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掌上明珠 ...
-
窗外，落叶翩翩，细雨蒙蒙，枝头却点缀着浅浅的新绿——南方的春天，新的一年……
窗内，素雅的大床上静卧着当今珠宝界的泰斗，灰败的脸，混浊的眼，无言地握着妻子的手，他隐约知道，大限已到，只是苦苦地撑着。
门无声开了，他的儿子横抱着安睡的小人儿走了进来。
“爸，童童来了。”
“让我好好……看一看我的宝贝……她不会醒来吧？”
“不会……”
“真想再听一次……童童叫我爷爷……”
“爸，……我叫醒她……”
“不……，不要，……这样就好……她知道真相……会伤心一辈子的……”
“如果不是我同静华疏忽，就不会……”
“呵……童童是我最珍贵的宝贝……用我的残命换她，值得……”
“爸……”
“永远……不要让她知道……”
☆ ☆ ☆ ☆
这是一尊翡翠雕刻的飞天，玉质温润，体态优美，双眸半开，神态安详而带点欣喜，衫裙层层叠叠，飘逸的白色裙摆点缀着变换无穷的碧绿花朵，最奇特的是飞天的右手掌心朝上，托着一颗拇指大小的血红宝石。
宁静中，一位花甲老妇慢慢走近，手中持一串莹白的玉佛珠。
“老爷，明天就是孙子孙女的七岁生日，他们正式出店的日子。我们等了好久了，你别忘了来看他们的表现，亲家老爷和雅文都说他们可以拿满分……”
轻轻抚过乌木质地的牌位，保养得宜的手缓缓地描着上面的字，带点落寞的眼睛凝视着牌位旁静立的飞天像。
“亲家老爷说童童命运多舛，甚至会年少而亡。难道真是聪明的孩子养不大吗？她可是你拼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
抽出手绢拭去眼角的湿意，止住过多的哀伤。
“老爷，我们只有这么两个宝贝，你要保佑他们啊！”
浅浅的低叹渐渐息微，老妇静静站在灵台前，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地拨弄着，似时间的脚步轻轻踩过的声音，依然清亮的眼睛有着深似海洋的寂寞。
你我明明说好的，为何不让我相随左右？我有着三代同堂的幸福，却没有了和你终老的快乐……
深深的情，深深的怨，深深的嗔，空成一声低低的叹息！
☆ ☆ ☆ ☆
忽然发现，他已经好久没跟姐姐并排走在一起了，从前一起笑一起闯祸一起挨骂一起练功的姐姐，现在离他好远，只会疏离地淡淡地带着笑容，那空淡的笑甚至没掩饰眼中的防备……
这是从几时开始的事？
他推开了姐姐的手，没错……是他推开了那双自出生起就几乎不曾离弃过的冷冷的小手——
“她在我店内当学徒，不是我姐姐。”
那日，他急急地撇开姐姐的手，笑咪咪地对着眼前可爱漂亮的女孩申辩。
那日是他与姐姐七岁掌店的第二日。
那日后，他的姐姐不再愿意穿华丽的衣衫，不再与他并肩而立，只低首跟随身后。
而他粗心得一直没有发现，他始终被光芒环绕，被赞誉淹没，被一个个漂亮的人儿簇拥着……他太忙了，忙着说漂亮的话，忙着展示自己的才华，忙得没空回首——
他真的没想过要放开姐姐的，如果姐姐像他一样有天使般的容貌而不是那么平凡无奇，他们会一直站在一起的，他很喜欢姐姐，只是不想别人知道他有一个丑丑的姐姐……
直到现在，他觉得心好像缺了一角，无端地紧张起来！慌忙回望，身后远远的身影没有了！
☆ ☆ ☆ ☆
也许今天已是她能忍受的最后一天了，孱弱的身躯容不得她再佯作天下太平，她怕弟弟受责难，她没有怪过他，她也努力去忘记，但是每晚的梦却不断地重复那一幕——
弟弟急不可待地挥脱了她的手，向着一个漂亮的小女生说道：“她不是我姐姐……”
双手分开的一刹那，弟弟的那六个字，刺得她全身发寒！
又是真实，又是梦境，让她夜夜惊恐，白日里竟下意识地避开所有向她伸出的手，她怕被放开，害怕再次忘不了被丢下时的心痛……
心好痛……
不想记住啊，忘记忘记忘记……
不要丢下她，不要放开她的手——
