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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惑众-6 ...

  •   阿普来安德烈家“报到”的时候,还拎着刚买的面包,一进门就望见安德烈和阿姨站在阳台,客厅里还有两个面色凝重的男人,抱着手臂看过去。
      “你俩谁啊?找我老大?”

      洛斯和忒休斯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理都不理他,又转了回去。阿普把面包一放,走到他们身边,也抱起手臂向外看。
      阿姨和安德烈不知道在说什么,只能看见背影,安德烈撑在栏杆上,弯着腰看她,笑倒是在笑,看起来倒是很温柔。
      “到底怎么了?”阿普又问。
      洛斯说:“你大哥要出趟远门。”
      “去哪儿?”
      忒休斯撇撇嘴,“去死。”

      然后那边的谈话看起来结束了,安德烈的脸色苍白,这边的三个人纷纷散开,装作没注意到。
      阿姨先进来,跟他们勉强地笑笑,说要倒水又说请他们坐,三人客气了好一会儿,才送疲惫的阿姨上了楼去,然后他们再向外看,安德烈独自在阳台吹风。
      忒休斯推门走出去,安德烈刚好点上烟,风把他的黑发吹乱,他低下头抓了一下,然后迎着风看。

      忒休斯叹口气,“你看吧,我就知道。”
      安德烈转头看他。
      忒休斯继续说:“不自量力,犹犹豫豫,到头来不还是要伤谁的心,两手空空。”
      安德烈苦笑了一下,他眼睛柔和闪耀。忒休斯想,这个普通人,要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呢。
      “我必须得去。”安德烈说,“就算你们都是超人、怪物、神、天王老子,都无所谓。”他望向风的眼神一层一层镀上冷冽的霜,“我会把他救出来,我这个人说到做到。”
      站在门口的洛斯这时候插了话:“你自己肯定不行,你需要帮手。”
      跑过来的阿普举起手,“我可以一起去!”他说归说,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安德烈转过身,靠在栏杆上,手臂搭在上面,眼神挨个扫过面前的人,笑起来,叼着烟告诉他们:“这个我来安排。”

      ***

      勒戈雷翻阅面前的汇报册,百忙之中抬起头,问对面的鲁基乌斯:“他呢?”
      “听说最近跟马歇尔走得很近,昨天晚上还一起去喝酒了。”
      勒戈雷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索性把面前的册子一把扣上,问道:“他想怎么样?”
      鲁基乌斯摸摸眉毛,不大在意的样子,“艾瑞卡这个人你也知道的,天真、理想、脾气又犟,他对什么感兴趣的话,你关也关不住他。”
      “我没打算关他,我只希望他别坏事。”
      “那应该不至于,我听说,”鲁基乌斯神秘兮兮地往前凑凑,“马歇尔那边更警惕,觉得艾瑞卡可能会把他们‘完美的安东尼’带到沟里去,甚至有人说艾瑞卡是你派过去的。”

      勒戈雷来了点兴趣:“怎么说?”
      “安东尼·马歇尔这个人你也知道,出生高贵,从小精英教育,但天赋平平,所以压力大,有点浪漫化,这两年为了承担联盟的期望,努力地学做个大人。但是听说最近常和艾瑞卡出游,据目击者称,”鲁基乌斯一脸八卦,“两个人同游博物馆、戏剧院,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知音难觅,知己难寻,安东尼甚至翘掉了一场报告会跟艾瑞卡去公园划船、钓鱼,兴致上来了,当众拉起了小提琴。”
      勒戈雷稍有些惊讶地听完,然后喜不自胜地笑起来:“真的?”
      鲁基乌斯叹气,也笑起来:“我知道早晚安东尼忍不下去配合联盟,只是没想到诱因会是我们的艾瑞卡。”
      勒戈雷高兴了,“好兆头啊,好兆头。”他站起来,去衣帽架前拿下长风衣,“你跟我出去喝一杯,他妈的办公室憋死了。”
      “遵命老板。”鲁基乌斯跟着站起来,拎起椅背上的外套,在勒戈雷身后走出去。

