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一别后》九分星

3、第三章 落难仙君

　　凌寒告别了伊川三步两步奔上了山。
　　一直跑到一片竹林前方才停下脚步，他失神地倚在一根已经干枯的竹子上，苍白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袖，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万万没想到，会这样遇到伊川。

　　曾经的光景犹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出现，数百年的时光竟然分毫没有将他的爱意冲淡，如今再见那人，仍觉爱意入骨。
　　凌寒痛苦地闭了闭眼。
　　抛却伊川飞升伊始的两百年光景，自二人上次遇见已经过了五百年。
　　他却始终记得那个阳光惬意的午后，记得那个弥漫着香火味的土地庙，更记得他奔跑在阡陌间寻找伊川时喉头的腥甜。

　　过了许久，凌寒才从回忆当中抽出身来。他闭了闭发红的眸子，凛冽的空气顺着着鼻腔进入肺里，冻得整个人都麻木了。
　　凌寒长舒一口气，调整了一番，转身出了竹林。

　　竹林后是一片人工开凿的池塘，如今天寒地冻，池塘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凌寒踩着冰过了桥又穿过一片被雪埋住的菜地，来到了一排木屋跟前。
　　到最左边的门前站定，凌寒抬手叩门。

　　“进来。”
　　凌寒听了声音立即换上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师父！你的好徒儿回来了！”
　　暮雪抱着猫转过身漠然道：“你要是能担得起‘好徒儿’三个字我定日日烧香月月拜佛。”
　　凌寒不理，看见她怀里的猫：“呦，这又哪捡的猫？”
　　暮雪抱着猫一侧身，把凌寒的手挡了回去：“你别想给我扔了，它可比你听话多了。”
　　凌寒往桌前一坐，自己给自己倒茶：“你当初不也是看我听话才将我捡了回来？”
　　暮雪道：“我那时瞎了眼，后来再想扔也来不及了。”
　　凌寒也不生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笑道：“师父也当真无情。”
　　暮雪将猫放下地去向凌寒伸出一只手：“你今日做什么去了，晚了这半日才回来？”
　　凌寒将她手压下：“师父，今日没几个钱，你就赏了徒儿罢。”
　　暮雪冷笑一声：“你吃我的住我的，习我功法练我口诀如今还要贪我的钱了不成？”
　　凌寒只得老老实实将钱袋子拿了出来放到暮雪手上。

　　“又偷偷吃酒去了？”
　　凌寒一笑：“师父可知今日临山之事？”
　　暮雪道：“自然，如今这临山地界有谁不知。”
　　“那师父可知是何妖物所为？”
　　暮雪端着热茶在唇边停留片刻随即将茶送入口中，神色淡然道：“不知。”
　　凌寒端起茶壶给暮雪斟茶：“师父自幼云游各处竟也没见过？”
　　暮雪怅然道：“我自五百年前至今一直呆在临山从未离开，自然不如年轻时见多识广。”
　　凌寒不由得心生疑惑：“师父为何不继续云游，反在这临山落叶生根？”
　　暮雪笑道：“此处乃我心。”
　　凌寒不解，便没再多问只道：“师父可知伊川仙君？”
　　暮雪的表情变了变：“九天武神，谁人不知。”
　　“天上派他前来查探临山村民失踪一事。”

　　“哐啷——”
　　凌寒吓了一跳，循声望去竟是那只花猫打碎了一只花瓶，笑道：“师父，你这猫可不如我。”
　　暮雪却不理他的玩笑，只道：“自明日起九九八十一日我欲闭关，你且好生照顾我的猫和我的铺子。”
　　凌寒假意委屈道：“师父好生偏心，该顾的都顾了怎地偏偏不顾我？”
　　暮雪无奈，从袖中取出一宝珠：“这魄炎珠你一直想要的，拿去罢。”
　　凌寒登时委屈全无，夺过魄炎珠揣进袖中道了声“师父好睡”便回了自己房中。

　　次日清晨，凌寒照例下山点卯，张师傅已经在店里开始忙前忙后。凌寒左右转悠一圈，偷吃了两块刚做好的桂花糕，裹着狐裘缩在椅子上看雪。
　　这雪竟足足下了一夜，到此时才有渐歇的势头。
　　凌寒心道：也不知那人几时才回来。
　　随即撇撇嘴，管他几时回，不回来又我何干？
　　只是，那人说要那麻雀给他留间客房，而且似乎要住上些日子？

　　我只是去打壶酒来喝喝，只是顺便瞧上一眼罢了。凌寒这样想着，左右看了一眼，装作无事样起身溜出了门。
　　雪渐停，天却还是阴的，凌寒心里暗自埋怨，也不知这天何时才能放晴，整日里裹着这大氅坠得肩膀酸得很。

