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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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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咱们不疼了,不哭了啊。”
水里渐渐有了一丝丝红,乐游没看见,否则宁可疼着也绝对会跳出浴桶。
宁原道一次次加热水,直到乐游昏睡过去又换水洗过一遍,将人裹着放回被子里,让翠花进来帮乐游处理好后续。
等宁原道从浴间出来,乐游皱着眉头哭,疼痛让她梦里也不得安生。
躺好之后,乐游像是猫崽儿一样自己寻过来,还带着哭音儿。
宁原道把她勾进自己怀里,胸腹贴着她腰背,大手在她冒寒气的小腹处按摩,这下才睡踏实了。
宁原道直到三更还睁着眼,大半夜轻笑一声分外瘆人,搭在乐游小腹上的手规规矩矩地。
月亮照不进深秋的缎面帷帐,错过了一个落在少女发心的吻。
第二天早上宁原道回宫当差,内侍按理是轮班的,只是宁原道除了提督东厂还身为司礼监掌印,自然要每日往宫城里跑。
司礼监诸人看他板着一张脸,大气儿也不敢出,处理公文比平日更麻利几分。
于是宁原道申时到了家,看见乐游怏怏地躺在床上喝药,身上盖了两层厚棉被,像是陷进棉绸堆儿里的小狐狸。
“还疼不疼?”宁原道一边解衣裳一边问。
乐游抱着两个汤婆子焐着,肚子还是一抽一抽地疼,她真想找点儿传说中蒙汗药吃,“疼,但比昨晚轻了许多,多谢督公。”
最后几个字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调调。
她一整天都不大自在,昨晚一场哭闹大概把她平日温文守礼的好形象都败光,而且最后督公抱着她洗澡……
现在想想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她害羞里头裹着欣喜,昨晚宁原道为她方寸大乱,为她沐浴,为她揉肚子,姨妈痛都没挡住乐游脑袋上的粉红泡泡。
宁原道早早去洗漱了,躺进乐游被子里。
“督公,不行,这不行,妾身去炕上吧。”
古人挺避讳女子月事的,乐游虽然觉得是瞎扯淡但也不敢不入乡随俗。
“老实儿待着,昨儿我和抱着你在一个桶里沐浴来着呢,别蛇蛇蝎蝎的。”
宁原道搓热两只手,从后头抱住她,一下下揉她小腹。
这样果然舒服许多,乐游又往人怀里靠靠。
“往后不许吃西瓜了,听见没有?”
他已经吩咐下去,尺水阁上下连半个西瓜籽都不会再有了。
“嗯嗯嗯。”乐游已经开始迷糊,太医开的药似乎有安神作用,她睁不开眼皮,宁原道说什么都没入耳。
她睡着之后,宁原道策马去东厂处理诸般事物,临走时候告诉张留。
“凡事近身服侍夫人的,先罚半年月例紧紧皮,回头找机会调走,让他们知道知道对主子不尽心是什么下场。”
张留唯唯应是。
等乐游这场难受过去,宁原道让所有仆妇都到前院见过乐游,补上了迟来的认可。
“往后夫人的话就是咱家的话,对夫人不敬就是对咱家不敬。”
宁原道老神在在地训了两句话,捧着茶盏坐在虎皮椅子上喝茶。
一个个管事嬷嬷上前自述职责,有尊阎王在后头镇着,谁也不敢有多的心思,全是恭恭敬敬的样子。
于是内院中馈正式归拢到乐游手中,她上辈子连班干部都没当过,而这辈子继母也不可能给她相关岗前培训,只能自己摸索着做。
许是看她战战兢兢如临大敌,众人退下后,从来只会骂别人废物的宁原道宽慰。
“怕什么,你又不是不识字,账本看看就懂了。要是不喜欢管这些,就找别人做。”
乐游哪儿是怕看账本呀,她上辈子正经金融本硕,别说宁府内院账本了,如今国库的账都能捋下来。
她是怕自己初来乍到处理不好后院人事关系。
但作为一名贤内助,乐游还是接过来摊子,这不仅是她身为妻子的义务,更是宁原道对她的信任。
来之不易,不能辜负。
她福了福身,锦蓝曲裾裙荡漾波纹,“妾身好好主持中馈,要是哪儿犯糊涂了,就麻烦张公公从旁提醒了。”
张留一串儿不敢不敢,他是最高兴乐游能接过中馈的人。
宁府落定时间不长,找不到合适又信得过的管事,一直是张留搭着管。
他平日跟宁原道鞍前马后处置诸般事物已经分身乏术,能把小但繁琐的后院中馈抛出去实在是高兴还来不及。
“行了,麻雀大点儿的院子,你就算翻了天也不是什么事儿,别鹌鹑似的。”
宁原道真心不放在眼里,能有多少麻烦,不听话直接发卖了就行。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但乐游没反驳,笑着应是。
从前院回来,宁原道带她把整个宁府转了一遍。
乐游嫁过来两个月只知道从尺水阁到前院书房的路线,东厂提督的府邸,她多走半步都怕掉进陷阱里。
宁府不算太大,但难为能在京城弄出江南园林的意味,如今还有花木扶疏,姗然可爱。
宁原道这府邸春天才建完,他平日公务繁忙一直没放在心上,只在给各处起名时来过一趟,胡乱对付几个俗字就走了,竟然也不知各处如何。
亏得张留在一旁时时提醒着,几乎是张留带着两个人在逛。
乐游心中偷笑,此时此景太像去苏州旅游时导游介绍景点的情形了。
“那儿是?”她见一处院子里有绣楼,还有人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
前面每处都进去看了,到这里张留却直接略过去。
宁原道也不知是哪儿,用眼神询问。
张留心里叫苦不迭,硬着头皮说,“那是画锦轩。夫人,前头是柳畔风塘,顶顶好的水面景致,咱们往前边去吧。”
秋深叶落,如今柳树都秃了,水面荷花也没了,乐游自然对“顶顶好”景致没多大兴趣。
她头一回见着绣楼,十分好奇,“画锦轩?是督公作画的地方吗?”
