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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家庭” ...

  •   塞格德,前后摇晃的公共马车上,穿戴整齐严肃的路曜怀揣一份文件,皱着眉头看着不宽敞的车厢里醉醺醺的男人和脱了靴子晾脚的大汉,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微不可察地坐得更远了一些。

      专营外城贫民区和沿河线路的“鬼神”线公共马车是塞格德运力最大的马车线路,低廉的票价和密集的车次让稍不那么贫穷的人也可以省去劳累的步行,而这代价就是车厢内环境的直线下降,真是的...脱靴子干什么...车厢里都快看不见人了...路曜心里抱怨着,心头忽然一动,敏锐地感觉到身上似乎有什么异动。

      他从小在穷苦人中长大,比谁都清楚此刻正在发生什么。低下头,他果然发现了一直干瘦发黑的手,正攥着自己本来别在腰间的钱袋,试图在这马车里偷窃。

      那手的主人也迅速察觉了已被发现,路曜顺着那迅速抽回的手,看到了它的主人,一个干瘦的、戴着头巾的、样貌不出众的女孩。事实上,他仔细分辨了几秒,才通过那头巾里的长发,将她与马车上常见的窃贼小男孩区分开来。

      眼见自己并未丢失什么,路曜也无意追究这小蟊贼的责任,就要准备将视线移回,不想这在他身边坐着的女孩微微靠近他,在他耳边跟他主动地悄声搭话,“还挺警觉,看来夫人还没老,眼睛还有神。我还挺遗憾,你要是个草包就好了,那样你袋子里的十个金币、十二个铜板和那个奇怪的小饰品就归我了。”

      路曜正惊奇于这女孩的身份和惊人的感知侦察能力,未及回话,就被这女孩塞进手里一朵似乎是刚采下来的小小花朵。“紫罗兰。有机会可以来找我。你到站了。”

      心里已明白了这女孩的来源,路曜也没有再说什么,摇晃的马车也确实停下了,他拉动车厢墙壁上的铜铃,告知车夫,在码头站下了车。

      昨天的两次分别进行的“安排”过后,路曜被迫加入了大丞相瓦格萨的“黑军”和商会会长裴丽尔夫人的“家庭”,塞格德城除执剑者之外最大的两个隐秘组织,并分别领取了接头暗号和密信。当然,出于对瓦格萨的警惕和对裴丽尔一方的好感,他内心深处更倾向于真正加入裴丽尔的组织,因此今天的秘密行程先赶往了“家庭”在城内的一处据点。

      码头站是城内穆列什河边的重要公共马车站点,数条线路均在此设站,这里是宽阔水深的穆列什河在塞格德最大的货运码头,商会在此有数个或明或暗的仓库。仿照罗马人的习惯,马车站的地面由大理石铺就,中央树立着一座喷泉。

      路曜怀揣着那份密信,没有在美丽的喷泉广场处耽搁,加快了脚步,前往前面不远处的一栋不起眼的两层半建筑,这是一幢中等规模的仓库,在码头十分常见。

      既然已经被迫入局,路曜已经别无选择,不如努力抓住机会,利用眼前的和背后的资源,在棋局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推开那扇并未锁上的木门,路曜按了一下怀中的密信,走进了这座仓库。这里与一般的仓库有一定区别,被相应改造了,除了巨大的中庭通向天井之外,其余部分均加了楼板,做了隔断,适合许多人居住。

      他迈入了大门里的小门厅,习惯性地等待侍者服侍自己脱下颇沉重的正式长袍,却发现这里并没有王廷常见的侍女和侍者,甚至只有一个挽着头发的中年女人端着一盆水,准备给门口的大理石水盆添水。这女人发现了进入的路曜,有些诧异,但旋即不耐烦地说:“男人?这里不欢迎访客,你站在那里是等人给你换衣服吗?这里可没有老爷太太。”

      想起昨天裴丽尔夫人的介绍,他随即明白了“家庭”的特殊和复杂,以及门口水盆的用处。效忠于裴丽尔夫人的这个秘密组织成员均为女性,因成员来源复杂,曾经地位差异大,信仰不一,她们信奉所有人一律绝对平等,在没有任务时她们更像某种互助武装团体,因此绝不会有侍女一类的角色。

      自己脱下长袍叠好,放在门口的柜子上,他在刚添满清水的石盆里洗了洗手。裴丽尔夫人说,由于她们极其复杂的来源和信仰,“家庭”并不信仰七神,而是信仰一位被称为“最高神”的模糊存在,后者在大多数时候被称为“古老者”。“古老者”憎恶污秽,出任务回来后用清水清洁沾满血腥的双手也就成了这个组织唯一的“宗教”仪式。