　　锦绣酒楼尚未开门迎客，凌寒也不管，三步两步上了门前石阶就去敲门。
　　“笃笃笃——”
　　“笃笃笃——”
　　韶禾方才梳洗完毕下楼，最后几级台阶尚未迈到便听到敲门声，以为是伊川回来了急忙跑过去：“来了来了，仙君你可算是……怎么是你？”
　　韶禾瞧见来人竟是昨日那少年，忙止住了话头。

　　凌寒同样愣了愣：“伊川……他一夜未归？”
　　韶禾讶异道：“您您怎知仙君名讳？”
　　凌寒不答她冷着脸问：“你方才说伊川他一夜未归？”
　　韶禾心想，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嘴上却道：“想是有事耽搁了，仙君他去查失踪一事，您若有事找他可进店等，兴许仙君片刻便归。”
　　凌寒一言未发便转身离去。
　　“哎......”韶禾在他身后遥遥地唤了他一句，心道这人怎地如此心急。

　　伊川只是去那村子一趟，为何会迟迟不归？
　　再一次的不辞而别？还是生了什么变故？难道那黑雾连神仙也杀得了吗？

　　凌寒心中既气又慌，气得是如若伊川再次回了天上自己当真是再难见他一面，慌的是他担心伊川被会那黑雾所伤。
　　虽然他从未真的见过，那东西也不会到他跟前儿来自讨没趣，他还是担心，即便知道伊川灵力深厚可一掌震碎自己的八根灵骨，却仍是害怕会有意外。

　　从他们分开的地方到三岔村御剑不过片刻，最迟不过亥时伊川便该回了住所。
　　究竟发生了什么竟使他耽搁了一夜？

　　凌寒一路跑出了城，此时城中人事渐醒，直到出了城凌寒才施展灵力一路向三岔村飞掠而去。
　　他使出了十成的功力，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三岔村口，村口的大槐树下还围着几个孩子在玩雪。
　　凌寒此时浑身冰冷，缓缓呼出一口气，又捂着魄炎珠念了个口诀，调息片刻方才向那几个孩子走去。

　　凌寒伸手在背后用灵力捏了几个小雪人，蹲下/身递到那几个孩子面前：“想要吗？”
　　几个孩子欢天喜地地围到他身边，七嘴八舌道：
　　“哇！大哥哥你的雪人好漂亮呀！”
　　“能给我一个吗？”
　　“我也要我也要！”
　　“我也想要！”
　　凌寒直起身，将雪人高高举过头顶：“我问几个问题，谁若答出来便奖谁一个，如何？”
　　孩子们拍着巴掌齐声称好。
　　凌寒余光里瞥见一个老头正向此处走来：“兔子有几条腿呀？”
　　“四！”“四条！四条！”两个小一些的孩子抢着答道，凌寒给了一人一个小雪人。
　　“大哥哥，你这问题太容易了些，家里天天吃兔肉怎地不知道兔子有四条腿？”稍大一些的一个孩子小大人似的争辩道。
　　凌寒眼里精光一闪：“好，那我问你昨日晚饭前后光景可有人到村子里来？”
　　那大孩子咬着手指思索了一会：“这我倒是不知，自从出了事村长就不许我们天黑之后出门了。”

　　凌寒眼见那老头身穿一身褐色短袄，手执花梨瘿木拐杖，面容苍老却不失威仪，必定不是普通人。
　　孩子们齐声唤道：“村长爷爷。”
　　老头先是笑着应了一句，又向凌寒拱手道：“阁下至此，不知有何贵干？”
　　凌寒忙上前搀扶：“老人家不必多礼，我前来是为打听一人，他昨日傍晚时分同我分别，前来三岔村寻人，至今未归不知老人家可曾见过？”
　　那老头拐杖在地上点了点，思索片刻：“昨日傍晚至此时，我们村就你一个外人来过。”
　　凌寒心下一凛：“当真？”

　　老头看他一眼，随即转过头去望着村口的一户人家：“我们村又偏又远，离我们最近的清河村也要走上好一会，别说来了一个人，就算跑来一只兔子也能引得全村人注目。”
　　凌寒心中了然，并不计较老头把伊川比作兔子，只说：“那人是前来探查失踪一事，您村上的几口人能否寻回来还要指望他，若您见过还望告知一二。”
　　说罢凌寒向那老头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老头盯着凌寒看了片刻，叹了口气随即转身去了村头那户人家。

　　凌寒离了三岔村，又回到昨日两人分别的地方。
　　自己明明跟他说过只有一条路，总不至于走到其他岔路上去......

