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不和（双重生）》妄宁

7、归来（七）

　　官学的布置一如从前，萧君白一边走一边看哪里可以借力翻出去，可能这些年来秉持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原则，官学对于学子逃学这件事也摸得透透的，墙边都是低矮的梅树。

　　要是左胳膊没有伤重，这点高度翻出去实在不是难事。

　　看着左胳膊缠着的绷带，他有了个更好的办法。将绷带解下，一头缠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块，来回试了几次，终于缠上墙外的高树，借着这股力，萧君白总算翻出了官学。

　　程家仍然如前日一样挂着白幡，外面却加大了巡逻。

　　因为不用去校场，他没换衣服，现在还是常服。左胳膊没有了绷带，垂着有些疼，但是比起在战场上受的伤，这点疼痛也只带来六分难受。

　　他并没有冒失的去刑部，而是先去了镇远大将军府。

　　十六岁来安远城，十九岁入朝，先后去过黄河治水、去永州做过通判，在北地过了十四年冬至，贬官永州做过三年知州，醒来之后还是第一次回自己家。

　　他对这里没有任何留念，里面置备的东西，还是当年赐宅赐婚时制备的。他在这里娶了妻，待过最长的时间不足两年，妻子是世上最懂他的人，也是这世上一个可怜的人。

　　因为家中唯一的女眷过世，且并无子嗣，只有几个护宅的人留着。

　　就是再空的宅子也是“叛贼”的宅子，门上贴了封条，还有守卫，唯一不同的是这宅子和宅子里的人已经没人觊觎了。

　　换了身衣裳，揣了点药，找了把顺手的剑，萧君白看了眼窗户边积攒的新落的叶子，匆匆来，匆匆离去。

　　程睦又度过了中官无聊的一天，安安静静回家，安安静静晚膳，安安静静回到房里，然后安安静静来到后门。果不其然，报完信的人翻身出去。

　　周文阳今日没同他们一起用膳，程睦还感觉树丛中有人，便想来试一试。

　　程睦没动，等那人再出门，完全没注意身后已经有人跟上了。

　　大理寺办公的地方在城西，但这探子却直接往皇城旁边过去，难道是要去刑部？程睦一直跟在探子百米左右，周叔青的身体一般，这么大小一个人，最多能招呼几个平常人，要是被暗卫发现了逃都逃不掉。

　　萧君白现在担心的不是程申的性命，而是打探下刑部对于程风下落查出多少了。刑部抓程申的原因不难想，若是有人救程风，那么拿程申的性命做威胁可以诱人上钩，更何况，程家人是最有可能知晓参与救人内情的。如果是劫走程风杀掉，他们手中的程申就来接替程风作为查程睦叛国的切入点。

　　程申的性命是一定能保住的，但是刑部的态度决定了程风是被哪一边就走的。徐良说好几边人参与了这场劫人，除了徐民和方信两边，一边是保人，一边是杀人，其他人是因为什么缘由将人劫走就不得而知了。

　　院子里没人，这让萧君白计划好砸晕一个潜进去的计划作罢。

　　另一边，程睦一看主院的灯已经灭了，就觉得有蹊跷。环视了几个厢房和院子后，发现有一处比较可疑，人员走动不如其他几处多，但每次进出都是两三人结伴。所以他们在等什么，瓮中捉鳖？这时候不可能有人来救程申，如果程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救走，程家明日就会被御史台弹劾。更不可能是空城计，这大半夜，除了周围几个探子等着打听他们的话，也没什么可忌惮的。

　　这要看出来的都是什么人了，但凡有点脑子，这个时候的刑部侍郎张贺都不会回家睡大觉。

　　程睦在脑海里想了很多能救走程风的可能，脑海里也想了很多张人的脸，但都不如接下来这张脸让他惊讶。

　　怎么会是他？

　　刑部内院安静得出奇，他观察了很久才发现有个老熟人穿着不符合他身份的侍卫服从一处厢房里出来。他在苏醒后的三天里，各种事情带给他的惊讶太多了，他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过一段时间，然后他在那段时间里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所以在他死后，这群人才上赶着来帮自己的。