      路曜要去的地方是这座建筑的顶层阁楼,按照约定,那里会有一个这里的负责人等待接头。尽管自认为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引起了这个全都是女人的地方的轩然大波。

      他走到狭窄的楼梯边,看到一楼大厅里正在手持剑和盾搏斗的两个强壮女人将视线扫过来,持剑的女人因分神被对面的同伴用盾挡开,踉跄了几步,踩倒了大厅地面上种着的一片花朵。

      事实上,包括狭窄的楼梯间在内,这座建筑的许多空间都种着各种式样的花朵,而天井的采光让它们都得以沐浴着龙神的明媚阳光。不时有年龄长相各异的女人从楼梯间上下,与路曜擦肩而过,投来异样的、带着恐惧或厌恶的目光,但她们都不约而同地尽量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在这方面,裴丽尔夫人没有说得太明白,但路曜有一定的猜测。在偌大的塞格德,来源不同但一样神秘的女人们结成了绝对排斥男人的秘密组织,这其中一定包含着许多的无奈与憎恨。

      而女人们居住的地方忽然进入一个男人,就会发生许多尴尬而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例如路曜顺着楼梯间走到二楼,直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曼陀罗和它们旁边随意半遮掩着的布帘里舒服地窝在澡盆里的女人。

      尽管路曜刚刚发现这尴尬的一幕就侧过脸不看这边,但转弯的功夫这澡盆里的女人与旁边同伴的对话还是冲进了他的耳朵:“昨天可气死我了,那老家伙要了我三次,还穷酸得不肯包夜,要不是为了他在王廷的消息源,我宁肯免费给他那个英俊的仆人...啊!!男人!这里怎么会有男人!”

      这风尘味极浓的女人此刻才反应过来,拢过水面上的曼陀罗花瓣和泡沫勉强遮掩着自己袒露在外的肌肤,尖叫着把手边抓到的任何随便什么东西扔过去,扔到男人背影已经消失的楼梯间。

      女人们的议论和尖叫很快就在这栋建筑里四处传播,就像是一块石子被丢进了安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波澜。但当路曜转身到了充作阁楼的低矮的三层,这一切的声音全部都顷刻消失,像是这里的花朵一样安静。

      穆列什河边的这种普通建筑通常是两层结构,但这里巨大的人口密度让人们普遍选择在两层房屋的顶层再用砖木混合结构添加一层低矮的阁楼,小商人们可以用以存货,而当作卧室也可以挤进去几个瘦小的人。而这座建筑也不例外。

      有所区别的是,这个与其他建筑一样低矮的三层阁楼并不像同类们一样拥挤而堆满了杂物,也不像人员混杂的小妓馆一样挤满了做皮肉生意的下等娼妓,而是摆着一个又一个木质架子,顶满了从地板到天花板的空间,就像一排排书架。而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这些“书架”上,摆着一排排晾干的花朵,以及似乎是种子的黑色颗粒。

      它们安静地躺在木质架子上,就像是有活着的特性一样,散发着似凝结似流动的迷人香气,宛如实质,迅速吸引了路曜的注意力,让他难以挪动步伐继续沿着楼梯往上走,产生了沉浸在这片香气中迷醉沉眠的强烈念头。

      “是路曜司令吗?不要在那里一直站着,那些花有强烈的麻醉迷幻作用。”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就像天井吹来的一股清风,带来了这个季节难得的清凉,也让路曜状态的一丝不正常彻底消失。

      这声音的主人引领路曜登上了最后一截台阶,把作为地板一部分的挡板放在楼梯间的上面,让这处高于顶层阁楼的空间的全貌和这里的主人彻底显现出来。这是一个用木料搭建起的额外空间,地方狭窄,仅能容纳一张不大的木桌和两张躺椅,很显然是面前这个女人的居所或者说办公地。

      “日安,女士,我想你就是这个‘家庭’的‘家长’了吧?”路曜点头致意,试探着问道。女人随意在躺椅上坐下,勾起嘴角,勾勒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外来的陌生人,‘家庭’不需要家长,我们都是‘古老者’的孩子,也都要回到祂那里去。”

      对这女人前后称呼的变化有些奇怪,路曜有了些猜测,但仍旧问道:“女士,你刚刚的话似乎表明你认识我,此刻怎么又成了外来的陌生人了?”“先生,这座城市阴影里的的潜藏者很少有人不知道执剑者,但源自‘古老者’的启示教导我们,在不值得信任的污浊世界,好奇和鲁莽是最无用和危险的情绪。”这女人不露痕迹地抹去微笑,平静地对他说。

