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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妹子,开封府来了官人,要不要……”
      “前儿日里不是已经打发人去回了包大人?怎么又来了?”
      “据闻是宫里来了旨意……毕竟他是有品阶的,如今又提了三品……”
      女子轻叹一声,思忖片刻,向那问话的倜傥青年蹙眉回道:
      “二哥,他的心性你是知道的,他何曾在意过什么功名?为了那辱人的封号,江湖上对他的诟病还少么?”
      “可是,毕竟传话的是开封府的人……我们不好驳了包大人的面子……”
      “冲霄楼一役后,大伙身心俱创,他更是……他都这样了,皇上难不成还要他去公干?”
      女子气愤难当,抑制不住,扬声质问。
      那倜傥青年似是被女子唬了一跳,眼神向她身后望去,一时呆住。
      后堂处,闪出二人,其中一人宝蓝色长衫,同色纶巾束发,眉眼间一派风流,竟与堂内的青年相貌如出一辙,只是气度见更显严肃!
      另外一人,身材颀长,一身玄色长衫却不显冷硬,虽是骨骼精奇,足见其高深的内功修为,却透露出淡淡的儒雅气息。他面容清俊,剑眉星目尤为耀眼,只是那本应灿若朗星的眸子,此时却雾色迷蒙,空洞茫然。

      “大哥,熊飞……”
      青年讷讷开口。
      女子闻声翩然转身,看清来人,恼得轻叹一声,便走上前去,挽上了玄衣人的手。
      “怎么就出来了?”
      女子语带娇嗔。
      “有兆兰兄在旁,你别担心。”
      玄衣人展颜一笑,如绽放一室春光。

      “王朝来了茉花村?”
      他侧过头,向女子低声询问。
      女子偏过头,扁着嘴,不作回答。

      “月华——”
      丁兆兰见妹子不懂事,沉声嗔怒。
      “开封到这里,车马劳顿,我已经安排他住下,晚些再去招呼吧。”
      丁兆慧见大哥沉下脸色,慌忙上前打个圆场。

      丁月华横了丁兆慧一眼,怪他多事,再也抑制不住,语气不忿。
      “展昭你难道还要跟他去复命么?你不是也最是恼恨那辱人的称号么?你如今伤成这样,朝廷还不放过你,无非是贪你‘南侠’之名罢了!白玉堂死了,其余四义不过挂了虚名,却为何单单要你去卖命!”
      “小妹!”
      丁兆慧扯了扯丁月华的衣袖,不安的看了看展昭,心理却也禁不住暗暗叹气。
      一旁丁兆兰摇摇头,长叹一声,意外的却没有再呵斥妹子,显然在心底认同了丁月华的话。

      展昭垂下眼睑,静默了片刻,唇角淡然的抿了抿。
      “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是该回开封府复命了。”
      “你!”
      丁月华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瞪着他,“你怎么就好了,你明明还……”
      展昭笑着打断她,一派云淡风轻。
      “已然这样了,还能好到哪里去?”
      丁月华猛地用力攥紧擎在手心的大掌,眼角已见晶莹。
      君不见,独闯陷空岛时意气风发;君不见,猫鼠三日之约时的肆意潇洒。
      她望进他光芒不再的眸子,只觉心口拧的生疼,千言万语梗在喉间,出不得声!

      双目还是有些刺痛。
      暗黑没有边际,间歇的眩晕,让本就不辨东西的自己,更加不知身在何方。
      梦魇——那九层高楼的突兀,那困于铜网中被万仞穿心的白玉堂,那猛然笼罩而来的金芒,自己总也闪躲不开……
      一遍又一遍,冲霄楼里的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可是每每在午夜惊醒,睁开眼却是黑暗,绝望而无际。
      也许,自己不该在那一刻因白玉堂一句话暗生意气,贸然同他闯了进去。白玉堂一入箭阵而不归,自己却误踏金芒阵……
      他低叹一声,当真生不如死,却没有资格消沉。
      窗子底下,幽幽虫鸣,远处庭院偶尔的蛙声清晰可闻。
      清风邀影,夜露可掬。明月何故,不见其踪。
      凭着记忆,他依旧摸索了许久,才找到房间大门。沿着回廊,小心翼翼的向蛙声之处靠近,却忽然,手边的廊柱消失,脚下一空,整个人便前倾出去。
      ——台阶?
      展昭一阵苦笑,亏得自己轻功再好,几阶台阶竟然也摔得这般狼狈?!
      他缓缓站起身来,却被一阵猛然的眩晕击中。而好不容易将这阵眩晕扛了过去,他却愣在了当场。
      蛙声停止了,他,应该向哪边走才是对的?
      他转过身,试着向前迈了几步,没有踢到台阶——他向前探出手,张开手臂向前挥动,摸索了一番——只得一手的空气。
      他忽然觉着自己十分可笑,曾经的长龙裹柱、彩蝶纷飞,人皆惊叹的轻功;江湖上的南侠,朝廷里的御猫,此刻竟然困在这寻常的庭院中不能进退?!
      他摇头苦笑,如今倒真成了一只没用的瞎猫。