      走出大楼,勒戈雷便挂上招牌笑容,他人高腿长,风度翩翩,灰色围巾衬着他英俊的脸,他向看过来的人微笑。穿过后花园的小径上,还碰到了来参观的小学生,勒戈雷蹲下来和他们合影,帮一个小孩子戴正他的帽子,目送他们离开,才迈腿向反方向走。
      勒戈雷瞥了一眼鲁基乌斯的耳钉,“打的什么东西?”
      鲁基乌斯说:“纪念一个朋友。”
      “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还能忍。不过追杀的讯号是越来越强了。”
      勒戈雷笑起来:“死亡天使我还没见过。”
      鲁基乌斯哼笑一声:“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时一个男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最靠前的那个一脸懊恼,似乎在后悔没拉住这个人。
      鲁基乌斯凑近勒戈雷耳朵,告诉他对面人的来头,“伊特·马歇尔,安东尼·马歇尔的弟弟。”

      勒戈雷点点头,转向这位马歇尔,友好地伸出手,“你好。”
      马歇尔眉头一抽,仰起脸,不接他的手,相当嚣张地朝旁边偏了偏脑袋:“你过来,我有事找你。”
      一个保镖终于上来劝了,没两句就被马歇尔打发到一边,马歇尔自己朝旁边一个凉亭隔间走了两步,转过头蔑视着勒戈雷,“过来。”

      勒戈雷耸耸肩,走了过去,鲁基乌斯跟在他身后。
      马歇尔不满道:“我只找他。”
      鲁基乌斯照旧笑眯眯的:“那可不行。”
      于是保镖们也跟进来一个。

      马歇尔找了个椅子一屁股坐上去,翘起二郎腿,抬眼鄙视地扫扫勒戈雷,口气相当不屑:“你叫那个艾瑞卡·卡尼亚滚远点。”
      勒戈雷也不坐,手甚至也没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看了他一眼。
      马歇尔继续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我们兄弟俩见多了,贪钱的、贪权的,我们什么没见过。”他跳起来,一步逼近勒戈雷,他比勒戈雷低一个头,仰着脸鼻子几乎要贴上来,伸出一根手指着勒戈雷的脸,继续说,“别以为我哥脾气好你就不知道好歹,像你们这样的底……”
      “你他妈给我闭嘴。”勒戈雷平平淡淡地说。

      马歇尔和他的保镖愣住了。勒戈雷此人相当有气质,三分像文人,三分像军人,之所以能在众多竞选人中脱颖而出和他的好皮相分不开关系,但他近看气场要强得多,并且不夸张地说,有种冷酷的意味。
      而马歇尔,显然刚刚才意识到这点。

      他还没反应过来开口,勒戈雷朝前走了一步,肩膀猛地撞击了一下马歇尔仰起的脸,马歇尔正要伸手摸摸鼻子,他的脸就被一只冰冷的手钳住了,那手迫使他抬起头,他只能抬眼看着可怕的勒戈雷。
      “废物,你跟谁说话。”
      保镖要上前,被鲁基乌斯挡住,鲁基乌斯总是如此笑眯眯,说:“放心,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勒戈雷没打算让马歇尔再说话,他捏住马歇尔的脸,骂他就如同灌进去:“所以,你这种废物就是你哥会输、联盟会输的原因。你他妈一事无成,这么大年纪跟在你哥屁股后面捡屎吃,混个鸟名号在这栋楼里招摇撞骗,人人卖你一张脸,你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蠢货,来跟我说这些,你去打听打听,就连你哥,你联盟的长官,见了我也要客客气气的,你是个什么东西,耍威风耍到我面前。狗东西,叫两声现在就踢你滚到你哥脚边……”
      勒戈雷其实还没说完,但是他手指间一片凉,然后他惊讶地发现,马歇尔,竟然哭了。

