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年二十五》柳寄生

60、恩怨

　　这下轮到程越怔住了。象牙塔计划，是天启还未成立时，由当时的联合执政者提出来的研究项目。这个项目由克里实验室负责，负责带队的总负责人，便是年纪轻轻的天才周宸夕。

　　这个计划在失败后，便被埋藏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如今知道这个计划的人寥寥无几，即便知晓也不敢轻易提起，大家都很默契的不再提它，只当它从未出现过。

　　这个计划，周曜不可能知道。可既然他能叫出这个名字，想必这也是周宸夕留下的记忆信息。

　　程越看周曜的神情更加深邃了，过了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接着对周曜道：“你说的没错，就是象牙塔计划。当年地球环境急剧变化，异种肆虐，人类中虽然也出现了异种，但数量却并不多。毕竟人类不过是单一的种族，哪里比得上自然界千千万万的动植物种类繁多。”

　　“物种变异，让人类失去了主宰的地位，我们才深深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渺小。当时的世界联合执政官下了一个命令，要求克里实验室着手研究人工变异的药物。既然大自然没有给人类优待，那么人类便只能靠自己，用科技研发出自救道路。”

　　“其实人类在远古时期，也并非自然的主宰。只是后来依靠技术变革，逐渐站在了大自然的顶端。当时的领导者们坚信，一切只不过是重新再来一次罢了。人类既然能征服地球一次，必然能成功第二次。”

　　“所以，他们便想出了人造异种人的实验？”周曜的声音有些发颤，他隐隐已经猜到萧磊身上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了，只是他多么希望这都是假的。

　　“当时的克里博士正忙于研究异种，无暇顾及这一领域，便将负责权交给了他最得意的学生，让周宸夕负责研发药物。”

　　“这就是象牙塔计划。”程越顿了顿，接着道：“一开始，天启募集志愿者参加这项计划。当时处在战争期，异种人的体能有明显的优势，很多人为了能活下去，便自愿报名参加。但可悲的是，第一批实验者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实验室，他们都在注射药物后不久出现了狂化，最后不得不执行安｜乐｜死，实验宣告失败。”

　　“这一次，大自然并没有站在人类这边。实验失败后，周宸夕本来想终止研究，但是这项计划消耗了联合政府大量的资金和精力，如果停止，那就意味着这些钱全部都打了水漂。当时各大国都不愿放弃研究，于是便有了第二次实验。”

　　“这一次实验的主体，从大人换成了孩童，他们的年龄都不超过5岁……”程越没再继续说下去，神色黯淡了。

　　周曜的瞳孔皱缩，他的手蜷缩在一起，指尖因为用力嵌进了肉里。脑海里那些尖叫和呐喊变得逐渐清晰，还有那在实验台上不断挣扎的幼小身影。周曜的呼吸一滞，在画面的最后，他看到了一个幼小的身影。

　　男孩面容稚嫩，但眼眸却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沧桑。周围的尖叫和哀嚎声他充耳不闻，似乎对这些早就麻木了，别的孩子从实验台上下来之后，按照惯例手里都会拿着一根作为奖励的棒棒糖。只有他没有要，躺在试验台上，他全程一语不发，只有蜷缩的小拳头和额头上的汗水能看得出他在隐忍，离开试验台，他的小脸因为疼痛变得煞白，可他却仍旧倔强的拒绝实验员递给他的棒棒糖。

　　“萧磊……”周曜喃喃了一声，心里狠狠的揪痛了起来。

　　程越沉默，其实萧磊的真实身份，现在在天启已经鲜有人知道了。只有天启的高层和计划的相关者知道，他们将消息封锁的很严密，毕竟这个实验本身并不是什么能拿得出台面的东西。

　　“象牙塔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了么……”

　　从天启目前的情况看，如果有大规模的人造异种出现，那么普卫军必然不会和天卫军的关系闹得这么僵。说白了，普卫军的人并非不羡慕天卫军异于常人的实力，只不过出于畏惧，他们才选择打压孤立他们罢了。

　　程越闻言，却摇摇头：“象牙塔计划，其实说不上失败。虽然当年参与实验的孩子们都不幸身亡了，但是他们当中却有一个人成功转变，变成了真正的天卫军，不，比天卫军还要强的人。”

　　屠将军萧磊。

　　象牙塔计划的初衷，不过就是想要培养更多的异种战士，虽然那些参与实验的孩子们都死了，但最终却留下了一个萧磊，他从转变成功的那刻起，便被动成为了战争机器，注定只能在战场上厮杀。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萧磊确实成为了结束战争的关键。有了他，人类才能居于一隅，繁衍生存，如果从这个意义上讲，象牙塔计划不能说失败，甚至可以说成功了。

　　但对萧磊而言，他成功保护了人类种族，但却失去了作为“人”的权利。

　　小小年纪便被套上枷锁，在实验台上任人宰割。保护人类，结束战争是他的使命，是刻在他骨子里必须要做的事。可他或许根本并不明白，这个“必须”又是谁规定给他的？

　　周曜知道周宸夕是个热衷于研究的实验者，但他没想到周宸夕居然会不顾人权，竟然会同意参与这么惨无人道的实验。他现在甚至怀疑，萧磊对周宸夕狂热的单恋是什么实验的后遗症，他是吃药太多才会脑子这么不清醒。

