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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奥古斯塔 ...

  •   君士坦丁堡,自数月前的大火后,城内就一直不太平。在混乱的局势中,发生了不计其数的盗窃、抢劫等事件,甚至发生了数起针对贵族和元老的入室抢劫事件。平息局势后,近卫军以战时名义接管了城防,并关闭了包括塞兰布里亚大市场在内的数个公共场所。

      事实上,自狄奥多西大帝时期之后,三十年来这座城市就时刻处在战争的阴影中,并不断遭到种种意外事件和灾难的侵袭。在东方,罗马的传统盟友亚美尼亚投靠了崛起的萨珊波斯,巴赫拉姆甚至把手伸向了巴勒斯坦的帝国领土,但疲于应付北方崛起的匈人的罗马甚至不能为安条克牧首派一个军团。

      皇帝已经成年,他的亲信宦官克利萨菲斯执掌了至关重要的近卫军,在混乱的二百年前,近卫军司令可以随意废立皇帝,也可以在部下们拥戴之下自己担任皇帝,而近五十年来的和平和稳定对于罗马是难能可贵的。与匈人开战后,近卫军、克利萨菲斯的两个军团,以及皇帝本人,都移师多瑙河前线,应对罗马多年没有的良机——北方强敌的分裂。

      金角湾南侧,君士坦丁堡外城,布拉赫耐宫的一个角落里的小房间里,一个年轻的女人身着朴素的衣服,正跟一位全身铠甲的将军交谈。她正是东罗马长公主、奥古斯塔,阿丽卡·普尔喀丽亚。她对面的男人,是她的丈夫,罗马第七军团司令马尔西安将军,他同时是元老院的元老。

      十多年前,在她仍是个半大的小女孩时,在病重的母亲皇后尤多西娅主持下,普尔喀丽亚下嫁资深元老马尔西安,以此为条件,她宣布效忠弟弟狄奥多西,成为了东罗马的摄政,加上了“奥古斯塔”的尊号,而这一般是作为副皇帝的女性共治者的尊号。

      尽管她知道母亲其实只是想保证她能在弟弟幼年时,作为成年的皇族堵住那些野心家的嘴,但她当政的那几年,依靠在军团任职的丈夫的威慑力量和丈夫家族的政治影响力,她帮助稳定了动荡的局势,也是在那时,她初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弟弟年纪虽小,但心思极深,三年的功夫就培养了忠诚于自己的人,让亲信宦官克利萨菲斯整合并牢牢掌控了前朝权臣安特米乌斯死后一盘散沙的近卫军,并罢黜了姐姐的奥古斯塔共治者,把所有权力全部抓在手里。彼时的普尔喀丽亚年纪尚轻,丈夫马尔西安也未能完全掌控军团,因此只得看着弟弟肆意行事。

      作为补偿,弟弟狄奥多西承诺,将君士坦丁堡乃至整个东罗马的商会系统交给她管理,以换取她放弃共治和摄政的要求。无奈之下,她答应了这样的条件,搬出了布拉赫耐宫,住进了吵闹嘈杂的塞兰布里亚市场。

      这并非是她已无意争权,事实上,掌控埃及、坐镇东方,东罗马自东西分立后明显要压过西边一头。帝国发行的金索里都斯成为了欧洲通用货币,塞兰布里亚市场门口每日公示的币值变化甚至能影响最偏远野蛮的日耳曼部落。这些年来,靠着强大的财权和数量稠密的商队,普尔喀丽亚建立了效忠自己的谍网,配合丈夫已彻底掌控的第七军团,她成了皇帝之下仅次于克利萨菲斯的二号人物。

      也因为互相利用或者说依靠,曾厌恶这桩被安排的婚姻的普尔喀丽亚也渐渐接受了这年长许多的丈夫。他们见面不多,马尔西安常年带兵在外,而近年来缓和了与弟弟关系的她时常在市场、圣宫和布拉赫耐宫之间来回穿梭,混迹于上流社会的每一场奢华的宴会,流连在宫廷中那些俊美的男孩的暧昧中间,却从未将自己真正交托给这群浪荡公子中的任何一人。

      似乎她只能记得也只能接受那个当年不辞而别的东方男孩,忘不了跟他一起在那个老妇那里干活,一起吃苦,分着喝那碗不算浓稠的粥。

      丈夫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马尔西安返回君士坦丁堡后一般住在城外北岸的加拉塔军营里,这次进城来的目的,主要是护送一位陌生人入城。

