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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雪中送炭 ...

  •   高志远回家参加劳动,正赶上割麦子,俗话说“男人最怕割麦子,女人最怕做月子”割麦子是最累的活。他的家乡全是旱地,麦子长得还没膝盖高,密得像马鬃一样,挑着个干瘪的小穗。因为麦子矮,割麦子得弯个对头弯——即头和脚快挨到一起了,割一会儿,腰弯得就像断了似的痛。
      割麦子是两人一组,割七条垄。高志远的好朋友韩文义知道他刚回来参加劳动不习惯,便和他一组,自己多割几条垄,让他少割几条垄。
      韩文义和他是儿时的好朋友,韩文义比他大三岁,长得粗粗壮壮,是他们当时玩伴中最壮实的一个;而他却瘦瘦弱弱,像个瘦猴,但却机灵敏捷。他们儿时玩杀马仗时,他骑在韩文义脖颈上,韩文义两手牢牢地抓住他的双腿,他就像长在他身上一样,怎么动也掉不下来,他便可以在上面和对手任意“撕杀”,拉扯推拥,闪展腾挪,最后,总会把对手“斩落下马”,他们也成了那时耀武扬威的擂主。他们还玩闯拐,那纤弱的他就不上数了,而壮实的韩文义却能打遍天下无敌手,谁都会惧他三分。从那时起,高志远就非常崇拜韩文义,把他当作自己的偶像;而韩文义也把高志远视同手足,情如兄弟,处处保护他,时时照顾他。后来,韩文义因为家里只母子俩,生活困难,读完小学,就回家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养家,从少年起就支撑起家庭的重担了。而高志远有父亲供他,读小学,升初中、一直到高中……
      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烤着,人像钻进烘炉里一样,炙烤得喘不上气来。高志远割了一会儿,便累得汗流浃背,腰痛腿酸,头迷眼花。“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苦焦,农夫心内如汤煮……”“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等诗句一齐涌进他的脑海,他虽然知道种田苦,可也没想到这么苦啊!苦就苦吧,谁让他没有读书的命了呢!再苦再累也得受,上天就给他安排了个这样的命!
      休息时,他浑身累得像散了架似的,再也不想动了,便头枕着麦个子顺着垄仰面躺下,把腿和腰尽量地伸展开来,歇一歇。他一歇着,肚子里倒“咕咕——”地叫起来,割时管顾忙了,倒没觉得饿,这歇着反而饿了。真如人们说的:“闲饥难忍”啊!是啊,回来不但干活累,而且口粮还不够吃。他回家后,粮食关系还没转回来,只吃他父亲一个人的口粮。他父亲一年320斤口粮,还是粗粮,磨成细粮,二百五六十斤。一年365天,每天还合不上一斤,又是干活的人,哪够吃啊!爷俩每顿饭都是菜粥和糠炒面,连个米星儿也见不着。绿绿的菜粥又苦又涩,糠炒面是原谷原糠磨得,吃着还剌嗓子,难以下咽。可割地又是最累的活,不吃怎么割得动啊?只得强咬着牙吃。
      每天收工回家,他像大赦的囚犯一样,一头倒在炕上,连动也不想动了。
      父亲看他累得那样,很心疼,说:“明天别割去了,休息两天再干吧,你刚一回来,割麦子那么累,你受不住啊。”
      他回来就是劳动的,累受不了,书也不能读,他能干什么呢?他气自己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纯粹是个窝囊废!便生气地说:“没事,人家都能干,我也能干。”
      第二天便照样出工,他咬紧牙关,撑了几天,觉得顺过点儿架来了,不再那么累了。休息时,原来,他躺在地上就再也不想动了,韩文义总是帮黎巧芝去割,他看出来了,韩文义是对黎巧芝有意思。当他觉得自己不再那么累时,看着韩文义又去帮黎巧芝割,自己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好意思躺着呢?便也跟着韩文义去帮着割。
      韩文义说:“你歇歇吧,你没干过活,这割麦子又太累,我一人帮她们就行了。”
      高志远说:“我觉得不那么累了,一起去吧。”
      韩文义知道高志远的脾气,他执意要做的事,是谁也说服不了的。刚开始割地,韩文义看他累得红头胀脸,浑身汗像水洗似的,便心疼地劝他歇一会儿,说自己一个人割,他们也落不下,可他说没事,硬不歇着,睹气似地反而割得更起劲了。
      韩文义见说服不了他,只得让他跟着去。
      黎巧芝和刘月芬是一组,她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最要好的朋友,干活总是形影不离。刘月芬身体丰满,弯着腰割麦子,显得很吃力的样子。黎巧芝很苗条,弯着腰倒显得很轻巧。
      黎巧芝见他们来帮忙,忙感激地说:“你们也够累的,歇歇吧,我们自己割。”
      韩文义笑着道:“我们怎好歇着看着你们割啊!接上你们来,咱们一起歇着。”
      四个人一会儿便追上了“领人”的,坐下来休息。
      黎巧芝看着高志远笑着说:“看,白白净净的一个书生,给累得又黑又瘦了,庄稼活够累的吧?”