每个夜里，她的手在黑暗的虚空中抓不到任何支点；每个梦里，她无望地看着弟弟的背影越去越远，又冷又湿的浓雾重重地压向她……
自出生起不曾分开过的弟弟，如今竟隔得如此遥远……以后，她都会是一个人吧？
☆ ☆ ☆ ☆
姐姐……
他没叫出来，这一许久未曾喊过的称谓……
“童童病了。”
匆匆赶回的妈妈爸爸如是说。
远远地看着外公怀抱中的姐姐，她眼中忽闪而过的怨，让他醒悟，是他伤了她呵！
外婆拉着他慢慢地离开，轻轻地叹着气。
爸爸妈妈带了好多礼物给姐姐，若是以往，他定要去同姐姐挣夺一番，但如今他甚至不敢正视姐姐那隔防的目光……
“月，你苦了她了。”外婆用从来没有过的严肃语气说着，“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
他知道外公的占卜，但从未信过，因为姐姐看上去同自己一样健健康康……“婆婆，不会的，姐姐不会的！”他的姐姐怎会活不过20呢！他只是在店内的时候没叫她姐姐，没同别人讲她是姐姐而已！
“你这臭小子！”妈妈怒气冲天地过来了，绝色的脸惨白着，他立在原地，没像往常那般奔逃，他发现少了姐姐的自己连跑的勇气也没有了……
爸爸拉着妈妈，他才少挨了几捶，货真价实的痛啊！妈妈真的生气了……
“你不保护她就算了，还伤她入心！”妈妈说着，豆大的泪珠就掉了下来。“你不知道她身子弱吗！你是不想要姐姐了……”
他惊慌地瞪着妈妈，死命摇头：“不是，我要姐姐，我要姐姐……爸爸妈妈我错了！我要姐姐我要姐姐……”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恐惧一圈一圈地在心中扩散，脑海中反复着姐姐那双冷霜般的瞳眸……
“莫急莫急，还有办法的还有办法的……”外婆呢喃道，摩挲着他的头发。悔呵，不该让孙女出店的……
悔呵，没有关注女儿的玲珑心思，早慧的孩子……
悔不该讲了那一句该死的话！
☆ ☆ ☆ ☆
突然，乱挥的手被握住了，用力地放在温暖的怀里！
“姐姐姐姐……”
睁开眼，入目的是暖黄的灯光，梦里离她远去的弟弟在现实中正含泪望着她，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抹着她脸颊的泪珠，她不禁哽噎了，泪掉得更凶。
“姐姐不哭姐姐不哭……”
“月月……”她反握弟弟的手，温暖直入心底，驱散了那一片冰寒。
“你是我永永远远的姐姐，你是童掬月唯一的姐姐……唯一的！”
她用力地点头，小嘴快乐地翘起来：“你是我弟弟，唯一的哦……”
☆ ☆ ☆ ☆
天空雨丝飘零，西方之尽处却又泛着染紫的深红。不时，几点细碎的雨会乘着夏天的风穿过窗台，飘飘然落在光洁的地上，更有一些轻微的雨尘会飞到檀木质的灵台上。晶莹通透的翡翠飞天，手托血红宝石，映着黄昏的余光。
细雨声中，一阵佛香缭绕，两位年老妇人相伴走进，手中皆持一著黄香。
“老爷，儿子媳妇决定将宝贝们送上学，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希望你要保佑他们平平安安。”
“亲家老爷，我虽然觉得孩子们见多点世面是好事，但总有些惴惴不安，你要保佑孙子孙女万事大吉。”
轻轻把香插在香炉里，星星般的火光映在乌木质地的牌位上。烟雾婉转漫散开去，慢慢淹没牌位旁的飞天像。
“雅文，童童也去上学，她的身体受得了吗？”
“童童她现在应该好点了，不过……唉，她的品性太倔，真正受了委屈就放在心里……”
“现在的月月应该可以保护得她好好的，经过那次，月月长大了……”
“秀慧，我总觉得童童变了，心藏得更深，唉，才刚十岁的小豆丁……”
“想我们像她这年纪，还什么事都不知道呢……”
“跟多些小朋友一起，应该会有些改变吧？”
“老爷啊，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童童啊……多好的宝贝，不能让那预言成真……保佑她长命百岁！”
