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不似少年游》绌柒

6、第 6 章

　　陆小希起了个大早，只因今日接到传唤，锦衣卫称已找到了那两个东瀛人，谢陵命她辰时以前必须赶到北镇抚司，如若晚到片刻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想到那个夜叉脸，陆小希不禁感叹，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于是她一大清早便连跑带颠到了北镇抚司，程东问果然已经等在门口。
　　“程大人，我没来晚吧……”陆小希跑到程东问身边，累的气喘吁吁。
　　“放心，没晚。”

　　“那就好那就好。”陆小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她住的地方离这着实有些远。
　　程东问拍了拍陆小希的后背，帮她顺顺气“怕什么，大人又不能吃了你，看给你吓的。”
　　“那可不行，第一次开工还是准时的好，本来大人就不怎么待见我。”

　　“成，随你吧，走！跟我进去，我大致跟你讲下案情经过，待会你总能用的上。”
　　程东问吩咐守门士兵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本月初三，吏部司封司主事大人在归京途中遇害，随行六人无一生还；两日后，京城忘仙居的大厨刘福死在里街；又过三日，在西街开粮食铺的李三死在自家床上，所有人均为一刀毙命，伤口只有铁丝般粗细，并且相互之间并无往来，甚至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到，很多人说是东瀛人所为，且最开始放出传言的就是东瀛人，现已经被锦衣卫找到，至于一会能不能问出些什么可就靠你咯，小希。”

　　陆小希将这些默默记在心里，神色颇为复杂，二人不知觉间便已走到了停尸间门口。
　　门一打开刺骨的寒气便扑面而来，伴随着寒气而来的还有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那是一种尸体的腐臭加上药水混合出的味道，只闻一下便令人作呕，而谢陵背对着门口站在尸体旁，冷艳孤傲，宛如地府的罗刹。

　　“到了？”
　　见程东问带人过来，谢陵转过身，视线落在陆小希身上，陆小希简单的请安后便静静的在一旁看着尸体。

　　尸体上盖着白布，白布下是一番什么景象她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吓的发抖？谢陵的眼神从陆小希身上离去，吩咐洛百洲将那两个东瀛人带上来。
　　“人都到了，我们就开始吧。”谢陵淡淡的说道。

　　不久后，洛百洲归来，身后跟着两个身着和服的青年男子，衣服的布料都很廉价，腰间挂着佩刀，显然是行走江湖的浪人装扮，两个人进来后眼神里也满是好奇，并且未对谢陵行礼。
　　谢陵倒也不在乎这些，直接开门见山对陆小希道：“问问他们叫什么，家住哪里，案发时候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陆小希听令，一五一十的将谢陵的问话传达给两个东瀛人，这二人见译官是位妙龄女子，讲话的口音也很地道，且语气也算平和，便不再那么紧张。

　　“回大人，他们二人一个叫加藤一郎，一个叫平井佐卫门，都是江户人士，来大明后住在西街附近，距离李三的粮食铺仅隔了两条街，李三遇害后，官府的人到达案发现场，当时门口围了很多人，他们俩也在其中，混乱中看了尸体一眼，当下便觉着眼熟，这才放言说凶手是东瀛来的雅刀雪鸣所为。”

　　谢陵点点头，走到一具尸体前，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向佐卫门和一郎示意，叫他们过来。
　　“看仔细了，到底是不是你们口中那个人的手法。”

　　陆小希跟在后面，同佐卫门与一郎一同，趴在尸案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尸体看，谢陵抬眼看了她一眼，发现这个女人正津津有味的盯着尸体的伤口看，没有一丝惧意，看到光溜溜的男性身体也没半分羞耻，嫌弃的同时内心对她多了几分赞许，但也不免好奇，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竟胆大至此。

　　谢陵思考的同时，另一边，两个东瀛人已经开始讨论起来，陆小希从怀里掏出一个纸簿，认真的记着，许久过后，陆小希站在尸案旁恭敬的向谢陵回复道：“回大人，他们确定此伤口是出自雪鸣之手，您看这伤口细如发丝，只有少量的血渗出，是因为死者在顷刻间就已毙命，血液停止了流动，所以伤口边缘只留有些许淤青，并不会有大量的血液流出，在东瀛，虽修习一刀流的剑客有很多，但能做到这样的只有雪鸣和他师父，只是他师父已经离世，所以普天之下只有雪鸣一人有这样的刀法。”

