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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商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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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中秋,倒是省下了不少活儿。
往时这个日子,集市里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卖糕点小玩意儿的更是门庭若市,村落里的小孩子们会撒娇地拉着姥姥姥爷或者爷爷奶奶辈的上集市去。
出去忙活的父亲大人们必会抽出个时辰,带着城里的稀罕玩意,还有必不可少的五仁月饼,踏着破碎的石子路,坐上同乡赶集的马车,颠簸着,风尘仆仆地赶回家。
成熟点的孩子,大清晨早早起了床,不如往常一般和朋友们四处玩闹,只静静地坐在门槛上,或者搬着一把腐蚀的有些年代的小木凳,直楞地望着一整天,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便高兴地从板凳上跳起来,欢呼着将喜讯传给后院正在烧着柴火,准备晚饭的母亲。
“妈,爸回来了!”“阿姆,爸爸回来了!”“姐,妈,爸回来了!”到处都是孩子们稚嫩又欣喜的呐喊。
如今,倒是个相反的场景。
自从上次鬼子过境后,村里的人口至少减少了一半,留下来的那一半大部分却是老人、妇女和儿童。家里的余粮已全然不够度冬,没有了后顾之忧的一些较为年轻的男人,一方面不忍再呆在这伤心之地,另一方面,也为谋个生计,便打理好行李,跑到离家几十里外的城里去了。
据说,现在已经到了抗日的关键时期,胜利在望,国民党趁热打铁,加收兵员,四处征兵,进去了只要守着规矩,便可享受免费的餐饮,如果上前线,不仅每月定时拿工资,如果杀敌有功,从刺杀的敌人的头上扯下一撮毛,捆成一把,算作一个,根据个数,可另外获得相应数量的奖赏。
乡里人虽没上战场杀过敌,但北方汉子的气概依旧存在,再加上杀父弑母、抄家之辱,便也不顾生命之忧,一上去便请求上了前线。
家里还有牵挂的,依着家里人的意愿,本想着呆在家里,好好抚养子嗣、赡养父母,可无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没什么农务活,家里又没有粮,也只能白白的饿着肚子,整天愁眉苦脸,坐在门槛上吞云吐雾。
如今的日子,过得异常压抑。活着的人还没从死人堆中恢复过来,却又要担心变成死人。
五爸坐不住了,照这种情形下去,最终一家人都不能活着过完今年冬天,叹了口气,将烟把收到白色的布袋里:决定了,过了中秋便跑到城里参军去。
虽自个儿打定了主意,却又担心不能让阿五母亲宽心,曾经偶尔间向她提起过,但阿五母亲总认为战火无情,担心给他带来身体或者心理的打击。
五爸知道这是为他好,但回过头来一想,这一辈子都因为个日本人,搞得自己灰头土脸、东躲西藏,要是这次上个战场,打死一个日本人,这条命也就值了,这个仇也算是报了。如今,怎么让她宽心才是个正事儿。
想着,便到了对面阿三家。
“啊呦,阿五爸爸,今天得空过来了。”阿三妈妈瞅见了,热情地打起招呼。
“嗯。”五爸只是敷衍的吱呼了一声,将手背在身后,微微地点下头,便径直走到里屋去找三爸了。
“这个不招人喜欢的家伙,以为自己这是哪个了不得的大官啊,天天摆架子,装着给谁看呢!”待五爸走进后,三妈妈小声抱怨着。
阿三妈妈一直不太喜欢阿五爸爸,从第一天见他到现在就一直没变过。
听说,阿五爸爸之前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结束学业后,凭着自己的一点积蓄,创立了一家民用的造纸企业,正赶上辛亥革命民国建立后,鼓励发展民族工商业,得此机遇,赚了些钱。
北伐战争期间,不仅娶了商业巨贾刘氏的大小姐,而且还新开了一家分店,可谓是少年得志,风光正好。
北伐战争失败的那年,刘氏生了头胎,是个四斤三两的姑娘,名作欣儿,但可惜因为是早产儿,身子骨很是脆弱,在后面和两人逃难的路上,患了肺病病死了。
后来日本人过境的时候,第一颗空投弹就炸掉了五爸第一家企业的一半厂房,另外一半则被日本军直接占领了,但管理人却是些中国人,想着调用些关系要回其中一半的厂房,筹了好些银元,汉奸们口头答应,拿了钱却翻脸不认了人。
五爸无奈,只得弃了它,把另个厂房迁到离日统区较远的国统区,本打算在此地东山再起,不曾想,刚开始假惺惺的欢迎,没过几日,国民党就露出自己本来的阴险面目,不断提高赋税,起初还可以营税相抵,之后竟高的离谱!开始,国民党内部官员私下购买,股份日渐稀释,最终竟面子功夫也难得做了,直接给抢了过去,将原本的“谢氏皂业”(五爸姓氏为谢)改为了“国党皂业”。
没了企业,没了钱财,本想找岳父接济一下,可没想到,岳父为保企业,投了日本人,成为了商界的第一大汉奸!知道消息后,刘氏小姐亲自断绝了和他的父女关系,又为保安全,离开城里,跑到了乡野躲避战乱。
第一次来到村里的时候,五爸就一直挺直着背脊,就算有求于人,也不屑于和村里人打交道,所有说明原委、寻求住所的事情都是五母一个人搞定的。
三母打心底佩服五母,认为她识大体,既有大家闺秀风范又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本事,却又是打心底瞧不起五爸,就算在这乡野田地,还表现的那么清高,甚至过于清高了。
相处下来近十年,这清高的气性也没怎么变过。
之前阿三、阿五去上学,三母担心路程过远,孩子们累着,而且过麦地遇着下雨天又不方便,便想着让他这个高知识份子干脆在家里教他们得了。
“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之前跟妹妹(五母)说过了,她也说’那哪还需要麻烦别人啊,家里就有这么现成的一个大学士’,所以,今天,我就来和大学士商量商量,看你觉得——”
“诶,诶,你可别打趣我,说什么大学士,我就是读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罢了。”五爸坐在炕上,抽着烟,撇着眼瞅着旁边站着的三母。
“额……”三母尴尬地笑着。
“我也就是想着省个事儿,你看,你学识又多,见识又广,教的知识肯定比没出过远门的李先生多啊,”三母停下来看看五爸,顿了顿,见他没有反应,又接着说道:“看这不是个一举两得的事吗,也免得夏天的时候遇见个什么蛇虫鼠蚁的,阿五家爸爸,你说是吧。”
“大伙都说,见过世面,读过书就怎么好,要我说,见那么多,学那么多干嘛,学的再多,现在的人心,谁能揣测的定哦!倒不如纯粹的点,安分守己,就呆在这乡野村间,也免得去惹那些是是非非。我看李先生就很好,教的知识合礼数又不过时,又是个老先生,心思纯,我的那些东西倒都是混日子的,没用。”
五爸停下来,眯着眼,吸了口烟,又吐了出来,紧接着说:“再说,这男孩子又不是个瓷罐儿,蛇虫鼠蚁,庄稼人见得多了,又有什么稀奇的,倒是多吃点苦,日后的日子才有甜头呢。”
三母见争论不过,只得怀着怨气退了出来,走回了自家院子。“哼,这个没心肠的狗东西!”
这件事后,更加加重了三母的不满,但碍于和刘氏的情面,且又是对门,平常的礼数还是未曾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