      鲁基乌斯有点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勒戈雷也反应了几秒,才哭笑不得地放开手,马歇尔眼睛通红,又羞又怒,甩开头,咳嗽了几声。
      勒戈雷看看自己的手,骂了一声:“晦气。”
      马歇尔恶狠狠地瞪一眼,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威慑力了,他嘶哑着说:“我哥一定会赢你的。”他这句话越说越没气势,因为他看着对面勒戈雷的脸色变得难看,因此最后只敢剩了个气音。
      勒戈雷撇撇嘴:“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赢。”
      马歇尔还想说什么,勒戈雷不耐烦地摆了下手,“滚吧。”
      “我……”
      勒戈雷转头瞪了他一眼,马歇尔敢怒不敢言,泪痕还残留在脸上,咬咬牙,愤愤地跑了,保镖连忙跟出去。
      鲁基乌斯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还哭呢,牛逼……”

      ***

      忒休斯紧张地抱着手臂站在窗边,看着桌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半小时前,安德烈在洛斯的帮助下又是摆蜡烛又是画圈,在白窗帘扑簌扑簌的间歇召唤什么东西。
      蜡烛摆上就灭,血圈断断裂裂,狂风不止,空气中尽是硫磺和血腥气,茫茫黑夜中什么也没来到。

      就在他们几乎放弃的时候,墙角的白蜡倏地一闪光,满屋子的灯尽数熄灭,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圈中间响起来,他说:“晚上好,小鬼。”
      而后灯火重又亮起,圈中央有个带费多拉帽、抽雪茄的高大男人,看着安德烈。

      忒休斯一看到这个人就打了个冷战。虽然忒休斯比安德烈还要高一些,但是在这个人面前,他和安德烈就没有那种夸张的高大健壮。

      而安德烈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过身。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赌输给你一条命,猜你现在用得到了。”彭加列扫一圈房间,看到了洛斯,“忒皮尔洛斯,听说你们恶魔在内讧。”

      洛斯笑笑:“关于艾森,地狱在选边站。”
      彭加列对这个话题没兴趣,他独独看向安德烈,“你要我做什么?”
      “艾森的事你们死灵狩选边站了吗?”
      “不关我们的事。”
      “现在关了。”安德烈说。

      彭加列此时坐在桌面,大致理解了一下安德烈的话,然后摁灭雪茄,用手指顶了顶帽檐。
      “厄瑞波斯,跟我们恩怨不多,一般我们不太想插手,上次也是心血来潮,正好在附近。现在你想我跟你去救他?”
      “不止你,我需要大约二十个人。”
      彭加列海蓝色的眼睛看着安德烈,“我要是拒绝呢。”
      安德烈没出声。

      彭加列掏出他的火机,又拿出雪茄,在一片安静中剪雪茄,

      然后他又看向安德烈:“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我可以凑够二十来个人。一批在马孔多,一批在热拉山,我可以叫他们过来。”
      “那就做吧。”
      彭加列点燃他的雪茄,在烟雾缭绕后看了眼安德烈,然后对着忒休斯和洛斯说:“你们最好让个地方。”

      两人闻言向后退,站去了墙边,桌旁就剩下安德烈和彭加列。
      彭加列抽了一口烟,然后把雪茄放在桌面,他悠悠地吹着烟气,摘下自己脖子上一条银链,而后把白色的蜡烛放在链中间,咬破手指,滴一滴血。接着又拿起雪茄,塞回嘴里。
      “好了?”安德烈问。
      “等一等。”