　　岔路？

　　凌寒心头忽地闪过一个地方。
　　那是一处废弃已久的庙，破败不堪，大概很多年前香火也曾经旺盛过，拜佛的人硬是走出了一条从大路通向那庙的近路。
　　那条几乎不复存在的近路大概是整条路上唯一的岔路。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连那庙都要倒了，路自然也是被荒草树丛所掩盖。

　　凌寒在大路上来来回回找了三次方才找到一点痕迹——是一片荆棘丛，这一片的雪似乎比别处要薄些——兴许伊川曾来过这。凌寒抬手一弹一个火珠顺着指尖飞出，将荆棘从周围一大片的雪通通融化，不多时周围都变得湿淋淋的。凌寒绕着荆棘丛看了又看才依稀找到一个方向，当即顺着那方向飞奔而去。

　　“伊川——”

　　到处是都是枯枝败草，凌寒踏着树干在半空中飞跃，他大喊一声却只收获一片寂静。
　　凌寒心中愈加焦急，那破庙还是他好几十年之前无意间路过，也不知还在不在，有没有被水冲被雪压。
　　如若那破庙处也寻不得伊川又要怎么办？

　　凌寒无暇多想在树干间起落，待到身体几乎僵冷的动弹不得才隐约看到那破庙的一角飞檐。
　　凌寒把魄炎珠攥在手里，向那破庙的方向奔去。

　　破庙当真是破庙，只剩下几根承重柱，连屋顶都没了大半。一块只剩一半的匾额丢在墙根，依稀能看出个“庙”字。
　　凌寒未曾停歇，连忙钻进破庙里。

　　几只老鼠受了惊吓从角落里窜出门去，凌寒吓了一跳。
　　“伊川——”凌寒的声音带着少有的焦躁，庙里外回荡片刻然而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庙本就不大，破败之后更是只剩一隅。
　　凌寒把破庙转了个遍一无所获，甚至连他所期许的伊川或许来过的痕迹都不曾有。凌寒心里突然蒙上一层消极的意味。
　　兴许他回天上了呢？
　　左右他人间无牵无挂，左右他是神仙来去无踪，我为他操哪门子的心呢！
　　凌寒有些愤怒地踢了一脚门口的半块破匾，他虽生气心里的担忧却始终挥之不去，将要离开之时，却蓦然瞥见破庙后院里竟然没有一丝落雪的痕迹！

　　难不成这破庙真有佛祖不成？

　　凌寒绕到庙后院一看，这一片空地上何止没有雪，枯枝败叶都没有一个，凌寒心生古怪左右看看却什么也没发现——除了一口枯井。
　　是了！这处空地上不是没有枯枝败叶不是没有雪，只是那叶那雪全落在了井里！
　　凌寒凑到井边，向里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他起指成诀，在井口上空一点一拉，无数的杂物顺着他的力道飞了出来。

　　“哐啷——”

　　凌寒回头望去，竟然是把剑被他从井底抽了出来。
　　剑？
　　是伊川的剑！

　　“伊川！伊川！”凌寒心脏似乎被冻住一般，一呼一吸之间都觉得无力，他对着四周大喊仍然没有回应。
　　他的目光落到了井口。
　　凌寒当即起手，双手食中二指相对，向前一指，魄炎珠顺着他的指尖缓缓向井下落去。随着凌寒附在魄炎珠上的灵力越多，魄炎珠的光芒愈盛。

　　慢慢地，凌寒看清了井下的状况——
　　伊川靠在井壁上，双手无力地摊着，枯枝落雪丢了一身，双眸紧闭，嘴唇苍白，生死不知。
　　“伊川......”凌寒心绪大乱，只觉手脚冰凉四肢发软，一时间不知作何举动，只是望着那人喃喃。
　　凌寒定了定神，企图用灵力将伊川拉出来。
　　然而伊川就像一块石头，灵力完全无济于事。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凌寒脑中划过......
　　凌寒片刻也等不得，纵身一跳。
　　落在伊川身上的一瞬间化作一只通体雪白的猫，井下空间十分逼仄，凌寒只好维持着原身。

　　他用爪子轻轻拂去伊川身上的脏污，又用爪尖轻轻探上伊川的鼻息——还活着！凌寒将脸埋在伊川颈间缓缓出了一口气......
　　凌寒维持原身，很多术法无法施展，在伊川身上试了几个清心醒脑的咒诀通通不起作用，无奈之下凌寒只好用自己的脑袋去蹭伊川的下巴企图唤醒他。
　　蹭了半天，凌寒只觉自己脖子都要断了，眼前这人却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于是他一气之下张口咬上了伊川的下巴，舌尖擦过伊川的皮肤，凌寒当即愣住了。
　　距离他们上次的肌肤相亲已经过了七百多年，就算只是这样简单的依偎也是五百年前八根灵骨换来的......

　　凌寒盯着眼前人，原本碧色的眸子，变成了一红一碧，泪滴顺着他的小脸悄然滑落。他闭上眼睛，近乎虔诚地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探进了伊川的唇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