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尼斯街头的老画家》巫边雀

1、第 1 章

　　正值秋季，尽管行人不少，塞尼斯街头却显得分外孤寂。道路上落的梧桐叶都已失去了生命，清洁工拿着扫帚刷刷地扫着，将那堆无生命的东西堆积起来，再连同人造垃圾们一起，投入了冰冷而阴暗的大铁箱。
　　这种事情每天都在重复，并没有什么值得提起的。之所以在这一天提起，是因为此刻有一位老人正坐在街边，身旁的箱子里的纸被风吹了一地，妨碍了那位清洁工的清扫。而且，这位老人似乎有些引人注目。
　　他穿着深蓝色的大衣，那种深色，似乎是许多年未清洗过而积淀下来的深沉。衣服上褶皱横生，正如他的皮肤一般。不，他的皮肤更为恐怖，似乎是被流水与风沙常年侵袭的黄土地，那黄也与他的大衣一般，黄得发黑。他戴着墨镜，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睛，这样也好，或许他的眼睛更为吓人呢！
　　老人用他那被吸光营养的手，拿着一支排笔，在身前的画板上抹来抹去。箱子里的纸张散了一地，他也浑然不觉。
　　清洁工好心地没有将纸张当作垃圾全部扫走，而是将它们捡了起来，放回了老人的箱子里。“嘿，老画家，你的东西全掉啦！我放在这儿，如果又飞了，我可不帮你捡咯！”
　　“谢谢。”老人的声音沉静而喑哑。“我不是什么画家，我只是一个画手罢了，一个……一直无法出头的画手啊……”
　　清洁工看了看老人身前那块画板，感到很奇怪。“你在画什么呐！”
　　“安蒂莉丝。”老人暂时停下了笔，僵硬的脸上似乎浮现了一丝叫做柔和的东西。“那年，一九四八年，就在这一天，就在这个地方，我遇见了她，多么美丽的姑娘啊！”
　　清洁工摇了摇头，晃着他的扫帚，刷刷地走开了。
　　老人本想接着讲下去，可听见扫地声远去的声音，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挥起他的排笔。
　　一对夫妇走了过来，男士整洁而绅士，女士穿着裘皮外套，那样子十分高贵。看到老人正坐在前方，他们交换了眼神，双方的脸上都是那么疑惑。妇人扯着男士的胳膊走了过去，高跟鞋在地上敲出好听的“哒哒”声。她看到了老人的画板，眉头更是拧在了一起。
　　“你在干什么呢，老爷子？”先说话的，是那位男士。
　　“安蒂莉丝。”老人僵硬的脸再次松动。“我在一九四八年遇见了她，一九四八，为何是这一年呢，多么美的数字啊！四十年前的这一天，我在这里与她相遇，我们还一起去了转角那家面包店，度过了一个美妙的下午……”
　　男士的眉头拧得比那妇人还紧了。“可那家面包店是一九五四年才开张的呢！招牌上都写得一清二处。”
　　“她的美丽在那一瞬间便打动了我，四十年来一直都那么清晰……我们那么相爱，可是啊……她怎么就不见了呢……”老人自说自话，根本没有理会那位优雅的男士的疑惑。
　　“原来只是个女人跑了的疯子！”妇人掩口说道，手腕上的珍珠手链泛着迷人而莹润的光泽。
　　“到底是个神志不清的可怜人！”男士将手伸入衣内的口袋，摸出一张钞票放入老人身旁的箱中，拉着妇人向前走去。
　　“见到乞丐便去施舍，你这烂好心什么时候能改改……”
　　夫妇离开了，老人又叹了口气。“可悲啊……”摇了摇头，他继续画着那位“安蒂莉丝”。
　　“嘿老爷子，我刚才听到你讲‘安蒂莉丝’的事，十分感兴趣呐！”一直站在几米之外的一名小伙子走了过来对老人说道。他穿得很随意，立起的黄发如草丛一般，耳朵上钉着耳钉，长相十分机灵。
　　“啊……”老人听到这话不禁感叹了一声，那悲怆苍凉的面皮上总算有了喜色。“你能感兴趣真是太好了！你知道吗，一九四八，多么美丽的一个秋天啊……！每年的这时我都会来到这里，画着安蒂莉丝，每年的每年，我都将她永久地印在画上……”
　　小伙子一会儿盯着画板，一会儿又盯着老人的脸，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安蒂莉丝到底有多美？”
　　老人咧开了嘴，他微微抬头，牙齿都在轻微颤抖。“安蒂莉丝……那精致的脸蛋、曼妙的身材，全世界的艺术家一定都想将她留在作品之中！那柔软的波浪形的金色长发，无时不在闪着太阳的光泽，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有希望……”
　　小伙子露出了狡黠的笑，他四处张望一会儿，又迅速拈起了箱中的那张钞票，悄声溜开了。
　　“所以我是那样深爱着她啊，一直一直都想将她留在画中！”老人没有理会小伙子的离开，说到动情处，眼泪居然流了下来，浸润了他干涸的面颊。
　　过了许久，都无人再来打扰，直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跳了过来，打破了这一小片沉寂。
　　“老爷爷，你要画什么呐！”
　　“安蒂莉丝，”老人的声音变得更加喑哑了。“看见了吗，她是这世上最美的姑娘。”
　　“可是这上面什么都没有呀！”小女孩盯着画板惊讶地叫道。
　　“米兰达！”一个妇人快步跑了过来，牵了小女孩的手急急忙忙就走了。“你怎么能乱跑呢？那人可是以前我们那个街区出了名的疯子！我还当他死了呢，怎么现在跑到这地方来了……”
　　“疯子？”
　　“是啊，整天念叨着‘安蒂莉丝’，可从来没人见到他和姑娘在一起过！那家伙还一直想成为画家呢，可惜一幅画都没卖出去过。毕竟是个疯子，疯到自己戳瞎了眼睛！居然在这里又看见了他，叫你别乱跑……”
　　一路上都飘过了妇人喋喋不休的声音，街道上的垃圾已被清扫一空，一阵风吹过，枯黄的梧桐叶又簌簌落了下来。
　　“安蒂莉丝……一直都在……”
　　疯子仍在挥着他干枯的画笔，涂抹着那张空白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