　　周曜愤怒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他此时的心境，此时如果周宸夕就在他眼前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对着他的脸给他一拳。程越无奈苦笑，其实在第一次知道这个实验的时候，他也是不理解的，甚至还对周宸夕发了不小的火，骂他是刽子手、魔鬼。

　　那次周宸夕破天荒没有和他吵。程越记得，当时周宸夕只是很淡定的抚平了被程越抓皱的衣领，眼镜下黑色眼眸没有一丝波澜：

　　“人权？人性？你见过在战场上食死尸的人吗？你见过异种入侵时，为了自己活命把身边的人推出去喂异种的吗？”

　　“人只有活着，才会谈人权人性。说白了，人的理性思考是建立在满足基本物欲的基础上。等你在战场上转一圈，看看人为了活下去能做到什么程度的时候，再来跟我谈人权吧。”

　　程越想反驳他，却发现任何话语都苍白的无力。程越和周宸夕不同，他并没有活跃在前线，只是随着众多无家可归的人一起，哪里安全就躲到哪里。对于周宸夕的想法，他并不能感同身受。

　　和众多的普通人一样，程越没有结束战争的能力。对于周宸夕的所作所为，除了道德上予以谴责，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随波逐流，等待着有人能解救他们，带他们重新回归正常生活。

　　程越后来才发现，那个时候的自己，自私的可笑。

　　“周宸夕不是残忍的人，却做着最残忍的事。那个时候的他，每天都在风口浪尖上，被无数的人责骂唾弃。尤其是第一次试验失败之后，周宸夕名字甚至被誉为‘人类的敌人’。”

　　程越嘲讽的笑了一声：“当年那些指责他的人，大部分都被他救了下来。他的所作所为，我不能说完全是对的，但他确是当时，唯一努力为结束战争采取实际行动的人。”

　　周曜微怔，程越的话让他对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惭愧。

　　周宸夕当年经历了什么，周曜无从得知。客观的评价，往往要放在适合的背景下，周宸夕的行为放在和平的年代，无疑会被人诟病。但在宛如地狱般的绝境中，他还能斩钉截铁的说周宸夕的行为是错误的吗？

　　“这位暗巢首领，和象牙塔计划有什么关系？”周曜问到了关键点，象牙塔计划早已经过去，周宸夕本人也死了，这位首领为什么要揪着萧磊不放？

　　程越道：“暗巢的首领，名为伊恩。他是天启的第一任普卫军将军，前中心城的总指挥官。”

　　周曜没想到对方来头这么大：“普卫军将军……那岂不是和谢祁的官阶一样大？”

　　“官阶虽然一样，但在天启，普卫军的势力比天卫军更大，若按照实际实力，普卫军的将军要更胜一筹。”程越耐心解释：“不过伊恩已经被开除了军籍，原因就是刺杀周宸夕未遂。”

　　周曜心里咯噔了一下。

　　听程越的讲，伊恩的儿子也是象牙塔计划的实验者。他的儿子死后，伊恩一直对周宸夕怀恨在心。后来天启建立，伊恩担任了普卫军统领，而周宸夕则成为了名誉天启的研究者。伊恩为了给儿子复仇，便利用职务之便，策划了一场暗杀。

　　“伊恩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坚信周宸夕是恶魔的代名词，一定要除之而后快。事实上，他的计划本来也天衣无缝，如果没有萧磊的话，周宸夕恐怕早就被伊恩碎尸万段了。”

　　“伊恩计划中唯一的败笔，便是将这个计划透露给了萧磊。伊恩知道萧磊是象牙塔计划唯一的幸存者，便自然而然的认为，萧磊对周宸夕一定也是恨之入骨。要想暗杀周宸夕，如果有萧磊的帮助，那么可以说是事半功倍，一定会成功。”

　　“等等——”周曜想不明白：“但是萧磊和周宸夕的关系在天启不是众人皆知吗？”

　　“伊恩并不相信，萧磊会真心和周宸夕走得很近。毕竟象牙塔计划的残酷程度……你懂得，萧磊是被周宸夕推入地狱的人，他怎么可能会真心喜欢上伤害自己的魔鬼？”

　　周曜没说话，伊恩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但很多事并不能用常理来理解，尤其是感情。

　　后面的事情，也就不言而喻了。伊恩的计划从暴露给萧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失败了。周宸夕是天启不可或缺的人才，伊恩刺杀失败，被剥除军籍流放在外，也在情理之中。

　　周曜原本想着，知道了伊恩和萧磊之间的恩怨之后，他能想办法从中调解，让两人之间的矛盾不要这么紧张。毕竟他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现在看来，就算是神仙下凡，用棍子给伊恩来一闷棍，把他敲晕弄失忆，他也会爬起来继续追在萧磊后面和他玩命。

　　调解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周曜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程越的讲述，有一个地方让周曜想不通。伊恩的孩子因为象牙塔计划身亡，和他决定复仇刺杀周宸夕的时间隔了至少5年的时间，如果他想要复仇，为什么不早计划筹谋，而是要等在周宸夕成为天启首屈一指的研究者之后才刺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