终不能看清楚他们的脸。
　　如同宿命一般的对峙。
　　这是在雨月从天师一族居住地，东瀛最神圣山峦，玉山回归之前，洛言望着天空中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的繁盛几乎可以触摸的阳光，闭上眼仿佛被温柔春水包裹一般。
　　回想起来的景象。

　　雨月的身形穿梭在春山遍布柔和明亮月光的夜晚，树梢似乎结了霜，他就在是淡紫色如同命运般沉厚颜色的天空下，如同命运般在荫翳丛林的拐角突然出现，星光披戴在肩膀。
　　她在目光落在他瘦弱双肩上。
　　她望着他，内心感觉如同望着一个认识了很多很多年的熟悉的亲人一样，她感到内心有某种记忆促使她想不断亲近他，望着他月光下如同华丽舞步般逐渐走近的朦胧身形，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触摸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童年的夏天。
　　他是她的水稻田，他是她碧绿的沾满了露水的田埂上的阳光，他是一起和她嘻闹的小孩，洛言望着离开了好几天才回来的他，有回到了昨天的感觉。
　　亲切的感觉。
　　他召唤来藤制缠绕着盛开花朵的桌椅和明净的白瓷餐具，他在月光下如同隔着最温柔的水雾一般温柔地望着她，仿佛她是她眼底的沉睡的湖水，是那么的值得观望。
　　她喝着他从中土江南神宫，祭祀团居所附近带来的绿茶，她微笑，觉得好喝，他于是看着她如同看小孩一样地笑，她不知道，传送到中土需要耗费日人形师接近全部的法力。
　　他的手是经营得如同白色脆弱飘落的樱花一般明亮纤细的形象，他为了她而颤抖，他握筷子的手微微地颤抖。
　　月光下亚麻色发丝仿佛沾染了柔和的水光，遮挡住了晶莹的疼痛的双眼。
　　他的蓝眼睛平静却流露出晶莹闪烁的疼痛。
　　都是为着她。

　　雨月归来。
　　春山如同樱花开到了最繁盛壮烈鲜艳的花期，全部的阳光都沸腾般迎接着温柔而光荣的主人，天空中樱花瓣汇集成大雨，壮烈如同华丽赴死一般。
　　远方的苍翠山峦绵延城柔弱如人形的线，围拢着小半个蓝天，山峦外如同绘画般散落成平地的苍翠草原，和远方似乎下起了透明微雨的天。

　　“这些都是人形师唯一继承人雨月大师的造物，阳光樱花和微雨，都是上古传承下来的最温柔的力量，永恒不变的春山幻境，是造物的恩宠新的世界，人形师最高的成就。”。
　　年轻学徒光芒笼罩的脸上充满了羡慕。
　　这是洛言在繁盛如雪国的樱花丛林中扯住一个和雨月一般身着白色棉袍的年轻学徒才问到，她仿佛想起来了。
　　她想起他是天空中温柔而决裂的强悍对方，她却记不起他的敌手究竟是谁。

　　春山是他凭借人形法术创造出来的。
　　莺泪直到两年前接任首席天师之前，都一直住在这里。
　　所以春山是天师一族培训青年弟子的地方。
　　即使是现在，莺泪仍然会在每个火曜日回到春山教授跟随他的弟子静观冥想和天师法术，而其他五位天师长老也会在其他日子轮流前来。
　　而洛言以前看到的房舍，就是天师居住的地方，暗暗庆幸自己从没靠近。
　　所以春山松林密布荫翳葳蕤的地方洛言不敢前往。
　　那就是天师所在的地方。
　　而作为交换，创造出春山的雨月可以从天师一族弟子中挑选合适人选学习人形法术。
　　但有人数限制。
　　洛言拽住学子问为什么要限制，在我看来雨月好像比你们的莺泪大人要强。
　　学子在樱花树下笑笑。
　　含糊说这就不是我们小人物能知道的了。
　　洛言明知他是敷衍。

　　学子名叫明烟，他微笑着对洛言说。

　　我第一次见到雨月大师。
　　是在十四岁时的春天，我亲眼目睹他在春山幻境的中央操纵着华丽而温暖的光芒和流荡在整个世界的樱花，他就在光芒的中央幸福地微笑。
　　我跟随着我的导师，首席天师莺泪大人，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玉山是天师一族寂静安然的居所，首席天师领导和居住的地方。
　　他是非常漂亮的少年。
　　他的头发黑色眼睛黑色皮肤却是雪一样的白，他双眸清澈地望着我，似乎要将我看穿，我能看出他对新学徒的权衡和考虑，但我不知道他当时是在想。
　　这个孩子是不是适合去做他的学徒呢？
　　那是他给他的承诺。
　　他们从小一同生长在火属性天师最温暖的梦乡，东瀛最南方阳光烈日共存，传说中凤凰得以栖息的苍翠岛屿，逐浪岛。
　　他们一同成长。
　　我一点也不怀疑。
　　雨月大师和莺泪首席天师都是异常美丽和可爱的小孩，他们幼年时会不会相逢在逐浪岛传说中最明亮的阳光之下，我并不知道，但我来到春山前的一天，首席天师轻声对我说。
　　你要尊敬他，忠诚他，他会是你的导师，也不止是你的导师，他还会是你的天和地。
　　你会知道我不是在对你欺哄。
　　你应该知道，春山幻境是多么华丽而美妙的世界，而你有幸在其中生活和学习。

