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语》诉与惊蛰

2、卡瓦迪

　　“诶！霍家小子！”隔着老远就听见吉叔那把嘹亮的嗓子，语气里含着的热情比正午的阳光还要热烈些。“看见狄娜没有？你桑尕婶婶家的闺女儿美不美！”
　　我确实在刚才去过了桑尕婶婶家，也确实见到了吉叔口中的狄娜，但我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但原因却并不是狄娜不美，相反，那是我三十多年里所见过的最美的女孩。
　　好在吉叔并不需要我回答他。“昨天傍晚我就听到山风送来的卡瓦迪的声音啦！听到的时候我就知道狄娜闺女儿迈过那道坎儿啦！”
　　整个山谷里只有那个叫狄娜的姑娘和桑尕婶婶才会吹卡瓦迪。
　　“我就知道咱闺女儿总有一天会走出来的。狄娜可是咱们这最好的闺女，她还会吹卡瓦迪哩。会吹卡瓦迪的闺女儿都是受山神保佑的……”
　　吉叔仍絮絮叨叨的念着，后面渐渐偏去了封建迷信上。他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闺女儿已经死去了。
　　吉叔絮叨了许久才结束，我同他告别时天边已经挂上了弯月。我披星戴月地回到居住的房子时已经很疲倦了，随意洗漱了一下便打算入睡。可当我躺上床时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我满脑子盘旋的都是那个黯然逝去的年轻生命。
　　狄娜是个孤露（注1），年幼时吃百家饭长大的。直到五岁时在桑尕婶婶家留宿时看见了卡瓦迪，无师自通地吹奏出一段祭乐这才有了个归宿。山谷里的人都认为这是山神赋予她的天赋，我却觉得是她看着桑尕婶婶吹奏才学会的。毕竟山神传授着实神异，于我而言并不可信。
　　这是个可怜的姑娘，请原谅这个很不礼貌的用词，因为我实在想不到别的词语来形容她。
　　她本该无忧无愁的长大，然后和某个帅气的小伙子相恋然后结婚、生子，幸福的渡过一生。或者想桑尕婶婶那样一生未嫁，虔诚的信仰于山神，为族人们主持祭礼、葬礼，再带上一个合眼缘的学生最后慢慢老去。
　　奈何天意弄人，一个出了山谷后被歪门邪道迷了眼的混账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不仅骗了她的身心还在玩够了之后把她骗出山谷，想将她转手卖出去。
　　差一点被买出去时那个混账恰好被警察同志抓到了，这才避免了更深的悲剧。可一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已成定局，小姑娘就这么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也不知道该说幸还是不幸。若说幸，却没能有一个好的结局；若说不幸，又因为及时被阻止而不曾遭受更大的伤害。
　　那以后这个原本温和美丽的姑娘变得无常了，叫山谷里的人们心疼不已。一直到昨日傍晚，山风送来了卡瓦迪的声音。第二日她将山谷里的人们几乎见了个遍，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是她最后的告别。
　　我又仔细想了想，这个所有人中或许要除去桑尕婶婶。
　　今天我忙，去的晚了，在桑尕婶婶的授意下进门后第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的狄娜。她神色安详，面色红润，就像睡着了一样。我以为她是真的好了，但又觉奇怪。毕竟我来到山谷中仅有半月，而她现在的模样却与当日远远一瞥的憔悴枯槁相去甚远，好似从未遭受过什么苦难。
　　我见她睡的香甜便想退出门去改日再来见她。桑尕婶婶落后我一步，她望见安然入梦的狄娜面色平静地说：“山神把闺女接走啦。”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回头有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美丽女孩，又想到：这片山谷里或许真的有山神。
　　直到举行天葬那天吉叔才知道狄娜已经死去了。人们都默契的瞒着他，也瞒得很好，即使这其中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吉叔近日恰巧有些事情，实在忙碌。他对狄娜的感情是最深的。
　　老人家一辈子无子无女，妻子又早逝，对这个漂亮的女娃一直疼爱有加。他也曾试过想收养狄娜，可总因为各种原由以失败告终，最后只得不了了之。当年那件事发生后他几乎要被气死，恨不能生剥了那个混账的皮再拆了他的骨。
　　――可葬礼总是要来参加的。
　　已经过了几日，狄娜的尸身仍然没有腐烂，这在盛夏实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仍然面色红润，没有人相信她死了，可又都清楚的知道她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大半辈子都没哭过的老人家憋红了眼眶，指尖都在发颤。我看着心里实在不忍，拍拍吉叔的肩膀说：“吉叔，山神把狄娜接回家啦。”
　　吉叔没说话，我不知道这个安慰是否有效，他的身体还是止不住的颤着，可又似乎是真心地笑了。
　　这里举行的是天葬。人们认为普通的鹰会把他们的灵魂带进大山里，回归本源，而红尾鹰则会将死去的人们的灵魂带去山神身边。
　　在悠长悲怆的卡瓦迪的呼唤中，从山林深处飞来了一群鹰，由于距离实在太远它们竟像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一般。我看见有只红尾的鹰啄食了狄娜的双眼，它吞下那双眼后又飞回了山中，最终隐没在雾霭弥漫的天际。
　　葬礼过后又过小半个月，吉叔和达瓦出猎时被狼咬伤了。他伤的很严重，我们都知道他已经救不回来了。
　　吉叔临死前还笑呵呵的，扯着那把沙哑干涩的不成样子的嗓子说他家闺女儿去侍候山神，他去照顾他家闺女儿。
　　或许真的是山神垂怜，吉叔葬礼那日又飞来了一只红尾鹰，它也带走了吉叔的眼睛。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在卡瓦斯悠远的乐声中去照顾那个他当自家闺女儿疼爱的美丽姑娘了。
　　我想，已经到了启程的时候了，我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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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
孤露：父母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