      当年被包大人设计殿前献艺,让自己骑虎难下,封了“御猫”这个可笑的名号,还要背负朝廷鹰犬,奴颜媚骨的骂名。江湖朋友虽不谅解,但是包大人清正廉明,为百姓申冤,与强权对峙却是不容置疑。
      天下之治,有秩方治。
      自己混迹江湖那些年虽也做过些惩奸除恶的事,但是螳臂当车,隔靴搔痒,自己眼中的大义之举,在朝廷奸佞眼中不过九牛一毛,不能撼动分毫。
      只有用国法度之,才能将其彻底根除。
      为官几年,他不是不明白朝廷之中的所谓为官之道。清廉如包拯,依旧明白如何审时度势,如何揣测圣意——伴君如伴虎,一味的强硬也只不过惹人厌烦,反倒失却了话语权。
      忍小而谋大。
      死在龙头铡下、虎头铡下的恶人,一点也不比死在狗头铡下的少。
      那一刀而下的畅快淋漓,之前的屈辱误解与之相较,何其之轻?
      只是,冲霄楼一役,襄阳王虽然已经势败,庞吉老贼却依旧仗着国丈之威作恶。
      自己却空有心而无余力了。

      芒针入眼,如今已有月余。伤势如何,月华不说,丁氏双侠更是闪烁其词。他何尝不知自己的双目,早已药石无用?
      只是……
      月华说的不错,自己已经无用,朝廷却还三番五次诏他回去复命,除却安抚之用,无非是看重自己江湖上“南侠”的虚名。
      且不说这虚名倍受诟病,单就陷空岛剩余四义,便不能坐视。白玉堂之死,让好不容易同陷空岛冰释前嫌的自己,又生龃龉;冲霄楼一役,让江湖各侠同朝廷建立起微妙的关系,不再敌视。只是,草莽之众,多数桀骜难驯,朝廷若要收为己用,终是需要熟悉双方的人出面周旋——显然自己是最佳的人选。
      也许自己这只瞎了的猫,反倒更合上意——毕竟对他可以更加少了份顾虑。

      夜凉如水,寒意,让人更加清醒。

      身后一阵悉悉索索声起,来人脚步轻盈,却几番踟蹰,不敢前进。
      “月华?”
      凄冷月色,洒在他清俊的面庞上,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影出一道月牙般的阴影。
      他向声音的来处伸出手去,暗自松了口气。
      “你又梦魇了?”
      温暖的柔荑轻轻送入他的微凉掌心。
      丁月华蹙眉轻嗔:“怎么手这么凉?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展昭淡然一笑,将手中柔荑捏了捏。
      “你不也睡不着?”
      丁月华冰雪聪明,怎猜不到他是在这里迷了路?只是她心下痛楚,却也不便表露出来。偏偏她生性爽直无忌,又编不出哄人的话来,一时间便没了声音。
      “月华?”
      听不到她的回应,展昭不明所以,于是伸出手探上她的脸庞。

      “你当真要回去么?”
      顾左右而言其他。
      “身在宫门,身不由己。”

      “可你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啊!”
      丁月华冲口而出,惊觉失言,慌忙掩住嘴,泪珠儿已然忍不住滴落。

      展昭顿住动作,将手改搭在她的双肩,指尖察觉她衣衫单薄,便轻柔的将她揽入怀中。
      “别人不知我,你还不知?”
      丁月华悔愧的在展昭怀中臻首,泪如泉涌。
      “冲霄楼一役,逝者已矣,我却独活,总要给江湖上一个交代,也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当时,若非你知白玉堂莽撞,追去拦他……也不会……他们怎么能怨你?”
      展昭低叹一声,“我本可拦住他……终是,我的过错。”
      “卢大哥是通情达理的人,蒋四哥虽然牙尖嘴利,却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大哥会尽力斡旋,你别担心。”
      展昭淡笑,“你倒是比我还要担心。”