      高志远不好意思地说:“多亏文义哥了,他每次都是割四、五条垄,我只割两三条垄,这些日子,文义哥可够累的。”
      韩文义笑着说:“这话可不对,要说你刚回来,我是比你多割点儿,现在,你一点儿也不比我少割。我还想呢,就你这么聪明伶俐,又肯吃苦受累,再过几天,怕我也追不上你了。”
      黎巧芝也说:“那么聪明伶俐,读书又那么好,没考大学,太可惜了。你就应该读书做大事,不应该下庄稼地。刚回来,就赶上割麦子,这是最累的活,你那能受得了啊!”
      黎巧芝是一个瘦瘦弱弱的姑娘,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同情之心,不禁让高志远感动。他忙说:\"不是说好福有享不了的,好罪没有受不了的,吃点儿苦受点累,也是锻炼。\"
      黎巧芝笑着道:\"倒是有知识,会说话。\"
      休息起来,他们又开始割。天越来越热,高志远觉得天像是在下火,地像是在冒火,自己像烤串一样被炙烤着,浑身的汗像水洗一样往外淌。他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像要摔倒,他赶紧停了下来……
      韩文义发现他的异常,吃惊地说:“哎呀,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怎么出这么多汗?”
      高志远停了停,觉得好些了,便说:“天太热,晒的。”
      “每天也这么热,你怎么也没出这么多汗,脸也不这么白啊!”说着,便摸了摸他的额头,说,“怎么这么凉呢?”停了停,又说:“你是虚脱了,活再累,你再吃不饱,不能割了,你歇歇,我一个人割,他们也落不下。”
      高志远哪好意思不割啊,说:“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好了什么,歇歇吧,别累病了。”说着,一把抢过他的镰刀,别在腰上,说,“你歇着,听话。”
      高志远知道要不回镰刀来,只得坐在麦个子上,看着韩文义一人割,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无亲无故,就当村住着,瓜扯瓜蔓扯蔓的管韩文义叫哥,可他比亲哥还亲,无微不至地呵护着他,他真不知怎样感谢他。
      吃糠咽菜已够苦的了,可是,就这样的日子也撑不下去了。中午回家,高志远的父亲叹口气说:“咱家吃粮也就将就明天吃一天的了,你的粮食还没说上怎么给,你去队长家问问,先借点儿,等你的粮食有了着落再还。”
      他便趁着中午队长在家,去了队长家。
      程队长也刚吃了饭,他妻子正在洗碗。见他来了,程队长热情地说:“你小子怎么闲在上这来了?这些日子忙,没顾上问你,你真得不念了?不考大学了?”
      他们亲扯亲蔓扯蔓的论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所以,说话比较随便。
      高志远也如实地说道:“我病了,不能用脑子了,还怎么念?就回家种地来了。”
      程队长半信半疑地说:“那也太可惜了,你这大才子!你是不是太用功,把脑子用坏了?”
      “不是。是得了流感,病好了后就不能用脑子了。”
      “那找大夫看看,好好治治,治好了,还是读大学啊。”
      “看了,什么药都吃了,不管用。大夫说,只有劳动能治好,才回来劳动的。”
      程队长叹口气说:“那可太可惜了。”他突然话锋一转说,“你小子无事不登门,来,一定有事吧?”
      高志远只得说:“我回来,我的粮食关系还没转回来,我家只有我父亲一个人的口粮,眼看要没了,就要断顿了。我想向生产队先借点儿,等我粮食关系转回来,再补上,行不行?”
      程队长显出为难的样子,皱着眉头说:“你家就你父亲一个人的口粮,还是干活的人,肯定不够吃。你再帮着吃,那就更吃不下来了。别说你家,凡是劳动力多的,吃粮都不够;只有孩子多的,有老人的,补着,将就能吃下来。但是,春起开社员大会就定下来,社员一律不准借粮。要借给你,听到风,别人也会来借,开了这个口子,再想不借就难了。这确实是难事……”
      高志远看队长作难,也不好再问,只得说:“那我就再想别的法吧,那我就走了。”说着,走了出来,可是生产队不借,马上就要断顿,怎么办?向个人借,各家口粮都不宽裕,能将就吃下来,就算好的了,哪有余粮往外借啊!