　　谢陵微微皱眉“问问他们，这雅刀雪鸣究竟是谁。”
　　陆小希将话传达给一郎和佐卫门，二人相视一看，佐卫门开口道：“雪鸣和他师父是一对云游浪人，他随师父走遍东瀛各地与各路高手切磋，不管到哪里都受到当地人的敬待，那时各地战乱，动荡不安，很多家主都想将师徒二人纳入麾下，但他们二人从不回应，直到他师父仙逝，雪鸣也随之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谢陵听完陆小希的传述后，继续问道：“你们怎么确认此事是雪鸣所为？在东瀛时可曾亲眼见过。”

　　一郎听了陆小希的翻译后，开口道：“有天夜里在下曾偶然遇到雪鸣被三个人围剿，那时我离的有些远，只依稀记得黑暗中几个黑影向雪鸣攻去，雪鸣没费吹灰之力就将几人解决，待他离去后，在下跑过去查看，发现那几人都似睡着一般，地上看不到一丝血迹，拨开那几人的衣领才发现，伤口如发丝般精细，与这几具尸体一模一样。”

　　他说完后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如真是雪鸣所为，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仇杀吗？可此人一直生活在东瀛，而主事大人也从未踏入过东瀛的领土，如果说是借刀杀人，那么刘福和李三的死又作何解释？

　　正当谢陵愁眉苦思间，陆小希突然开口对一郎又说了些什么，二人一番对话后，陆小希转而望向谢陵，眼神凝重。
　　“他们在说谎……”

　　谢陵一愣，示意陆小希继续说。
　　“回大人，我刚才问一郎可否看清了雪鸣的长相和特征，一郎说雪鸣身材矮小，身形纤细，头戴笠帽遮住大部分容颜，但依稀可知他是个皮肤白皙的男子，衣装整洁，很少与人讲话。”
　　程东问与洛百洲相互看看，并未察觉这句话有何不妥，但谢陵却已面露凶光，一掌击碎了一旁的案板。

　　“明明是黑夜中远远观望，却能将雪鸣的特征说的如此具体，是谁给你的胆子在我谢陵面前胡言乱语！”
　　一郎与佐卫门均被谢陵这一击吓到跪在地上，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定是哪句话出现了纰漏被他察觉，不妙，二人相互交换眼神，转身想逃，但谢陵不知何时已闪身到他二人面前，一把抓住二人的脖颈往墙上一推。

　　“说！你们两个有什么目的？谁派你们来的！”
　　二人大叫：“在下说的都是真的，天地可鉴。”
　　“他们说什么？”谢陵对陆小希道。
　　“他们说自己说的是实话。”

　　谢陵冷笑“实话？看来二位是不知我大明锦衣卫的诏狱是何地。”他将二人丢给洛百洲，道：“带下去，直到说出真话为止。”
　　几人回到卫所后，谢陵便坐到案桌前一遍遍翻看卷宗。

　　这种时候程东问一向插不上话，他安静的坐在一旁喝茶，洛百洲在堂前来回踱步，不知过了多久，谢陵才开口道：“百洲，你去查查主事大人生前可有什么仇家或者朝堂宿敌，东问，你去查东瀛人在京城经常活动的地点，越快越好。”
　　二人领旨，正要告退，谢陵这才发觉身边似乎少了一人。

　　“译官呢？”
　　程东问指了指门外：“找茅房去了，这么久没回来，怕不是走丢了吧？”
　　谢陵手扶额头，轻声嘟囔：“真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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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小希从茅房出来，绕着整个府衙走了两圈，在她看来，所有房子长的都很像，她不知走了多少路，这期间被看守士兵撵了三次，当她第四次走错卫所大门的时候，里面走出一个人，二人均是一愣。

　　“大胆！哪里来的丫头，胆敢挡在大人面前？”那人身后的卫官对陆小希呵斥道。
　　陆小希心里大喊不妙，这些锦衣卫都难缠的紧，如真的把他们惹火了怕是谢大人也保不住自己。

