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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幸运” ...

  •   浓郁到几乎看不清面前双手的灰白雾气里,一队全副武装的精锐骑兵突兀出现在匈人的驿站和营地外,让尚保留着理智的匈人士兵和意外来客各自都十分意外和惊诧。

      埃兰人的长生军铁甲骑兵第一队是这个古老国家精锐之师里的精锐,与负责潜藏者事务、和王室合作的其他同僚不同,这支军队传承着古老的波斯精神,崇尚铁与血的直接搏杀,英勇善战的名声从高卢到泰西封无人不知。他们一小时前跟随大祭司们来到了山中一处隐秘地点,见到了伟大的密特拉神的城市密斯卡,并通过那里直接“降临”在了这里。

      并非全部第一队骑兵都进入了那雾气组成的城市,这本身就是出自勇气的自愿行为。尽管波斯人看重荣耀甚于生命,但踏上一条必死的道路则是另一个范畴的事情。

      当那场残忍的献祭完成后,迷雾中的密斯卡城显现,早就准备好的骑兵们策马走进了那虚幻与真实交织的灰白之中,任由神力将自己淹没,以藉此抵达匈人东方兵团此时所在的未知地点。

      神的城市并非马车,不可能任由泥土一样的凡人随意利用,几个士兵被震慑得精神失常,大部分被神力留在了原地,只有包括沙普尔在内的少数幸运儿被雾气裹挟,降落在了匈人这里。雾气并不能被反向利用,他们无法返回,必须战死沙场,把生命献给阿胡拉玛兹达、阿娜希塔与密特拉(1),荣耀流芳千古。

      沙普尔是三年前因战功卓越被从普通军团调进长生军的,此次也是自愿为大王和诸神赴死。他是个高大自傲的男子汉,平时最厌恶那些阴狠鬼祟的宦官阉人,也不能容忍这些家伙利用长生军建立的那个活地狱一样的“羊圈”。

      他从小没了母亲,总是看不惯男人欺负女人,特别是糟蹋女人身子,还训练她们做间谍,而自己躲在后面指挥的孬种。在他看来,女人就该被疼爱,在家里照顾孩子,而男人就该在外征战,保护妇孺弱小,这样才是父亲说的真正的长生军。在光荣的鲜血中,荣耀与血统一起获得了永恒的长生。

      他活了三十多年,吃过见过,自认为够本了,心一横报了第一队。他总问百夫长,那近在咫尺的死亡,究竟是什么样子,可那暴躁的长官看起来并不很愿意思虑这个问题,而就连军中最年长的大祭司,也没有真正见过密斯卡城的样子。

      那是一个古老的秘术。母亲背叛了孩子,流了不义的血,公义与正直的神密特拉降下了灾难,那承载着启示与力量的诸神之城密斯卡才会显现。是的,这是一个诅咒,但沙普尔直至此刻才明晰这个真相。

      神的诅咒就在那雾气里,随着他们的降落几乎是立刻就弥漫在那些自称为匈人的异族军队里。他曾听大祭司猜想过的、不久前刚亲眼目睹过的,那神的城市里虚幻的徘徊人影,此刻笼罩了对面异族的敌人,让他们动弹不得,或茫然徘徊于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从天而降”的恐怖敌人。

      这一刻,沙普尔仿佛感到了神的意志,他看到了记起了一些模糊的画面。那是因战乱带着他和妹妹流浪重病而死的母亲,那是安条克围城战自己中的流失,那是自己未及表白就死于亚美尼亚匈人偷袭夜里的暗恋对象...

      短暂的停顿后,沙普尔不再犹豫,握紧了长矛。他没去攻击此刻被神力震慑、动弹不得的普通匈人士兵,但也没有阻拦战友们在他身后随意砍杀这些没有了反抗能力的敌人。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传统军阵的核心处,那里是一个规模不大的驿站,站着一个浑身包裹着红色光芒的人,似乎与弥漫的灰白雾气完全隔离了开来。

      明晰了此人必是匈人的司令,渴望着荣耀与功勋的波斯士兵沙普尔就像是被那红色光芒吸引一样,完全忽略了身后其他匈人的怒骂或惨叫,策马径直冲向那红色光芒里面目模糊的年轻男人。

      他的身后,安静异常的进攻正在进行。这是单方面的屠杀,一直在正面战场上占不到便宜的波斯人没有人留情,数目不多的波斯骑兵没有遭到任何反抗,残忍嗜杀的欲念开始渐渐扩大,就像他们在“羊圈”的其他战友一样。

      驿站简陋房屋门口的红色光芒里,路曜惊讶又有些绝望地发现,血之石的力量似乎仅能够保护他不被那邪异的灰白雾气所浸染控制,而无法阻挡与外界的触碰交互,因为他可以随意地把手伸出那光芒以外,后退一步也能真切地撞到墙壁。而在突如其来的波斯入侵中,仅有他一个人的力量显然无法抵抗那些精锐的波斯骑兵。

      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里,他看到了冲向自己的马上那手持着锐利长矛的留着蓬乱胡须的男人。握紧了手里的佩剑,路曜闭了闭眼睛,再一次做好了死于波斯人刀剑之下的准备。七神在上!