　　刚还在回忆，刑部的官兵有些骚动，迅速引来了周围的士兵，不知道哪家探子露馅了。

　　程睦只好迅速翻身上墙，然后借力翻上屋顶。萧君白受到惊扰，也赶紧找了一处躲起来，怕被祸及。

　　周围叫嚷上结束，最后士兵们拿着火把嚷着找不到人了，可程睦却遇上了大麻烦，想也没想，手按上剑，直逼对方脖颈处。

　　“要么别出声，要么出不了声，你选一个。”

　　好不容易甩掉士兵，却不想哪家探子在这蹲守着。

　　“这不是程……程右相的佩剑吗？”这剑没什么特别，特别的在于剑上的穗子，是他亲手赔的，上面挂的晶石是青州特有的，萧君白心头一震。

　　“……”

　　程睦因为他毫无征兆的提问没缓过神来，于是蒙的面就被萧君白的匕首划开了。

　　“怎么是你？”

　　程睦知道这说话人是谁了，昨天犯头疾那位老兄，于是压着声音说，“刑部好风光，真巧。”

　　三天碰上三次，怎么哪都有这纨绔。

　　“剑，哪来的？”

　　程睦收了剑，看了眼剑上的穗子，难道这剑很出名？程睦耸了耸肩，“求爷爷求来的。”

　　“爷爷？”萧君白记得程睦的孙子好像才四五岁吧。

　　“你这失忆失的可真干净，我爹是周文阳，我爷爷当然是周老太爷。”程睦出门时候看到之前的佩剑，其余几把都是小孩的玩意，程睦也只好带着这把“老伙计”赶过来了。

　　“我看见你爹了。”程睦先一步亮出底牌，“今晚的事情，都瞒好”。

　　萧君白这个位置离得那厢房还是比较远的，而程睦刚才躲的地方却刚好能看清楚来来往往的人。

　　“你要是肯说明来意，我才好替你保守今晚的事情。”萧君白换了个姿势抱着左胳膊，果然换了副纨绔的身子，没经过多少磨砺，左胳膊没了绷带就有了隐隐的疼。

　　“全周家都知道我最喜欢程叔父。”程睦觉得“最喜欢”这三个字，自己说的非常好。

　　“可以各回各家了吧。”程睦观察了下周围，忽见在不远的地方有人举着弓箭，“不好，跳！”

　　萧君白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没来得及行动，就被程睦拽着下了墙头，箭夹杂着风的声音射到墙里。

　　两箭齐发。

　　程睦感觉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在他们不远处，一列卫兵齐刷刷看过来。

　　“跑跑跑！”

　　今晚真是见鬼了。

　　程睦本来是拽着被自己强行推下墙的王大纨绔的，但没几步，王大纨绔就健步如常，撂倒几个大汉都没喘大气。

　　“别伤人，不要恋战，快跑！”萧君白觉得在这里不能闹事，他还蒙着面，周叔青的面已经被他挑掉了，这么个年纪这么张脸，暴露了就完了。

　　周叔青的脸很有辨识度，可能是刚刚长开，脸尚无巴掌大，鼻梁高挺，眉目含冰，但鉴于他每次说话都轻佻，应该不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而且年纪这么轻轻就去逛花楼，是个妙人。

　　“妙人”程睦只是个不足十五岁的孩子，过来的士兵有的能高出他一头，不一会就被三个人制服了，不多时，箭声又传过来，擦着程睦的长袍过去。

　　有人要把事情闹大。

　　程睦顾不得那么多，新得来的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被摁着就等于成了别人的活靶子。