　　她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跪在地上给面前的锦衣卫大人磕了三个头，道：“大人息怒，小人是三卫所请来协同办案的译官，只因小人不识路，走错了卫所，冲撞了大人，求大人开恩，放过小人，小人必将感恩戴德。”

　　那大人未发话，但身后的卫官依旧不依不饶：“说是请来的译官，但鬼鬼祟祟在府司内游走，谁知是不是哪里派来的奸细，来人！押下去！”
　　后面的卫官正要行动，却被那位大人抬手阻止，陆小希悄悄抬头，见这位大人正用难以琢磨的神色看着自己。

　　“你刚才说，你是三卫所请来的译官？”
　　陆小希点点头，回道：“是。”
　　那人上前将她扶起，嘴角还带着笑意。

　　“既然是谢大人请来的人，怎么能说是奸细呢，你们几个以后要注意言辞，懂吗？”
　　身后几个卫官纷纷低头“属下明白。”
　　那人回身又看向陆小希“姑娘不认得路，那么就由本官亲自送姑娘回去吧。”

　　陆小希有些傻眼，大人身后的卫官也上前阻止“大人，区区一个译官，怎能劳烦大人，属下带她去便可。”
　　面前的人有些不耐烦“我说的话你听不懂？”

　　卫官住了口，退回到一边，那人对陆小希做了个‘请’的动作“姑娘，请吧。”
　　陆小希小心翼翼的跟在那人身后，连大气也不敢喘，那人带着他走过了两个转角，来到一个回廊上，陆小希心道：怎么这条路如此之远，谁料那人突然止住脚步，陆小希一直低着头，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他背上。

　　“大人恕罪！是小人没长眼，小人没撞疼您吧？”虽在连声道歉，可手却一直捂着头，素闻锦衣卫内高手众多，各个都是练家子，这后背着简直坚如磐石。
　　“瞧把你吓得，我又没说什么，倒是你，头没怎么样吧？”

　　感觉到疼痛减轻了些，陆小希把捂着额头的手放下，额头上已然红了一块，那人瞧她这个样子甚是好玩，忍不住笑意更深了，他指了指前面，道：“前面就是三卫所了，还没请问姑娘姓名啊，以后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小的叫陆小希，今日多谢大人相助，以后有用的着小人的时候，大人尽管吩咐。”
　　陆小希说完便转身想走，这大人虽一直面带笑容，但笑的却十分危险，尽管他确实帮了自己，可她似乎并不想与此人有过多交集。

　　“等等，你还不知本官是谁，去哪报答我啊？”
　　陆小希有些心虚，转身尴尬的笑了笑“看小人这脑袋，怎能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真是罪该万死。”
　　那人也不气，反而上前两步，快贴到陆小希面前。

　　“本官叫林杰，平时多呆在一卫所，要是在谢陵那受了委屈尽管来找我。”
　　陆小希见林杰的脸近在眼前，更加的不自然，她只能下意识的撇开头，嘴边还要挂着笑容“小，小人记下了，如果没事的话，小人先……”

　　“看看你吓得，本官有那么吓人吗？”
　　林杰见陆小希的脸有些微微发红，衬得皮肤更加白皙透亮，一时心生邪念，遂伸出手，眼看就要抚上陆小希的面庞，正当他的手马上要摸上陆小希的脸时，自己的手却被抓住，林杰抬头一看，谢陵竟不知何时出现二人旁边。

　　“不知谢某的人怎么冲撞了林大人，惹的大人不快。”
　　林杰的笑容渐渐消失，将胳膊从谢陵的手中抽出“不碍事，只是谢大人要看好手下，莫要再让她随意走动了，她一个女人在北镇抚司里转悠，总归影响不好。”

　　谢陵冷着脸，回道：“这就不劳烦林大人费心了。”他一把拉起陆小希的手腕，低声说道：“走。”
　　陆小希低头看着被谢陵拉住的手腕，脑中一片空白，只能随着一同溜走。

　　林杰看着谢陵的背影，双拳握得咯吱响，他目光凛冽，凶光闪现。
　　“好你个谢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