      偌大的房间里寂静无声,雪茄头滋滋燃烧作响,灯光闪烁,空地处隐隐约约有雾在升腾,除彭加列的三人一起望去,在雾里什么也看不清。链子中的蜡烛突然热烈地迸出一束火焰,三人转头来看,那火喷出红舌,瞬间直逼天花板,接着猛地盖回烛身,蜡烛融成一滩泥泞,而雾中响起叮叮当当的声响,绰绰人影逐渐显现。
      人影二十余个,身形高大,几乎占满空地,而后雾气消散,人便显真身。十来个戴着宽沿高顶毡帽,帽檐处挂坠叮当响,有串成一串的贝壳,有串成一串的骨头,帽下是粗糙的男人脸,胡须中的嘴咧着笑,高大的男人们拿着、拎着、扛着各式霰/弹/枪、长/筒/枪,牛仔披风上正往下滴血。还有十来个,浑身中世纪银色板甲,厚重挺拔,持大剑森森竖立,如同黑云压城,迫感不言而喻,从头盔的间隙,隐约可瞥见盔后凛然的眼神。
      彭加列挠了挠鼻子,转向安德烈笑:“就这些了,够吧。”
      后面一个戴帽子的男人走上前来,低头看着安德烈,问彭加列:“这家伙做什么的?”
      彭加列告诉他:“这位接下来就是我们的领导了。我们要去救厄瑞波斯。”
      这人眼睛上下一扫安德烈,撇了撇嘴,“是吗,小领导。”

      安德烈没理会这挑衅,直接接了权,“首先各位让我认识一下,其次我们要去找点武器,最后,我们要去那条‘坟墓时间线’。”说到这里他看向忒休斯,“洛斯可以自己去,但是带不了人,所以得麻烦你陪我们走一趟了。”
      忒休斯犹豫着说:“我要是不去呢。”
      “我想由不得你。”安德烈已经站起来了。
      彭加列插话问:“去哪里搞武器?”
      “我长大的时间线,我在那里混得还算可以。”

      安德烈走前去见了曾经的发小金汤力一面,留了些东西,也拜托他帮忙照顾一下佩吉。
      金汤力脸色很难看,看看他身后站着的那群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人,皱着眉点点头,说:“我能做的不用你说,但是有些事不是外人帮得了的。”
      “我明白,谢谢。”
      金汤力抓住安德烈要走的手臂,问道:“你真的就连这点事都为她做不到吗?”
      他看着对面安德烈惨淡的脸色,最终还是于心不忍,放开了手:“……祝你好运。”
      安德烈拍拍他:“谢谢。”

      ***

      周一,安东尼·马歇尔的竞选团队如临大敌地围坐在会议室的大屏前,等着RCSPAN的直播。

      马歇尔还没到,少将看了看手表。
      竞选经理盯着广告也分外认真,跟大家说:“这种地区台转播,一定会全力美化勒戈雷,我们前期在地方台的投入资金太少了。”
      一个副手回答道:“那也不算,我们给地方台钱,他们办事也敷衍,毕竟是勒戈雷的大本营。”
      众人安静下来,电视上已经回到演讲现场。

      此时上午九点二十一,勒戈雷的演讲将于九点三十分准时开始。在他演讲的帕特里克公园,台阶下已是人山人海,蓝色的旗挂满了三条大道,在刚才一阵自发鸣笛后,现在会场一片安静。
      勒戈雷不多时便会出现在这座公园自由纪念碑的台阶上,从那个角度向前望,在浩瀚的人海后面,便是澄澈的大洋和蓝天,极目尽是蓝色的旗帜。

      安东尼的竞选经理干咽了一下,他跟着摄像机的镜头扫视人群庄严肃穆的脸,这份整齐的郑重让他冒了一层冷汗,虽然他早有预感,但现在终于可以确定,勒戈雷的支持者所怀抱的觉悟,和普通人是完全不一样的,那些支持者们,已经具备了革命的气质、武斗的准备和军人的服从。他想,勒戈雷的支持者们,很多年轻人,他们正是在社会上跌跌撞撞的年纪,联盟老旧的裙带关系和影响深远的阶层主义显然对他们毫无吸引力,年富力强、冲动易怒、等的就是一个泄愤的靶子,被勒戈雷一把火点起来,终究引到了一条残酷的路。