      路曜没有再废话,按照裴丽尔夫人的话取出怀中那封火漆漆封的信件,交给了这女人。女人并没有接过这密信仔细端详,也没有打开它,只是瞟了一眼,就顺势把它随手放在那张木桌上。

      她让路曜坐在狭小房间里的那另一张躺椅上,神态自若地看着他,仿佛知道他一定有问题要问一样。路曜见这女人摆明了要为难他,也就大方地说:“女士,裴丽尔夫人应该对你说了我加入这个秘密组织的事情。我想‘家庭’和我本人之间都存在一些可能妨碍我们交流合作的误解,也许我能有幸聆听你的讲解。”

      “比王廷其余的那些蠢家伙们强,至少能够感知到这里的异常和对外来者的敌意,”女人重新勾起了礼貌性的笑容,“我想你应该发现了这个组织的性别组成和与花朵的有趣联系。与外界少数人的猜测不同的是,我们的成员并不以花朵品种为名,它们是一个代号,或者说,一个小组。”

      满意地在旁边的路曜脸上看出了些许意外,这女人接着说,“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多花让我们去命名,这种分类也并不是什么有趣而优雅的上流消遣。根据任务的不同、所辖区域的差异和些许个人喜好,我们或自愿或被分配在不同的花组里,再按照自己的习惯去选择化名,化名加上花组才是我们的完整身份。

      “花的种类和品类会随着季节和情况的变化而随时变动,但大的方向不会改变。比如你刚刚碰到在二楼洗澡的几个,她们都是曼陀罗。曼陀罗们会常驻妓馆,用皮肉来交换一楼的蔷薇们用刀剑才能得到的东西。

      “花组内是互相依靠的姐妹关系,而‘家庭’的核心是不同花组间的师徒关系。郁金香在多瑙河你的身边得到了一朵小雏菊,你派的耳朵我抓了,本来打算直接沉了河,既然你已经成为了我们的一员,那等会儿你下楼时候就可以把他领回去了。”

      暗哨早就汇报了同僚的失踪,而猜测到因由的路曜也没有下令深究,此刻并不意外。“我只是奇怪,你们为什么要执着于吸纳那个失去母亲的小女孩?或者说,你们为什么只吸纳因各种原因无依靠的女性?”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把那封有些显现焦黄色的火漆信封拿起,递给了路曜,“好奇是要付出代价的,但你想必应当知道。这封信并不是交给我的,‘古老者’赋予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的内容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昨天在商会,裴丽尔夫人直接从一摞文件中取出了这封信用火漆封好交给了他,他一直以为这是一个确认身份的工具,因此在得知它的内容很可能另有文章时,还是吃了一惊。接过女人递过来的小刀,他不禁有些犹豫。在很短的时间内确认了纸张无毒,且并未接到体内血之石的预警后,他还是谨慎地划开了火漆漆封。

      “‘雏菊’是一个特殊的代号,在古老年代里,它代表着献祭和牺牲,也蕴涵着拯救和希望...师徒关系涉及某种仪式...‘古老者’的神国在不可名状的所在...”路曜正看得入神,那女人忽然说:“我来为你指出这里的一条隐藏事件。”下一秒,这女人的手指轻轻弹动那有点发脆的纸张,蓦然间它发散出一点离奇而邪异的花香,这花香让他异常熟悉。

      “这...三号毒...减量三成五...麻醉...”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意识忽然模糊,舌头像被寒夜冻住一样僵直,旋即晕倒在了躺椅上。

      “凑合。我让夫人用了三号纸。毒理精湛,要不是花粉在纸里,内容也吸引他,还真骗不到他。就是逻辑直了点,随便诱导一下就信了。”女人表情平静,对听到动静走上阁楼的组员说。

      “怎么处理他,女士?”那进来的年轻女子看着晕倒的路曜问。躺椅上的女人说:“给他穿好长袍,交给地下室那个废物,让他带走他的司令。把夫人的任命书给他塞衣服里。尊重些,他现在开始就是与我平级的‘向日葵’了。混蛋,要不是夫人的命令...男人都该死!”她不觉间露出了几分狠色。

      回过头,她用有些玩味的眼神看着刚进来的组员,“不过你好像喜欢这类白净的精致男人,有王子在,这可是平时很难近身的大人物,要不你先...”

      那年轻女子尴尬笑了笑,“不要说笑了,女士。”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白天更的,这倒好,审核完第二天了。。感谢大家支持~特别感谢投喂灌溉瓶的朋友~感谢在2020-12-19 22:15:37~2020-12-23 00:5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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