      浓郁的灰白雾气里,似乎一直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断续旋律与歌声,不知来源于何地,但战场上的众人并没有心情欣赏。突然,那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古典希腊音乐剧在第四幕的突然停顿,让人困惑和恐慌。紧接着,众人感觉到,那迷蒙的雾气里,似乎有什么能够引发最深邃恐惧的东西苏醒了,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喘息声,四野皆闻。

      轰!

      一声如同惊雷一样的巨响在路曜面前炸开,耀眼夺目的明亮闪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轰!轰隆!哧!

      一声接一声巨大的响声和有些焦糊味的气息渐次从四周传来,路曜却看清了眼前发生的事情:那个正在勾起残忍笑意的波斯敌人凭空炸开,化为了无数看不清大小的肉沫和血滴,打在了那红色光芒化成的“外壳”上,然后无力落下。

      四周任意砍杀的波斯骑兵在这一刻全部凭空炸开,化为碎屑;或从内而外燃起火焰,被烧成黑色人形,冷风一吹就破碎化为尘土,让刀剑无力掉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莫名死去消失的波斯人骑的马匹全都安然无恙,但因主人凭空消失和巨大的声响而受惊,四散奔逃,跑过几个倒在地上的已死去的匈人士兵和祭司。

      他们并非都死于波斯人的砍杀,巨响发出的那一刻,灰白雾气和笼罩众人的操纵与污染全部即刻消失了,但仍有几个人永远无法醒来了。那几个人随雾气消散倒下,浑身四处渗血,双眼圆睁,似乎在临死前目睹了这世间最恐怖的事物。

      突如其来的灾难似乎已经结束,但没有人认为自己是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幸运儿”。

      红色光芒消散,明确知道异变并不来自于血之石的路曜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有污渍的棕色皮靴缓步踩过满地的污血与残骸,走到惨死的部下遗体面前,蹲下仔细端详。

      如果神灵真的回应了这里的异变,那也许那位存在只是顺手平息了入侵和动乱,而且这位存在似乎也并不在乎谁死谁活,仿佛刚刚被炸开、焚烧和杀死的只是一群不小心被踩死的蚂蚁。

      ............

      塞格德,外城山托尔市场,自兵团出征后萧条已久的大市集因刚抵达的商队的到来而重获繁荣,熙熙攘攘的市场里,刚中午就已经排了十多场拍卖会,来自埃里温、泰西封和遥远东方的奇异商品被本地商人和富裕市民们竞相追逐,跟随而来的卖艺者把外面的罗马广场变成了最热闹的盛会,吸引了本不打算来市场的大量市民。

      相比之下,一墙之隔的商会就安静了许多。上午在这里与裴丽尔夫人争执拍卖会事宜的大商人们早就去了市场里,这让衣装破旧的女人只是经过通传和片刻等待就推门进了夫人的房间。

      刚推开那扇颇有些沉重的木门,她就听到房间内一个明显属于老年男子的声音:“尤里卡!(2)‘埃及眼镜’终于研制成功了!”

      女人听到那个名称明显停顿了一下,已经迈进房间,不好装作没听见退出,犹豫间,桌子后面的裴丽尔夫人眼神示意房间里的白发老者离开,那穿着尤若夫学院深蓝色近黑长袍的老者闻言遵命,拿着几瓶密封好的金属小瓶喜滋滋地径自离开。

      “夫人,仓库的租金该交了,您知道的,按您的安排,我们的仓库是保密的,只从没有往来的商人那里租用,可...租金欠了三个月了,房东上午来撵人,幸亏蔷薇们动作快,否则秘密审那个男人的事就被发现了...”“曼陀罗母亲,别遮掩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说吧。”裴丽尔夫人微笑了一下,和善地打断对面女人的话。

      被称为“曼陀罗母亲”的女人悄然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夫人,我听说过刚刚学士说的那个名词,它是遥远的一个叫作埃及的地方的一种毒蛇,那些该被诅咒的波斯人最爱利用这些邪物了,夫人,我们...我们不会是在搞类似的营生吧?”