      二十五分,马歇尔兄弟走了进来,大家站起来,给安东尼让座。伊特看起来心情不大好,独自站在最后面,抱着手臂看。
      二十八分,屏幕上,勒戈雷出现了。
      他仍旧从容自信,举手投足很有魄力,伊特恶狠狠地瞪了屏幕一眼,看着勒戈雷站在台上向四面八方打招呼。

      二十九分,竞选团队严阵以待,为安东尼下午演讲写稿的写手正对着电脑打算边听边改稿,还有一个负责速记的,也摆上了电脑。
      明日大选,今天就是冲锋号响。

      三十分,勒戈雷开始说话,他声音磁性洪亮,向所有支持者祝贺,因为胜利在望。竞选团队十几双眼睛紧盯着屏幕,伊特喃喃自语:“说什么没打算赢……骗鬼啊。”

      竞选经理听到了这句话,一愣,转头看向伊特:“什么?”

      三十一分,屏幕里勒戈雷正在讲:“……这并不是煽/动,这并不是反叛,我们争取自己的权利,要建立新的秩序,便有人貌似同情地来劝、有人自作聪明地来评——谁因为年轻走错了路,谁又因为冲动喊错了话,谁的理想只是泄愤,谁的诉求只是作秀。不,通通不是,他们全都是错误的!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发出声音,为了尊严,为了民族的血和国家的土,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强权富贵能靠一张纸宣判我们的罪,靠一道栅栏关住我们的腿,自古翻天覆地由发声起,而后钢铁之躯前赴后继。我个人的生命毫不重要,我的整个生命就为了这一道声音,今日我们聚集在这里,呼喊着明天的到来,因为胜利在望!因为……”

      三十二分,伊特分过神,看向竞选经理,回答先前的问题:“就是……”

      三十三分,屏幕里一声枪响,打断了勒戈雷的话,也打断了伊特的话。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向屏幕,摄像机准确地录下了勒戈雷倒下的声音,无论是屏幕内外,一瞬间有数秒死一般的寂静。
      只能看见保镖们冲上去,欧石南冲上去,他们扶起勒戈雷,将看不出生死的他带离现场。

      死一般的寂静后,现场突然爆发出一阵声势浩大的骚乱,先是有人在吼,而后有人在喊,众人不愿离去,疏导员束手无策,有人攀上雕像,挥舞起蓝色的旗,接着更多人登到高处,挥起大旗,声响越声,嘈杂的声音逐渐汇成一道冲天的齐声怒吼:
      “打倒联盟——
      打倒联盟——!
      打倒联盟——!!
      打倒联盟——!!!”

      少将是室内第一个开口的,他盯着屏幕,骂了一句:“我操他妈。”
      竞选经理脸色煞白,捂住额头垂下脑袋。
      安东尼面无血色,摇了摇头。
      伊特不明所以,有些焦急地问:“怎……怎么了?”

      没人理他。他走到哥哥身边,又问:“怎么了?”
      安东尼苦笑一下:“公开投票竞选,有人赢就有人输,但只要还有这条路走,走过去,分歧之江也算有渠道导出,局势可以暂缓。现在好了,这条路不走了,你猜他们接下来,这些累积的、洪水一样的社会分歧,会怎么爆发?”
      “这狗东西一口一个‘靠竞选’,不要脸不要命地拉票,一副堂堂正正战斗到底的样子,原来一开始就打算玩阴的啊。”少将冷笑道。
      竞选经理至今不敢相信,“这就意味着,勒戈雷一开始就是奔着战争去的。”他干咽一下,看向众人,“他……是个战争狂啊。我们的对手,民主的对手,是个战争狂啊……一个战争狂,现在要登顶了……”
      房间里突然陷入安静,每个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伊特看着众人,干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安慰大家道:“不一定是他的计策,也许是别的什么人刺杀他呢?”
      除了安东尼,所有人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转过头看了他一秒。