      自战争开始之后,近卫军就接管了城防,城门和城内巡查比以往严格了许多,朱利安港被关闭,外来的客商也要在狄奥多西港暂住而不得即刻入城,以接受近卫军特别队的盘查核验。

      照此情况,要想让一个没有手续、形迹可疑的外乡人入城,其实比登天还难。但近卫军主力日前已随皇帝北上,前往对抗匈人的多瑙河前线,作为秘密机构的特别队也大部分随同主力,城防虽照旧,但将部分守备权交还了守城卫队。马尔西安在守城卫队有关系和门路,夹带个把人进城此刻问题不大。

      此刻,在这对夫妻交谈的房间里,躺椅上坐着一个身着黑色罩袍的男子,此时正安静地听着两人交谈。“先生,以你们神祗的名义,你是密特拉的使者,还是泰西封的使臣?”普尔喀丽亚在与丈夫交谈后,向来者致意,然后询问道。

      “尊敬的长公主殿下,我来自泰西封,是波斯王个人的使者,但我首先是侍奉密特拉的大祭司。大王和教会的共同意志是让我前来君士坦丁堡,与罗马人商讨安条克城的围城事宜。”那胡须浓密的男子说。

      普尔喀丽亚绽开笑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轻纱裙,“先生,安条克城是罗马的领土,本身就没什么好商量的。退一步讲,安条克城是皇帝直属领土,城内是正教安条克牧首,你们波斯人要找也该到北方找皇帝陛下和现在就在城里的大牧首啊,你找我这个商会的做什么?”

      “哈哈,您说笑了,教会和大王,甚至埃兰的普通百姓都知道,您是尊贵的奥古斯塔,还是正教会的圣女,安条克城的小孩子都知道您的大名。我们何须去前线打扰尊贵的罗马皇帝陛下呢?”那男子也很放松,又行了一礼后说道。

      他的话本也没有错,当年卸任摄政后,保留了奥古斯塔尊号的普尔喀丽亚没有选择为丈夫谋求一个总督的职位然后就此一同隐退,而是找到了君士坦丁堡大牧首,请求作为侍奉神的贞女,在正教会所属的隐修会修行。大牧首十分为难,但毕竟不好拒绝地位崇高的长公主,只是说结过婚的女子不适合再担任贞女,而是另为她设立了圣女的身份,允许她隐居修行。

      只是让大牧首和教会没想到的是,普尔喀丽亚真的用在隐修会期间的德行、神学造诣和人格魅力,赢得了嬷嬷、修女们和教士们的敬重。当她要离开修会到商会任职时,主教们给她保留了圣女称号,并为她和丈夫做代祷。

      在新罗马城里,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出现。事实上,由地位崇高的皇室女子或贵族女子出任圣女或贞女,并以此为核心坚定和传播信仰,是罗马境内普遍的做法,自君士坦丁大帝迁都以来,皇室和教会一直有类似的做法。这其实是多神信仰时代的习惯残留,许多上了年纪的人还记得帝国尊奉朱庇特、胜利女神等神祗时期,地位崇高的圣女们。

      而现今实际统治安条克城的安条克教会,包括牧首在内的教士们,许多都曾在君士坦丁堡传教和修行,都尊奉和敬重大牧首认可的圣女普尔喀丽亚。在许多时候,这层身份的地位,还要崇高于长公主的身份,在当今皇帝狄奥多西的推崇下更是如此。

      “殿下,教会让我前来,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安条克的顽固教士们非常认可您的意旨,而随着我们军队和长生军中可耻的叛教者已经被执行火刑,我们之间最大的矛盾已经不复存在。之前的和约并没有规定安条克城的问题,我想,现在是我们解决这件事的时机了。”这男子继续说。

      “那么你的意思是什么?让我跟牧首和主教说,让他们放弃自己的信仰或自己牧养的城市?那你们不如直接让你们的长生军攻进去。”“不,尊敬的奥古斯塔,”这男子不慌不忙,“大王不想看到与埃兰人一样尊贵的罗马人流血,他们也无须改变自己的信仰,只需保证严禁向波斯传教,且安条克的塞琉西亚港必须割让给波斯,由塞琉西亚到高加索的邮路安全由埃兰人和罗马人共同保证。”