“秀慧，亲家老爷会保佑的，他最疼爱童童了，我们的孙子孙女都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雅文虔诚地拜了三拜，“好了，我们也不要挂心太多，毕竟童童和月月都是聪明的孩子。回去吧，顺便试试我给你做的旗袍合不合身。”
秀慧朝着牌位，双手合实在心口，低垂眼眸默念了一小会儿，清亮的眼又怨怨地看着牌位上的每一个字，仿佛看着那个曾陪伴她半生的人。叹了口气，回身拉着雅文的手道：“又要你费心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啦。”
两位老妇渐行渐远，直至出了厅门，没入夜色之中。
飞天优美地托着血红钻石，飘飘欲飞。
☆ ☆ ☆ ☆
月色明媚，残云如丝。纤薄的月光穿过敞开的窗户，撒在明静的地板上。
一向静立在灵台上的翡翠飞天此时握在一个黑衣美少年手中，修长的指摩挲着温润的玉像，一一回忆着与姐姐一起度过的十四年光阴……
额前的发丝掩去了他过多的表情。温润光滑的飞天像映着他艳绝人寰的脸。
他随着时间变得更健康，更强壮；而他的姐姐随着时间，却愈显蒻弱，尤其八岁那年之后，姐姐就总是病痛不止，心也变得敏感，就算是上学，同龄的同学也没能进得了她眼，进得了她心。
去年底，外公的卦象中突然出现了变异，在极远的东方，有一个存在影响着姐姐，甚至影响着他，外公怎么也算不清这一卦，未知吉凶。
今年初，姐姐又大病一场，外婆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才控制了病情。外婆说要是再来一次的话，血里的毒就会要了姐姐的命！因为姐姐每病一次，遗传的血毒毒性就会增加一成……他甚至不敢想像那结果！
他要去看看那东方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他不允许任何的伤害再加到姐姐身上！
“爷爷，我明天要上飞机了。不知几时可以回来……”食指轻轻捏着飞天掌上的血红宝石。“在我离开的这些年，请爷爷守护她。”
他的姐姐，就像这尊飞天，仿佛一不小心就会乘风西去，再也寻不回来。
“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让她快乐地活下去……”
姐姐有极强的心性，倔强而又坚强；却是极差的体质，这十几年的调养，也只是勉强维持。他们都不敢想像假若有一日，她心神受创，身体能否经受得住！
“为什么将所有的罪都报应在她身上……身为双生子之一的我却……”一点事都没？如此健康的体魄，为什么不能分一半给她？
“嘀……”一点水珠落在翠绿的飞天脸上，又飞溅起来，散在空气中。
少年将飞天像放回台上，双手合十。“爷爷，为了你我最重要的宝贝，用我的生命起誓——保护她。”
☆ ☆ ☆ ☆
月童子和童掬月五岁的那年中秋节前的一天，童家大宅翻了天似的乱七八糟。所有人都在急急忙忙地寻找，连第二天回山谷的过节物品都没时间收拾！
“赶快找，别愣在那啊！”童老爷中气十足地大吼。
“不是在找了嘛！肯定在屋子里，不会丢的！”童夫人劝着鲜少大发雷霆的老伴。“不会是你拿出来放到别的地方……”
童老爷吹胡子瞪眼睛地拍桌子！“我还没糊涂到那种地步！赶快找，角落旮旯都不能错过！”
……
在一间充满童趣却又有着齐全设备的大房间里，一个精灵古怪的小女孩正在忙碌的对着一块粗糙的灰绿大石头敲敲打打。
“姐姐，你弄来的石头好好看，中间应该有宝石呢，红红的！”一个相仿年纪的绝色小男孩在旁边兴奋地指东指西。“把它挖出来看看～”
“别烦我——弄出来你再看！”小女孩拍掉小男生的手，又换了一件工具。“我要刻一个仙女，漂漂的的仙女哦！”
“好好～姐姐快刻刻啦～”小男孩乐得直叫，万分崇拜地看着左右开弓的小女孩。