      ***

      切斯顿决定去找厄瑞波斯的时候,是凌晨两点,难得杜嘉塔没有在做实验,而是盯着她庞大的建模一言不发,实验室的人只剩下三个,其他都被抽调走了。
      昨天勒戈雷遇刺,外面风云大变,实验室的重要性断崖式下坠,而杜嘉塔似乎正陷入瓶颈。
      于是趁这个机会,切斯顿关掉了监视器,背着包独自去了观察室。

      穿过层层后门,他来到这个斗兽场一样的空地,唯一的困兽趴在地上。这些天来,厄瑞波斯越发地憔悴,如同酒精浇花,活力被从内部灼烧蒸腾,年轻蓬勃的生命受此折磨。
      切斯顿现在和厄瑞波斯几步之隔,中间没有任何阻挡,他清晰地看见趴着的厄瑞波斯长腿一动不动,消瘦的脊背弓起一道骨,雪白的身体上伏着一簇青蓝色刺青,银金长发盖住脸,他的额头抵在手臂上,一动不动。

      切斯顿开口问:“如果我靠近,现在把这个递给你,你会不会伤害我?”
      过了好一会儿,厄瑞波斯才抬起头,他的眼神涣散,但那张脸总是一副看不起什么东西的样子,切斯顿在想说不定他天生如此。
      “你……”厄瑞波斯的声音撕裂且低沉,像被火烧过,“你试试看咯……”
      切斯顿没动,他记得厄瑞波斯之前的声音,是种介于少年和青年的音色,时高时低,随心情而定,摇摇晃晃准备成人。

      犹豫了几秒,切斯顿走上前去,从包里掏出一件厚重的毛毯,盖在了厄瑞波斯的身上,遮盖住了这具身体。不为什么,就因为切斯顿设身处地地想,衣缕是人尊严的一部分,并且他认为,厄瑞波斯也是这么想。
      “我本来想带点吃的,”切斯顿补充说道,“但是你很久没吃东西了,贸然吃可能会出事。”
      披风下的身体很久没动,久到切斯顿在想自己或许该离开了,而后披风下传来两声干巴巴的笑声。厄瑞波斯慢吞吞地撑起手臂,然后坐起来,他的手在不自控地发颤,他原本秀亮的头发现在尾端也变得干燥粗糙,他把毛毯披在背上,这时候才抬眼看切斯顿。
      “你想找我聊什么?”
      切斯顿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浑身发毛,那声音过于哑而糙,听久了会有种奇异的恐怖感。

      切斯顿朝四面八方的监视器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一个红点在闪光,又走到厄瑞波斯正对面,直视着这个年轻人。
      “外面的事你知道吗?”
      “你觉得呢。”
      “我有可靠的消息证实,勒戈雷身边的艾瑞卡·卡尼亚,和你认识。”
      “随你。”

      切斯顿突然说不下去了,他把来前预想的盘问通通推翻,皱起眉问道:“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你不是神,为什么要在这里忍受这些折磨,为什么不叫冤屈。如果你是神,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忍受折磨,为什么不动手?你不觉得羞辱吗?你不觉得愤怒吗?”

      厄瑞波斯的脸色很平静,或者说因为他很疲惫,所以没有波澜。
      “说到羞辱,在大庭广众之下赤条条被观察确实很羞辱,尤其是对于你跟我这样的人来说,因为我们是这样的人,具体不必细说,你看到我就会懂。”厄瑞波斯说,“不过之前有过一次,我心理能力锻炼得差不多了。”
      切斯顿显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看着厄瑞波斯干笑没出声。