“不是,这处是做什么的?”
宁原道也问,他虽然不是头一回过来,但哪里都没细看过。
怕不是要为难死我张留!
他虾着身子低声说,“圣人赐的美人都住在里头。”
乐游闻此面色如常,只哦了一声就往前面走。
宁原道却有些尴尬,转念一想三妻四妾的宦官有的是,自己有什么可心虚的。
他偷偷瞟一眼乐游,看见她还是笑吟吟模样松了一口气,但又丝丝说不上来的憋闷难受。
乐游不可能不在意美人,她心态已经刚嫁过来时不同了,当初是想做个混吃混喝插科打诨的清客相公,如今却真是想和宁原道成为夫妻。
她做不到像刘氏一样将妾室当姐妹,或者像大户人家主母将其当做普通玩物。
只是乐游深知这个年代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怪诞想法,她不笑还能怎样呢?
倘若哭有用,她能大水冲了宁府。
“咱们瞧瞧去,柳畔风塘这名字一听就知道风景好。”
乐游还是温吞模样询问督公。
现成的台阶,张留接住了,他满脸堆笑地夸奖,“水面儿镜子似的,夏能划船冬能走冰,中间的小亭子又精致又清雅,连小的都觉得那是诗书里头才有的景儿呢。”
宁原道挥挥手,心气儿不顺的样子,大步走在前头。
“督公慢些,等等妾身呀。”
前面的人皱着眉嘟囔,“蜗牛都比你快。”
只是步伐果真慢了许多。
……
乐游接过中馈,每日都在花厅听人禀报事务,她前几日都一言不发地听着,底下人禀报,她坐在椅子上翻账本,听完只淡淡嗯一声。
宁府下人渐渐觉得她不过是个草包,有心思活络的不再做出勤恳样子了,“一个穷举子的庶女,还能会内院中馈么?”
也有人想督公看重的人必然不同寻常,仍每日去花厅准时点卯。
等乐游理完了账本,众人原形也现的差不多了。
还是一个人员不齐的早上,底下人站院子里打呵欠等着挨个进去回禀,却见翠花和小林子把太师椅搬出来放门口台阶上。
乐游穿着一身墨绿藏金线的袄裙,头上赤金累丝南珠簪子在日光下晃人眼睛。
手里没拿账本,她坐定把内院人员全部重新调动了一遍,也不看花名册,一炷香功夫都点派清楚。
翠花奉上茶盏,乐游撇着沫子问,“有什么不明白的吗?趁现在问,今日之后当差出了错,我是要罚的,到时候别说是自己没听清楚。有什么不服的也趁现在说出来,要是有道理我也能给你重新安排。过了今日再说什么就一律打板子。”
一时鸦雀无声,底下有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倘若今日不说,以后找人求情也没用,连着仗脸子的人一块儿罚。”
终于有人忍不住当了出头鸟,一个带着绞丝镯子的胖圆脸妇人要笑不笑的样子抬头问,“奴婢不是不服,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夫人让奴婢去花园浇水了?”
乐游看都没看她,自顾自抿了一口茶水,上好的信阳毛尖,再不喝明年就成陈茶了。
宁原道是个随自己喜好来的,乐游就充当打扫东西的角色,有啥喝啥,以不糟践东西为最高追求。
翠花在旁边出声,利落清脆,“张武家的,你管大厨房几个月贪了不下百两银子,让你浇树是夫人心慈,还没让你把银子吐出来呢!”
下面的人则立时喊冤,功劳苦劳一通嚷嚷,坐在地上拍大腿。年轻媳妇面嫩心软,她以为胡搅蛮缠涕泪横流就能把事情混过去。
乐游放下茶盏,声音不大,“别急着喊冤,鸡蛋竟然三十文一个,账上记得清清楚楚,你想好了再狡辩。”
白纸黑字不能作假,泼妇把戏使错了地方,张武家的见乐游动真章,登时不敢强辩,一个劲儿喊冤喊饶命,抖如筛糠。
乐游挥挥手让人把她叉了出去,“谁还有不服就站出来好好说,只是别看我和气就敢撒泼闹事。”
再无人应声了。
很好。
“今日没来的除了赵嬷嬷告过假,余下的你们帮我带句话,全都把差事交给副手吧,明日自己去找赵嬷嬷领差事就行了。”
赵嬷嬷和她老头子是管花园的,找她领差事只能是做些锄泥浇树的活计,从各处管事嬷嬷变成最下等的喽啰,真是比死没差多少。
今天头发梳紧了,顶着赤金簪子累的很,她又安排各个管事明日分不同时辰来回禀,免得都站在廊下等着。
“从前我不追究,只是明日起谁再敢迟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