　　“啪”的一声，程睦用头顶了面前人的下巴，反口咬上了一个侍卫的手，趁对方放松，右手持剑就往前挥过去，然后助跑翻过墙。

　　萧君白忍着左臂一阵阵刺痛，避开侍卫的刀剑，一边心里骂着要被这副身子拖累死了，然后就看到一个少年伴着月色从墙头翻身下来，亦如当年，右手持剑，带着杀气，破开了空气。

　　萧君白嘶了一声，看见前方又一队拿着火把的卫兵过来，忽然明白其中的关键。

　　“目标是程申！”调虎离山，这是今晚就要动手了。

　　萧君白这边的情况不是一个独臂大侠能对付得过来的，程睦只好硬着头皮拎着剑过去挡。刀刃相交，金属的震动从掌心传到胳膊上，少年还未发育的身子感受着骨头碰撞的声音。

　　两个人的后背靠在一起，八月底的夜里，衣服穿的并不厚重，程睦却在自己胸膛里听到了另一个少年的心跳。

　　“去牢房！”

　　也许太疼了，疼完就感受不到了，萧君白踢倒了面前的卫兵，双手用力，踩着这人的肩翻过墙头，少年紧随其后。

　　牢房外的甬道上，已经乱成了一团，昏倒的程申已经被人从大牢里捞出来，两方人数差不多，劫狱的人看衣服居然是北契人。

　　所以人不管劫不劫得走，这盆脏水都要都要泼到程家人身上。

　　场面更加混乱，刑部的士兵优先和北契扭打在一起，程睦跳上房顶把北契的弓箭手杀了，看着程申身边站着两个人，他捡起已经落在血泊中的羽剑，瞄准心脏，提手，落弦，将弓拉满，亦如前世做得最好的样子。

　　曾经，为了更接近那个人，他第一次提起弓，不是为了赌气，也不是为了那么多看他笑话的人，只是为了向他证明，他没有那么差。

　　紧接着第二箭，中间动作一气呵成，萧君白看的目瞪口呆，一人朝他挥舞过刀剑他才回过神来，这次不用顾忌不伤人，利剑直接插入来者的腹中。

　　然后他冲到程申身边，还有气，仔细一看就发现了不对，此人并非真的程申。

　　他抬头，看见屋檐上的少年拿着箭再次把一人的腿部射穿。萧君白把假程申拖进牢房里，重新参与到兵戈相见里。

　　两个人终于从刑部逃了出来，身上沾满了血迹，打更声在巷子里回荡，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处矮墙下。

　　“王兄你还好吗？”程睦稳定了下气息，摸了下脸上的血。

　　“无妨。”萧君白拿出怀里的药，借着月光找出了金疮药，拿过程睦的手就往他手里磕了一些，“刚才那个人，不是程申。”

　　他以前这样做惯了，什么情况也遇到过，大家一起分药的情况很常见，但是当他碰到少年手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对。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小的手，却能有这样的本事这样的胆识。

　　仔细一看，虎口上确实有茧子，食指上也有厚厚的茧子，长年练剑，长年练箭，可能还是个中好手。

　　“你爹今晚去刑部是要救程家的，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你爹都是心里有数的，你左胳膊拖不得，快点回去，和盘托出，你爹不会怪你的。”程睦觉得比较复杂的是他，他现在要去和周文阳坦诚情况，不知道他能不能放过自己。

　　“还不走？”程睦觉得他说的够清楚了。

　　“我们救的是假程申，你不惊讶？”萧君白摸着药瓶，把它放进怀中。

　　少年侧头看向他：“不惊讶，我们回去，只是引官兵回去击杀乱臣贼子。”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牢房里不是真的程申的？”萧君白还遮着面罩，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透着野狼般敏锐和难以置信。

　　程睦把萧君白给他的药照着胳膊拍过去，因为疼脸都要扭到一起了，“从看到你爹的那一刻。”

　　萧君白闻言还是不明，久久无言，把事情前后捋了一遍，也没想透其中的关键，疑惑地看向程睦。

　　程睦一笑，“不明白就问下你爹吧，今晚也不算失败。”程睦离开倚着的墙上，带着自己的剑，挥挥手走了。

　　周叔青的个子刚到萧君白眉骨，身材更是瘦弱，即使他现在这样潇洒地提着剑，也给萧君白很不真实的感觉。

　　有人拿剑杀人的样子，比程睦更像少年杀神，而且今晚展现透出的睿智，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年过四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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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会有一点回忆，少年时候的程睦，是个小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