      “不过切斯顿,关于神的事,我想我们可以聊一聊。”厄瑞波斯盯着他,指了指自己,“我叫艾森·爱得莱德,我有特殊的能力,力量的前任多以神自居,因为这东西很厉害,如果你是我你就会明白,有了这种力量,你做什么事都不需要解释了,因为人们不理解,就像你不理解他们。有些事只能我来做,任何人都做不到。打个比方,我们两个人走在街上,前面有辆车要撞上一只猫,假如你要救这只猫,这时你可以挥挥手让车消失,也可以扑过去把猫救出来,你会怎么做?假如你像我一样,从十二岁开始,大事小事都挥挥手可以解决,你也会懒得多跑两步,或者多解释两句,久而久之,你甚至也懒得救下这只猫,因为,宇宙浩瀚,不缺人,也不少猫。”
      “说了这么多,你的力量是什么?”
      “先生,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于‘脱颖而出’。在跑道上跑得最快的,快出十步是人才,快出百尺是天才,快出万丈便是神,被给予天赋、机会、信息的人比比皆是,成神要靠点天命和自觉,然后冥冥中一声召唤,那就是背离众人,做出决定,成神的时刻了。”

      切斯顿看着病恹恹的厄瑞波斯精神猛地被点亮,意识到他说的一切都是肺腑之言。

      “你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是因为你问题问得不对,你问我‘我想要做什么、我的力量是什么’,我已经告诉了你——我要决定一切了。佩里·切斯顿,你得来体会一下成为我的感觉,你就会理解为什么我根本不愿意说那么多,又为什么不愿和人合流。”厄瑞波斯站了起来,趔趄了一下又站稳,“你问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确实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牌——他们在合流,这就是这场棋局里他们的招数!”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今天来找我,说明外面已经开始了,那么也该我了。”厄瑞波斯朝切斯顿走了一步,切斯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时他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其实相当高。
      年轻人一把拉住切斯顿的围巾,“听着切斯顿,接下来我要告诉你我的秘密,那位女士暂时还没想到的秘密,然后要拿这个秘密怎么做,就是你决定的事了。”
      “……什么?”
      “我要告诉你,为什么这里是我的坟墓。”
      “……”
      “你们这里,最近有没有穿越不同时空的不明燃烧物?”

      切斯顿一下子想起那些燃烧的“不明坠落物”,“那些是你的什么人?”
      “不是我的什么人,那些都是我。”厄瑞波斯说,“是时空中无穷无尽的我,由于惯性被甩了过来,积少成多,我们会全部死在这里。”

      ***

      杜嘉塔直到切斯顿走进来挡住了她的光,才留意到这房间里还有个人。她转头看了看,留守的三个实验人员靠着墙头一点一点的犯困,也不怪他们,现在没人跟他们换班,他们一班值了两天了。
      她又去看切斯顿,发现切斯顿面如土灰,好像一只孤魂野鬼,直勾勾地盯着玻璃窗外的观察室,僵硬地站着。
      杜嘉塔打开监控,心里已经有了数,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才问道:“你们聊了什么?重要到连监控都要关掉。”

      切斯顿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把头转向她,眉头皱着,很像个迷路的人,杜嘉塔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假如我们为追求真相付出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呢?”
      杜嘉塔撇撇嘴,说实话她确实不是很喜欢切斯顿这个人,主要在于她觉得他太感情用事了,应该学学数学推导治一下。
      但毕竟切斯顿还是她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她还是回答道:“虽然每个人都在讲‘真相、真相’,但其实我做这些不是为了真相,我是个研究学者,我做研究而已,这条路还没走到头,我就得一直走,至于终点有什么,合不合谁的心意,不关我的事。”

      切斯顿看着她,眼神逐渐明朗起来,“那我接下来告诉你的事,可以解决你的研究瓶颈。厄瑞波斯是什么,你马上就会知道。”

      凌晨第一道光照进来的时候,时钟走到了五点的位置,杜嘉塔听完了一切,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切斯顿。

      ***

      威利·雷瑟看到勒戈雷被刺杀新闻的那瞬间,就捂住了额头,他想,唉,上层人的权争真是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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