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赋》白泉

15、十五

　　十五、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曹操《蒿里行》

　　策马一路向北天气愈来愈寒冷，寒风像钢针一般往骨缝里钻，暴雪总在猝不及防时袭来，寒冬已至这一路走的格外艰难，沿途不断看到有逃难的人群冒着风雪举家逃离，我从未来过东荒，看着眼前在皑皑白雪中艰难求生的难民，心中满是苦涩。战火四起在这荒凉之地百姓食不果腹，原本能埋葬一切的白雪在这里也丝毫遮掩不住满地的尸骸，帝都皇城之中的太平便是用这累累白骨粉饰而来。我不敢想象此时的李沐渊断了后方支援的粮草是如何艰难，李沐渊的浴血杀敌换来的只是皇城中权贵如此凉薄以待。
　　数日奔波终于到了边陲要塞虹藏城，虹藏城建在高高的雪峰之上一条暗河从城下横穿而过，在这极寒之地这条暗河却永不冰冻，这是唯一能从东荒进入北国的地方，绵延千里的雪峰让人畜无法翻越，唯有从河上前行能穿过皑皑雪山，东荒与北国的贸易往来全都依赖这条河流，当地人为其取名不死泉，靠着这得天独厚天堑虹藏城以一城之力便守住了千里疆土。我站在雪山脚下仰望高城，雪光被墨黑的城墙遮挡反而更加清晰的勾勒出虹藏城，偌大的城却没有一丝积雪，这样苍凉的景色让人不由的心惊。纪羽早前安排的精锐，就在雪山之下的隐蔽之处驻守我赶往军营亮出令牌，营中副将孟良臣早已恭候多时。
　　“末将参见月姑娘。”孟良臣跪下行礼，送上一身银色铠甲。
　　“不必见外，城中如何？”我接过铠甲换了起来，孟良臣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我一眼。
　　“修罗大军已经攻打数次，虹藏将军玉寒英死后胞弟玉尘接替将军之位，渊王来后战事稍有平息，但粮草迟迟不到城中恐撑不了多少时日。”孟良臣稍作停顿，“此外从帝都方向先后来了数人都是寻常打扮却身手矫捷，抓捕七人都是为刺杀渊王而来，剩下的人都已秘密处死。且渊王无恙尚在虹藏城中。”
　　得知李沐渊安好，我心中那块巨石陡然落地连日奔波的辛劳在这一刻全然值得，换好铠甲我走出军帐不远处的虹藏城巍然而立，李沐渊离我不过十里恨不能即刻就在他的身边。出神之际虹藏城内狼烟四起，顷刻间暴雪夹杂着战火硝烟一起扑面而来。战鼓大作心脏随着鼓声猛烈地跳动起来，孟良臣迅速拔出长剑护在我身前。
　　“不好！修罗大破虹藏城！！月姑娘末将这就带人前往！”
　　片刻之前稍稍放下的一颗心此时又悬了起来，“你调五百将士和我前去，你在军营中驻守，小心防备帝都偷袭，虹藏一破这两千将士便是最后的希望。”语罢我握紧流光剑坚定地看着孟良臣，孟良臣不再多言即刻派遣将士快马加鞭与我赶往虹藏城。只在这片刻之间大雪已没膝而过，士兵和我只能弃马而行，雪地行军艰难伴着呼啸的寒风仿佛就是要让人凝固在这暴雪之中，不过一盏茶的路程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雪所困，等我到达虹藏城时已是入夜时分，修罗大军早已突破城门遍地焦尸荒土，空气里只有大火焚城城墙发出的啪啪声，四下竟无一活人连修罗军队也没有。我大惑不解遣人四散开寻找活着的人。
　　“李沐渊，李沐渊。”我心中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我不相信他会想明光一样死在着天寒地冻的大雪天。
　　“明姑娘，不死泉里还有活口！！”远处士兵喊了起来，我飞奔而去活着的是守城的将士，从他口中得知虹藏城断粮数月，修罗大军趁虚偷袭攻破虹藏城，李沐渊率领了数千死士拼死抵抗守住了虹藏城，在不死泉上和修罗大军搏命一战，却中了修罗埋伏掉落暗河，如今生死不明。手中握着的流光剑发出隐隐露出剑气，我知道我早已方寸大乱何时起我的心不在如寒冰。看着脚下那翻涌的河水，心里的不安也随着水面涌动，我挥挥手示意部下抬来一张简易的木筏，顾不了一切我只想找到李沐渊。
　　“明姑娘！顺流而下便是东荒修罗！我们区区百人如何与其抗衡？”一个小将拦住了我的去路。