　　我果然知道了。
　　春山是多么明丽而充盈着心意的创造。
　　雨月大师对这我微笑，他说，欢迎来到春山，这里终有一日会不再是幻境，这里终有一日会是东瀛最曼妙的春光和樱花聚集的地方，会是东瀛甚至世界最向往的地方。
　　他是那么笃定，他的笑容是那么的明亮。
　　我至今都记得。
　　他在阳光泛滥的苍翠的春山居所旁，阳光明亮的角落，微微弯着身形，细心修剪着苍翠欲滴的小型盆景植物，我能看到地上遍布盛开的三叶草，他修剪的潮湿的小松树盆景，和无声地飘落在我眼前的明亮淡薄的粉白色樱花。
　　他就那么温柔地看着我。

　　我唯一一次见到他改变了微笑。
　　是在他听闻中土第一祭祀进犯东瀛的时刻，当时首席天师大人传送来春山，神情惶急地望着他，他从来没有那么惶急过，我尊敬的莺泪首席天师，他明亮的双眸盛放着慌忙的光。
　　他正求助地望着他。
　　于是我看到他蓝眼睛原本平静安详如同遥远蓝色天际的安然，瞬间转变成积聚了全部雨水几乎波涛汹涌的滚动着的明亮目光。
　　他瞬间幻化出白色纸鹤傀儡，赶往了战场。
　　和他关心的莺泪首席天师一起。
　　他肯为了他而失去平静和安详，他是那么的温柔。

　　明烟说完，望着洛言的双眸是极其钦佩发自内心为了一个人而产生的明亮。
　　那是他尊敬的雨月大师才能令他产生的内心光芒。

　　那个火曜日，她见到了他最温柔也最强悍的决心和模样。

　　洛言望着樱花树林环绕而成的圆形广场，天空中漂浮着雨滴般明丽的樱花，他掀起剧烈的狂风，他的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远方的蓝天是如同他眼眸一般平静而安详的清澈澄明，却可以因为他的一个手势而变幻了模样，他召唤出幻觉般明亮席卷了天边的粉白色樱花如天地间全部的透明的雨，以及白色的成群的纸鹤，如同流星一般划破了天际。
　　是那么的强大和美妙。
　　洛言几乎是呆在当地。
　　她看到樱花围拢生长放肆盛开的花光广场，周围粉白色聚合如云霞，他在中央，指导着十多名学子学习人形法术，他是那么的明亮而不可仰望，她看他仿佛一定要从低到高，她在他面前是那么渺小。
　　可是她却感到了一股强悍的力量在逼迫着她望向他的脸，是尊严也是记忆。
　　记忆中她似乎就是这样强悍地望着他，望着明亮完美如樱花轻声呼吸的他。
　　她也同样的骄傲。
　　这是哪一段记忆呢？
　　洛言想不起。

　　宴席在春山繁星点点一如夏夜的湖水边延展。
　　学子们异于平常有些亢奋。
　　首席天师破例在春山举办筵席，是一切人都不曾预料到的。
　　洛言穿过人群，和端着丰盛菜肴的学子撞个正着，被称作修平的平凡少年说声抱歉，洛言看着他，一身绚烂逼人的彩色衣服，和周围所有人的白衣服不一样。
　　那是天师一族的正式服装。
　　莺泪就穿那样的衣服。
　　远处人群缓缓分开，一行彩色华服人士打着灯笼昂头走进来。
　　洛言看着领头的人。
　　呆住。
　　雨月靠在水边，灯火沿着河岸点点。
　　把手里花灯推进水里看着淡粉色纱罩漂远。
　　回头，对上带着一行人前来的莺泪。
　　走过去微微颔首。
　　莺泪风度良好略低于雨月的幅度弯腰行礼。
　　雨月微笑，灯火泛滥中两个少年面对面亲和友好。
　　洛言松口气知道他们不会打起来。

　　雨月身后白衣学子一齐向莺泪行礼，莺泪摆手，身后华服弟子突然省悟般向雨月鞠躬。
　　雨月轻声说不客气，然后让开一步请莺泪先入座。
　　宴席上雨月的傀儡和莺泪的弟子轮番上菜，洛言被莺泪盯着，勉强含笑不说话，伸出去的筷子哆嗦，雨月看到，帮她夹了两柱菜。
　　莺泪在灯光掩映下微扬着头，声调抬高。
　　“雨月，我必须要提醒你，如果你真的认为暮云第一祭祀对你无害，那她为什么到现在也不肯解除你手腕上的玉镯，那是中土祭祀团恶毒的咒语，能够随时威胁到你。
　　她以此要挟我，让我不能处决她。
　　我听说，中土第一祭祀即使在法力几乎完全丧失的情形下，还是可能渐渐恢复的，年怎么能不考虑她是不是在等待时机？一旦她恢复法力，你又受制于她，东瀛即将覆灭。”。
　　“我相信她，她现在没有法力，无法解除施展过的法术，这一点我清楚。”。
　　雨月拿着茶杯，眼睛飘过莺泪。
　　莺泪目光突然明亮一阵。
　　然后微笑。
　　说好的，那么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