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赋》白泉

5、第五章

　　五、
　　佛度苦厄，却渡不了我。

　　寻到观音庙时已是正午时分，明光站在破旧的庙门边李沐渊倚着墙，看到我只身一人，李沐渊眼里的光一时暗淡了下去。
　　“芸娘呢？孩子呢？”李沐渊猛然站起身朝我咆哮着，全然不顾还在渗血的伤口。
　　“有人看见芸娘带着孩子朝嵘海城去了。”我压低声音回复着李沐渊。
　　李沐渊听罢拔腿就往嵘海城城门跑去，我和明光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这一夜的纷扰让我有些慌神，我看着李沐渊往前的背影，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可是我却清清楚楚，我似乎已然看到李沐渊抱着妻儿的尸体伤心欲绝的场景，这将是左右李沐渊与我共谋天下最好的利器，却也是横在我们之间再也无法跨越的深渊。
　　“擦一擦脸。”明光忽然停住了脚步，递给我一块手绢，“你这一夜都在奔波。”
　　我伸手接过手绢细细擦起了脸，这一夜，火场里的黑烟，杀手的血迹，一路的汗水，都在脸上留下了一层灰迹，素白的裙角也被火舌舔过留下焦黑的印记。
　　“我追杀了你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你有如此狼狈的姿态，也许他们是你的至亲让你这才慌了手脚。”明光顿了顿“时至今日我依然不愿相信是你杀了师傅，可是你又江湖之上犯下累累血案，究竟为何？就在一夜之间，为何我的小师妹就变了？”
　　“师傅并非我所杀，却是因我而死。”我看着明光，“知道为何昨夜我身陷火场无法脱身吗？我的家人就是被这样的大火活活烧死的！我闭上眼就是他们的哀嚎之声，整整一百八十六口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焦尸，你知道年幼的我有多害怕吗？师傅想用死来了结我的复仇之心，可是太晚了，我已经无法原谅了。”正午炙热的阳光烤的人心头发涩，“待一切完结，若我还有命在，我会回青峰观给你一个交代，师傅待我恩重，我偿了命便是。”明光停住了脚步远远站在了我的身后，我却不敢回头看他一眼。六岁的我初到道观时日日哭泣不肯和任何人说话，那时明光也不过十岁却日日陪着我哄着我偷偷带我玩耍，被师傅责罚时一人在院子里跪了整整一日，十年除了师傅，明光如同兄长一般。身后的明光不再跟来，我只身朝李沐渊追去。
　　李沐渊先我几步到了城门口，那里围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空气中涌起血液特有的腥味，李沐渊如同着魔了一般，冲进人群中央，数具尸体被杂乱的扔在了城墙下。暗红的血液流了一地，苍蝇正围着尸体嗡嗡的乱飞，李沐渊愣了一刻，便开始手脚并用的翻找尸体，终于芸娘紧紧搂着孩子的尸体被李沐渊找到了。
　　“听说昨夜有海寇屠村，连那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真是太惨了。”
　　“是呀，这嵘海城哪还有王法呀。”
　　“侥幸逃出的人，也在半路被追杀。”
　　周围的人群响起了纷纷议论，李沐渊没有回头看，只是木然的抱着妻儿的尸体，没有流泪，没有崩溃，安静的像一尊塑像。我没有多言，寻得了一辆马车，替李沐渊收敛起了尸体。李沐渊木然看着这一切，我还是看到了他眼里隐忍的泪光。
　　这一路，李沐渊驾着马车没有说一句话，空气之中弥漫着浓重的悲伤，李沐渊把妻儿葬在了已是一片焦土的废墟之上。昨日这里还是一个小村庄，今天再看这一片焦土渺无人烟，性命真的如同蝼蚁一般，在强者的碾压下，只是一夜，就成为了人间炼狱。
　　“这不是海寇干的。”李沐渊撒下最后一把黄土时，终于和我说话了，“我在这生活了十几年，海寇从未屠过村，而且昨夜那些人的身手岂是海寇能有的？”李沐渊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我心中一紧，莫不是他已经发现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抽出手往后退了一步。
　　“都是冲我来的！你能找到我，其他人一定也可以。”李沐渊一步步逼近我“你究竟为何来？”
　　“为天下。”我声色镇定，“你看这南墟沧海尔等庶民活得是这般不堪，除去这南墟，西域、东荒何处不是贱民？各地辖主各自为政，边境战乱四起，你如何踏实的活着？北帝早已年迈昏庸，我要你得这天下！”
　　“你是为了复仇吧？”李沐渊暗忖片刻，目光却一直在我身上，“白将军枉死，白氏全族只有你活了下来，那么多年你无法放下你的仇恨。”
　　“曾今的我，便是今日的你。”我轻蔑一笑，“你以为你可以放下今日仇恨？夜深人静时你会夜夜想起妻儿的死状，他们会在你的耳边肝肠寸断，质问你为何没有救他们，日复一日，永远不会有忘怀的时候，岁月更迭仇恨却抹不掉，一日日在你心中蔓延。”我靠近李沐渊的耳畔轻声说道：“最终吞噬你的所有。那时，你便会发现活着比死去更难受。”
　　李沐渊僵在了原地不发一言，数年来我便是这般一点点，被摧毁了心中的善念，仇恨如同无底的深渊，把我拉到了黑暗的谷底，可是我却甘愿，我愿意为我的父母，我的族人去复仇，这也许是人性黑暗中最致命的弱点吧！人有了感情，便会为之驱动。李沐渊与我不正是一样吗？
　　我从怀中掏出一枚银质箭头放在李沐渊手中，细密繁复的花纹，却隐隐有着暗红的血色，“这是芸娘伤口中的，这样的做工，你当年在帝都中应该见过。六月十七北帝七十寿辰大赦天下，当然也包括你这个受牵连的皇子，要你命的不过是你众多兄弟之中的一人，如若不回帝都他日天下更迭，你不过是帝都新君想要杀一个庶民而已。”
　　李沐渊久久的沉默，夕阳没去空气中的炙热渐渐散去，我们就这样相视无言，看着月光洒在我们的肩头，咸涩的海风吹来，心里那一次曾经的内疚，早已被风吹走烟消云散，当倾复这天下时，我会给这一切交代。于明光于李沐渊，我愧疚难已，师傅说过要谋天下我不能有慈悲之心，我此时的困顿，皆因我放不下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