　　“通知余下的人前来戍守虹藏城，你们在城中蛰伏不许暴露。”我顿了顿，“十日内若还没有我的消息你们便回西域复命，这修罗场我一人去也罢。”不顾他人阻拦，我一个人乘上木筏顺着暗河穿越雪山，沿途河中满是浮尸细细辨认当中有没有李沐渊，月光在雪山缝隙之中的冰层透出暗青色的光晕，借着这微弱的光晕，我依旧看到了被鲜血染红的河水，如此冰冷的地方丝毫掩盖不住血腥味。这一仗何其惨烈，两军交战顷刻之间让这一方天地沦为修罗场，将士战死乃是无上荣耀，可这满城的将士不是死在敌人刀刃之下，而远在帝都皇子的争斗之中这是何等凄凉。李沐渊走时我已然想过，若李沐渊死在天阙任何人的算计之下，我便屠尽天阙城为他陪葬，高坐皇城享尽安逸的那群人不配拥有此生太平。
　　一具具尸体，从木筏边划过让顺流而下的木筏慢了下来，眼前出现了一具穿着金色铠甲的尸体，我颤抖着用剑鞘把尸体拔到木筏边用尽力气把尸体拉上木筏，我心里那一点点的希望一瞬间就破碎，耳边响起一声很细微的声音“啪！”这就是希望破灭的声音。我用手拂去尸体脸上的污迹，不觉瞪大了眼睛这不是李沐渊！可是他怎么会穿着将军的战袍？我开始在他的身上翻找起来想要找到一点点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咳咳。咳咳咳。”他竟然没有死，在我这一番折腾下喘过了一口气，我急忙查看他又没有受什么外伤，好在没有什么大伤只是跌落水中呛水晕了过去。片刻他苏醒了过来，手在身边胡乱的抓了起来，看上去只是一个少年新眉剑目脸色发白，我这才想起他该是虹藏城的少将军玉尘。我脱下披风披在他的身上，又从怀中拿出几颗活血的药喂他吃下，不过还是个孩子却也要在战场上厮杀。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玉尘终于清醒过来，脸色依旧泛白嘴唇乌青全身开始瑟瑟发抖艰难张开嘴问我：“你，你，你是何人？”
　　“渊王妃月清欢。”玉尘暗淡的眼眸中突然有了光亮。
　　“渊王殿下为了救我被修罗所擒。都怪我！我不该追出城来。”玉尘自责的捶打地面，抬起的手虚弱的没有一丝力气。还好李沐渊未死我长长出了一口气，此时他在敌人手中比在自家兄弟手中安全百倍，修罗得知他是皇子必会借此要挟北国，片刻是不会伤他性命，如若落到手足兄弟手中，李沐渊岂会有命？
　　“我送你回虹藏城。”我把玉尘扶到一块岩石上，用周遭的枯枝升起一团小小的火焰。
　　“不，我要去救渊王殿下。殿下为虹藏城拼尽性命，我绝不能弃他不顾！！”玉尘在火光之中缓过了精神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
　　“帝都没有派来援军，虹藏城中不过千人也只是王府中的侍卫，要救李沐渊只有我和你，若你现在回虹藏城我还能派人送你帝都你还有一线生机。和我同去东荒可能我们就一同葬身于此。”我看着玉尘冷冷说道，我心底实在不想这样一个少年，也死在这冰川之下。
　　玉尘听完愣了半晌，“我玉氏满门为了北国戍守在这苦寒之地，父亲、叔父甚至连我的姐姐都战死在这冰原之上，在此大难之际北帝竟然不肯派出一兵一卒？连粮草都不肯送来？这是当真要弃城？还是要舍去玉氏一族？”
　　我听着玉尘的问题却无法给他答案，在天阙皇族的争斗中一个玉氏无足轻重，不过是彼此博弈的筹码，皇子公主们没有人会把玉氏几百年来戍守边关的军功放在心上，谁能问鼎皇权才是他们最在意的。虹藏城上一任将军玉寒英弱女子也一样要为国而战，这在北帝听来不过是死了一位将军，边境的惨烈高坐帝都的人无法想象，这摇摇欲坠的北国不正是自己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宿命。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暗河中的战死的人们随着水流而去，原本浑浊的河流一夜之后清澈如新，如果不的岩壁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河道中散落的兵器铠甲，昨日的那一场厮杀就这样湮灭了踪迹，黎明伊始天地便想要把昨日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