……
大厅中，工人们合力把几十年没动过的大柜子搬开了，可是后面什么东西都没藏。
“会不会被人偷了？”有人不禁问。
马上就有人骂他白痴，谁都知道，那个房间里机关重重，触了机关可不是死翘翘那么简单！
可是就在这么一个万无一失的房间里，东西不见了。
“找吧找吧，不然爷爷出来又该骂了。”一位年轻美妇出来笑着提醒，已为人母的她，跟着孩子们也称翁姑为爷爷奶奶。看了眼墙角的落地大钟，时间不早了，该去叫孩子们起床，不然晚上不肯睡觉，累的是大人。“真是奇怪，好几斤重的玉石怎会不见了呢？”
忽然有一种恶寒的预感，美妇快步走向孩子的房间——
……
“哇哇，是红宝石！好大大～”
“极品极品啦！”
“要怎么放好呢？”
“仙女用手托着好吗？”
“好～那就是‘掌上明珠’了哦～”
“嗯——掌上明珠——！”
……
年轻美妇毫不意外的看着空空荡荡的粉色房间，两床小巧的被子斜挂在床的一边，另一半都掉在地毯上，两双小小的拖鞋东一只西一只丢在门口附近。“两条化骨龙！”她不敢迟疑，噔噔噔奔去仍忙得晕头转向的人们。
“爷爷——爷爷，我知道‘玉中石’在哪里！”清脆急促的嗓音传来，大家一瞬间定格了！
童老爷最先反应过来。“快带我去！”
“爷爷，你要冷静！”美妇在想是不是先让他有点心理准备。“尤其是见到玉石的时候……”
“什么都先别说，快带我们去！”童老爷拉着媳妇就走。
“爷爷，不是这边啦！”美妇停住脚反拉着童老爷向另一头走去，那边是童老爷费尽心思给两个孙子孙女布置的实验室。“您还没去找过那里吧？”
所有人都呆了……不会吧？！
“爷爷，你冷静冷静！他们还小……”美妇匆匆跟在童老爷身后，还不忘回头找救兵。“奶奶，你劝劝爷爷啦！”
……
玉石已有了飞天的雏形，小女孩的白嫩嫩的小手拿起旁边的工具又放下，来来回回换了几次总是不满意。
“姐姐，怎么了？”
“不知道用哪个好啦……”
“那怎么办？”小男孩眼巴巴的看着还隐藏在粗糙玉石中的飞天。“我要看漂漂仙女——”
“好好——我去问爷爷怎么办吧！”小女孩无奈地跳下高脚椅。蹦蹦跳跳跑去开门——
见到门外的人影就高兴的扑了过去。“爷爷——！我正要找你哦～”
小女孩甜甜的笑脸吸引了老人的全部思绪。“乖宝宝，找爷爷干嘛呢？”宠爱地抱起孙女，额头碰碰额头。
一时间，周围异常安静，大家咽着口水，紧张地望着工作台上依稀能看出原样的玉石！那颗尚未打磨的红宝石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妖媚。
不会吧？！
小男孩也蹦蹦跳跳拉住奶奶要抱抱。
美妇半路截住，一把揪起酷似自己的小男孩，拿到脸前，眉角抽搐地轻问：“月月，告诉妈妈，那个——”纤纤玉指瞄准了惨不忍睹的玉石。“谁干的？”
“奶奶——”小男孩聪明地赶紧找救兵，把白玉似的小手伸向童夫人。“妈妈恐怖……”
“爷爷——爷爷，我刻的仙女要你看看，我不会——”小女孩也指着有着飞天雏形的玉石，一脸企盼地看着童老爷。
轰——！老爷子当场变成了石头，满腔的怒火在孙女的灿烂笑脸前成了被堵死的火山——不敢爆发！
“化骨龙！还敢胡说八道！”倒是年轻美妇暴怒起来，想她聪明绝顶，怎么会生出两个小麻烦精来祸乱人间！
“奶奶——呜呜……”
“爷爷——呜呜……”
两个小家伙霎时有志一同大哭起来，哭得老人心肠纠葛，火气全消，还忙着哄起来——
“不哭不哭……乖……宝贝不哭哦……”
“静华吓到孩子了——乖乖不哭……”
“他们闯了大祸——‘玉中石’成什么样了！”
“不就是变成仙女了嘛，对吧，童童？来——爷爷和你一起刻刻……”
此言一出，身后倒了一大片！
不会吧？！
哭声顿时止住。“真的？爷爷万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掌上明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