      两个人,紧紧相偎,沐月色,浴清风。在庭院的花柳扶疏中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我陪你一同上京。”
      “嗯?”
      “开封府环境繁杂,三班衙役又都是粗人,你会……很不方便。”
      打破满园的静谧,清脆的声音,终于按捺不住。
      “你是女儿家,不方便。”
      理所当然,他不答应。

      “我……我们……我们……”
      丁月华凝脂粉面急的通红。
      “别任性。”
      他的口气不容质疑。
      “不是任性!”
      丁月华长吸一口气,定了定深,仰起头,坦然望进他的眼底,美眸灿若星辰。
      “从我们易剑盟誓那天起,便是同气连枝,不能再分开了。况且,若不是襄阳王起兵谋逆,我们此时已经是夫妻了!”
      展昭眉头动容的微颤,手指已经情不自禁的抚上了她的脸庞。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那些酸文俗礼又岂能拘束得了我们?如果你介意,我让两个兄长准备,明日便拜堂成亲——你看可好?”

      丁月华攫住脸上的那只宽厚的手掌,将自己的纤纤玉手附了上去——同样的指节突出,虎口上同样的覆着一层薄茧……常年握剑,他们的手也与常人不大相同。

      知道这倔强的姑娘主意已定,展昭轻叹一声,便不再言语。他轻柔的揽着她,将一袭月色光华揽入怀中。

      南侠归朝,封御前三品带刀护卫。陷空岛五义,北侠欧阳春,茉花村双侠,小侠艾虎,以及智化、柳青讨逆有功,皆论功行赏。此七侠五义,居品阶,享俸禄,归属开封府当值。
      翌年,北侠、双侠离朝归隐,艾虎、智化、柳青皆回归江湖,而南侠以及陷空岛四义,继续辅佐包拯,坐镇开封府,惩奸除恶。
      再若干年后,唯余四义蒋平常驻,非到大任所需,其余人再不出现在开封。而曾经的御猫南侠,也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太湖之畔,芦苇摇荡,泛舟的姑娘低声吟唱,豆蔻少女,情窦初开,春风不解意,何事入罗帏?

      岸边听歌的伟岸男子,垂着眼睑,嘴角温柔的弯起,专注而动情。忽然,他猛地拔身而起,如长龙裹柱,如飞鹤翩舞,极致优雅的跃上湖面,蜻蜓点水般捞起一个落水的美貌女子。
      翩若惊鸿!
      岸边偷看的少女心中立时便闪出这四个字。
      “怎么恁的淘气,今天这是第几次落水了?”
      男子皱起好看的眉,语带嗔怪,面色却温柔如水,宠溺的将那女子发上的水草拂去。
      “你的听声辨位越发厉害了哦。”
      男子嗤笑,一时间犹若白莲盛开,晃得偷看的少女心中一阵小鹿乱撞。
      “这次不算,再来一次!”
      女子话音未落,已经跃出三丈之外——竟然也是这般轻盈?!
      少女看得目瞪口呆,看着那女子腰间甩出一道青影落在地上,却毫不知觉,已经远去。

      “喂……你娘子的东西掉了!”
      她怎么这么呆,在这出色男子面前怎么连说话也僵硬起来。
      “内子总是这么粗心,谢谢姑娘。”
      他颔首道谢,然后望向少女,“烦请姑娘告之,落在哪里了?”
      “在……这里啊……你……看不到么?”
      少女瞠目结舌,迎上的一双星目,迷茫且空洞。
      她慌忙捡起落在地上的玉佩,摊开手,等着他来取。
      男子愣了愣,随即展颜:“我是瞎子。”
      少女一阵怔忡,直觉心口仿佛被拧了好几圈,于是咬了咬牙,将玉佩塞入他的掌心。
      温暖,宽厚,手掌所触,阵阵酥麻。
      她扭身逃了开去,不忍再看那双没有光芒的眼睛。
      手上的温度却已经渗入心底

      展昭摸了摸玉佩,轻笑着摇了摇头。他转过身去,侧着头,前额微探,凝神聆听,在一片嘈杂中,分辨自己妻子的气息。

      随即,轻身掠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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