      他正想着,忽听程队长在身后叫道:“你等等。”
      程队长到了他跟前说,“我想起来了,头些日子生产队外出搞副业(那时不准个人出外打工,生产队可以组织人集体出去打工,为生产队挣钱),给他们加工些莜麦炒面,要说那还是好莜麦炒面呢,就是莜麦地里长的走马芹没拔净,莜麦里有走马芹籽,磨了炒面,吃着有股子邪味。他们说没法吃,吃不下去,就拿回来还在保管库里放着呢!那反正是不能吃的东西,再搁些日子,就霉了,就得扔。我一会儿和保管说一声,你拿去,看看能不能吃?要能吃就吃,不能吃也别强吃,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山重水覆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高志远先听队长的话,以为完全没有希望了,心也彻底凉了。可没想到,队长也是在挖空心思帮他想办法啊!是啊,队长也有队长的难处,如果借给他粮食,开了这个口子,还管得住吗?他先还怪队长假大公无私,不觉得愧疚起来。队长是管着全村二、三百口人的吃喝,容易吗?
      他忙感激地说:“谢谢姐夫,可让你费心了。”
      “说什么呢!你家困难,我知道。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吧。”
      他千恩万谢了程队长,走了出来,回到家中。恰巧,看见韩文义从他家出来,忙说:“哥来了,怎么走了?坐一会儿吧。”
      韩文义笑着说:“我来,这不你不是不在家吗。你回来了,那我就再待一会儿。”说着,便和他一起进了屋。
      高志远的父亲看他俩进屋,就高兴地向高志远说:“这不,你韩大娘打发你文义哥给送些小米来,你看看,有二、三十斤。”说着,拎着一个米袋子让他看。
      高志远吃惊地说:“怎么送这么多来?你们家吃粮也不宽裕,这得你们一个月的口粮!”
      高志远的父亲也说:“我说现在谁家吃粮也不够吃,让他拿回去,他说什么也不肯。你说这么多粮食,我们怎好意思留下啊。”
      韩文义忙说:“我们家我妈不干活,吃得少,吃粮能够吃。我妈早就让给你们送点儿粮食来,你们别嫌少,将就着吃吧。”
      高志远的父亲忙感激地说:“哎呀,这二、三十斤!你们攒这么多粮食也不容易!可谢谢你们了!”
      韩文义说道:“可不能这样说,你们吃糠咽菜也太苦了,我们怎么也比你家强,帮点儿也是应该的。”
      说了一会儿话,韩文义站起身来说:“要出工了,我回去了。”
      高志远把他送出来。
      下午收工,高志远刚走进村里,就听老保管的大嗓门叫他:“高志远,你跟我到保管库去一趟。”
      老保管姓黎,叫黎富善,是个干瘦的老头,小个不高,声音却非常哄亮,他在井台一喊,全村人都能听到。尊敬他的人都叫他老保管,和他调侃的人,都称他“大喇叭”。
      高志远跟着他往保管库走,觉得老保管虽说五十多岁了,走路还虎虎生风,裤带上一大串子钥匙叮当作响。
      他一边走一边说:“程队长和我说了,库里放那些炒面,有些日子了,说味太大,没法吃,你拿去吃吃试试吧。”
      到了保管库,老保管拎起一个布袋子口袋给了他,高志远一掂量,足足有四、五十斤重,真不少啊,这可是一个人两个月的口粮啊。
      他高兴地说:“谢谢。”
      老保管道:“谢什么,你拿回去,看能吃就吃,不能吃就扔了吧。”
      他拿回家,父亲见他拎那么多粮食回来,惊奇地都不敢相信,说:“这么多啊!”
      高志远说:“说是好莜麦炒面,就是有走马芹籽味。晚饭我们和点吃,尝尝。”
      晚饭又是菜粥,高志远拿来两个碗,每个放进些炒面,倒上暖瓶里的开水,一股辣辣的怪味直刺鼻子。心想,怪不得人家不吃,这味是够难闻的。
      高志远皱着鼻子吃了一口,像吞了一口烟面子似的,直呛嗓子,除了辣味还有一股比辣味更呛嗓子的怪味,真比苣荬菜杨树叶子还难吃。
      他看了看父亲,只见父亲皱着眉头,咂叭咂叭嘴,竟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会儿,就把半碗炒面吃光了。
      吃完对高志远说:“你不能一直品尝滋味,闭着眼猛吃,味就差多了。”
      原来父亲是在做示范,告诉他怎样吃。
      父亲又说,“吃吧,这是好粮食,就是有点味,怎么也比糠菜强多了,吃不坏人。”
      高志远也闭着眼吃起来,果然,邪味倒差多了。
      能吃,能咽下去!高志远看着那半袋子炒面,像乞丐捡到金元宝一样高兴。心中暗暗盘算,既然是好粮食,能吃,就多让父亲吃些。
      有了这些炒面,再加上韩文义送来的那二、三十斤小米,解决了他家吃粮的眼下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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