      普尔喀丽亚深吸了一口气,轻轻走到了这密特拉祭司面前,平视着这身材在波斯不算高大的男子,眼神里的平静开始渐渐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渐渐难以抑制的怒火。“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这样荒唐的要求?罗马人从不做亏本的生意,我们不会用军团用生命换回来的领土去交换你们廉价的和平。如果我答应你,不要说我弟弟,就是我丈夫都无法同意。”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站在一旁的马尔西安将军有些紧张,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在乎罗马的领土,而是他觉察到,这男子还有话没有说。

      果然,这身着黑色罩袍的大祭司说:“殿下,埃兰人最看重公平,如此昂贵的价格换取的当然不止是我们两国的和平,还有一个价值连城的消息。”满意地看到对面女子的表情有了一些改变,他接着说:

      “为了以示埃兰人的慷慨和谦逊,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这个消息。根据密特拉教会的情报和预测,今年夏季的黑海沿岸及多瑙河流域因反常的暴雨和洪水,将发生严重的蝗灾和鼠灾,而蝗灾和鼠灾将引发非常严重的瘟疫,这将是人类的灾难。

      “根据我们的预警,埃兰军队已经撤回了本土并严防死守,而猝不及防的罗马人会遭遇什么?据我们推测,灾难马上就要蔓延到这座城市了,到时候,罗马人还拿什么去阻止我们去占据塞琉西亚乃至安条克?罗马失去的不止与波斯的和平,还有他们的领土、他们英勇的军团和无数平民的生命。您说,我这条情报,值不值得您的和约和交易啊?”

      普尔喀丽亚就像被雷劈了一样,被这消息震撼得失神了许久。许久后,她表情颇为沉重地吩咐手下带这位先生去圣宫,在那里与罗马的官员们秘密商谈,签订和约。

      那大祭司走后,她几乎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一把抓住丈夫铠甲上的布料,对他吼道:“马尔西安,快去加拉塔,快去军团,把部下都调进城来,封锁新罗马,快,快!”马尔西安将军有些不解,“可是难道我们不该把这消息告诉陛下,由他来定夺吗?”

      她稍稍平复了心情,摇晃着丈夫道:“你听明白了吗?那波斯人说蝗灾和鼠灾已经爆发,且马上就要到达新罗马了。我的消息源早就有人说黑海边出现了蝗虫和老鼠的异常增多,但你知道,波斯的密特拉祭司最擅长对气候和灾害的预测判断,这已经被证实了。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迅速控制并封锁首都,阻断灾难的传播,并借机清洗近卫军,把我们的人安插进去。”

      她略一思索,又接着说,“将军,我们结婚这么多年,虽没有夫妻之实,却也是共同进退。作为常年守卫新罗马的军团司令,你应该知道,罗马什么都可以没有,但如果这座城市本身仍旧屹立,罗马就在。那个阉人克利萨菲斯掌控这座城市那么多年,如今该轮到我们了。”

      “那陛下呢?罗马的其余领土和公民们呢?我的故乡色雷斯呢?你就要坐视灾难毁灭他们吗?阿莉卡,我常年在外带兵,我了解的比你多。你喜欢的那个东方小子,他已经变了,他已经变成了匈人最锋利的刀剑,已经变成了邪神最忠诚的信徒,他可以调动的力量绝非你我能够想象,这灾难很可能就是他驱使邪神的作为。陛下和近卫军腹背受敌,一定会吃亏的,新罗马难道不应该支援皇帝吗?”马尔西安有些不满,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普尔喀丽亚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她坐在自己的躺椅上,微微倚靠着后背,“我的丈夫,我想你一定是搞错了。从来都是这座城市诞生皇帝,而不是皇帝被这座城市所需要。当我们掌控这座城市后,那些忠诚的民众当然会得到我们军队主教和医生的帮助。至于小萝卜,你没有见过他,但我了解他,他不会的。”

      见劝说没有起效,马尔西安不得不像往常那样,整理铠甲准备出发,去加拉塔执行她的命令。他回头一望,发现斜靠在躺椅上的普尔喀丽亚端庄秀美,窗口斜照进来的光线打在她身上,仿佛她真的是教会尊崇的那个神祝福的圣女。

      出门之前,马尔西安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阿莉卡,在这座渴望之都,我们是一体的,但追求最高的权力从来都要付出最高的代价。你真的决定了吗?”

      躺椅上的人微笑了一下,笑容甜美得就好像第一次进圣宫的那个小女孩一样。“我的将军,你忘了,我本就是奥古斯塔。”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人是天生的权力动物,在历史的真实舞台与血王座的戏剧里,都有她们的一席之地。欢迎大家指正,求灌溉瓶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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