      女人文化不高,有限的知识都来自于经年的皮肉生意中,男人们的随意讲述,因此难以把自己所思所想完全表达清楚。踯躅间,裴丽尔已经泡好了香草茶,示意这位新部下坐下。

      “是的,正如你所说,尤若夫学院的学士们最近在商会研制一种新型毒剂,代号就是‘埃及眼镜’。事实上,研究已经陷入了停顿,若非近日一支依附波斯人的亚美尼亚商队抵达塞格德,我们已经打算放弃这个计划。你知道吗,就像神灵赐下的启示一样,那锅药再熬半天就废了,可恰好此刻,商队给我们带来了最需要的东西,那些花朵,那些小虫,都是只有东方才有的,赞美古老者!哦对,我忘了你尚未改信。”

      裴丽尔说着似乎有些激动,她短暂忽略了平时的端庄和善形象,带着些狂热的语气:“我们真的太幸运了,太幸运了,这是神灵的恩赐,是真正的神迹!你知道吗?那毒曾杀死埃及最优秀的女人和最英勇的罗马将军(3),想象一下,把它放大一万倍,这是真正的利器,能够终止战争的利器。”

      “夫人,您原谅我不懂事胡说了,我虽然刚加入家庭,但毕竟作为外围为您效力多年了,有些事情我总觉得自己有应该劝您几句。我曾听一位先生说过,那埃及眼镜蛇的毒素可以瞬间就夺走一个人的理智,让那人在恐惧、惊悸和绝望之中迷茫地迎接迅速而至的死亡。我的女儿就死于至今都说不清楚来源的离奇鼠灾,我们不能再创造新的人为灾难了,特别是这灾难还更加可怕。”女人犹豫着说。

      “那如果死的是波斯人呢?”裴丽尔追问了一句。“这...”“你看,你也犹豫了吧。不,我们与那些疯子有本质不同。这是为了更大的利益。想象一下,如果你是波斯人,在‘埃及眼镜’造成的一场屠杀中幸存,你会怎么样?是继续扶植傀儡、渗透欧洲,还是抱头鼠窜,回泰西封去?我想,任何一个理智尚存的幸运儿都不会犹豫第二种吧?

      “这是战车之下给和平的唯一机会。到时候,整个欧洲将处在‘匈人治下的和平’里,再没有一个人会无辜惨死,像你的女儿,也像每一个本该获得美好童年的孩子一样。”i

      裴丽尔夫人的话似乎某种程度上说服了女人,让她不再冒着等级不同的胆怯继续规劝。看到部下已经恢复了一些平静,裴丽尔不动声色地收起了刚刚学士兴冲冲离开时被自己私藏的一个小瓶,恢复了和善的面容。“审问怎么样了?”她终于问到了“正事”。

      “是,夫人,”女人也恢复了下属应有的谦卑,“蔷薇们很有效率,那男人虽已意外自尽,但死前吐露了自己是波斯长生军大祭司的侍从,奉命来塞格德处理‘天灾’后续的。”女人此刻的话与她本身的知识层次并不相符,像是在转述别人的正式报告。

      裴丽尔闻言点头。“还有吗?”“是的,槲寄生来信,说发现西北郊存在几次对水坝的奇怪探测,据外围调查,是两位王子的留守属下。”

      “不必在意,命令槲寄生继续监控,但绝不要打扰。”裴丽尔夫人下达了有些奇怪的命令后,就示意这新的下属离开这里。

      待女人转身离开,关上房门后,紧咬着牙似乎在忍耐什么的裴丽尔确认了前者的离开,忽然扑通一声跪坐在地板上,痛哭失声。

      紧紧攥着那枚小巧的瓶子,她顾不得涕泗横流,忙乱地做着向七神和古老者祈祷的复杂手势,“伟大的诸神啊,您...您虔诚卑微的仆人裴丽尔终于迈出了这一步...可...可是我不知道这一切能否阻止那启示里注定的末日与毁灭...”

      她接下来几乎完全俯伏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也更接近呓语:

      “不幸已笼罩了王国,愚人投入了必输之局...”

      注1:是拜火教(袄教)里诸神之中最著名的三位。

      注2:是古希腊科学家阿基米德的名言,希腊语意为“我发现了”,彼时据说阿基米德在澡盆里发现了浮力定律,激动得跳出澡盆,高喊“尤里卡”。

      注3:此处指埃及托勒密王朝末代女法老,希腊血统的克里奥帕特拉七世,她为人记住的外号是“埃及艳后”。罗马将军指爱上了克里奥帕特拉、最终在与屋大维的战争中失败而自尽于埃及的将军安东尼。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至今仍然觉得自己对密斯卡城出现的设定非常满意,甚至可以说是本书目前我最满意的一个画面。相信我,这座神奇的城市还会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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