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狐传（生子）》深泊孤舟

263、第二百五十六章

　　许是肚子不太舒坦的缘故，用完早饭我才察觉自己的额头滚烫。臭狼不在，我只好撑着眼皮，喂女儿吃了半碗鸡蛋羹，简单给她洗了牙擦了脸才回屋。
　　两只眼睛不知怎地就是要阖下来，溯儿才醒，这会儿玩得正起劲儿，我根本不敢闭眼，生怕一个不留神她会摔下去。等了大概一刻钟，终于难受得不行了，只能掏出来胸口的灵玉心书给臭狼：
　　“先回家一趟，溯儿没人照顾。”
　　我写这话给他时已经没什么精力，只不过为了溯儿强撑着。我忙给自己敷了棉巾，上半个脑袋头疼得很，我以为是烧坏了脑子，张口咬住了溯儿背上的衣裳，以防她爬下床去捡掉落的老虎布偶。
　　那人回来得慢，到家时一身泥味儿，外衣已经被打湿了，我这才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下雨了。
　　“怎么了？”
　　经过争吵，这狼还是能耐住性子来探我的额头，又悉心问道：
　　“夜里熬鹰啊，手机就这么好看，现在头疼了，高兴吗？”
　　不一会儿，臭狼又来了一句：
　　“哦，烫得厉害，怎么自己倒了水一口不喝？”
　　我本就怕麻烦，一点小病痛难受得直哭。看着他满脸的不在意，我也忍不住生气。可我见女儿在身边开心地玩闹，忙把泪憋了回去，索性侧过身不理，表示自己要睡了，别来打扰。
　　“笨狐狸，你一句话让我从山里赶回来，好在扎好了棚子，不然那些新苗不是要烂了。青天白日的，人家带着崽儿遛到山脚了。我是不嫌弃，可也不能这样熬。”
　　“你啊，先别睡，我给你冲碗驱风药喝…来。”
　　话音未落，我便被臭狼半抓起来，如同一条死鱼。溯儿以为有什么能吃的，一站起来踩到了我肚子上。一时间腹中翻滚，早饭白吃了。
　　“臭崽儿！不能踩肚子！吐了你晚上没被子盖！”
　　我正一领口狼狈，臭狼直将她抓回了床里头，想了想还是用背巾将她背到了身上。如此，我不用担心溯儿，忙将衣裳都脱干净扔到盆里。臭狼忙着冲药，等他端着来喂我时已经快晌午了。我呢，也差点儿睡了过去，要不是被他捏紧了鼻孔，恐怕已经不省人事。和我的美梦，会持续到明天。狐狸很能睡。我是说我自己，不代表每只都是这样，也不是每只成年狐狸都有我这么大一条很能掉毛的尾巴。
　　“岐儿，不烫了，只是我含过…”
　　臭狼有些纠结，调羹递到嘴边又拿远了。我忙皱眉闷声一句：
　　“死臭狼什么我没吃过？”
　　臭狼直笑了，可下一勺又含过几口，皱起眉直问我：
　　“我也饿了，也想吃点儿，带着孩子做事儿累，你不让人省心，溯儿都嫌弃你。”
　　随后臭狼又笑着，丝毫没有责骂的意思，我也见好就收，将溯儿给他照顾，钻进被子里睡了。有他在，我可以少操心许多。只是没想到，臭狼哪里也没走去，只是抱着女儿坐在了身边，一手空出来拍我的背。
　　孩子咿咿呀呀额地吵，我也噩梦。
　　梦里病痛缠身，无味无觉。因为蛊虫的关系，腿骨的疼痛无法轻减，虽是旧伤，但也是积年不愈。曾经从巽风泽杀回了狐王殿，落下的病根在生下溯儿后愈发明显，更别说蛊虫的在体内的活动让我心火难消。原本长在雪山里的狐狸，迁来巽风泽夏秋两季是最孱弱的，我盼望冬日来临，那样不仅溯儿不会长痱子，我和狐狸们也会好一些，不用脱毛，不用热得尾巴长水泡。
　　说到这住所，很难不回忆起从前。最初族中败落也没想到会逃到这样一个有人的泽地。哪知这泽不若世外桃源，又不若隐隐山林神庙，只是一处聚集一处分散的人间村野。
　　这里有广阔的树林和草地，有我不曾见过的白墙黑瓦，有做甜食糕点的姐姐有烧芝麻饼的大爷，还有造价不菲的裁缝店和宽阔舒适的酒楼，有向外界出售珠宝玉石兼顾建房的打石场，还有处于花街要塞的药铺和狼王庙，以及地下的神秘狼群，夜家在巽风泽地街的分支。
　　人妖狼三大族和谐共处，在巽风泽这儿体现得淋漓尽致。这里所有的建筑以及道路布局都令人匪夷所思，地街，那是臭狼要用永生永世的时间来守护的地方。那么，地底下又是什么才能承受地上如此巨大的重量？果林，庄稼，房屋，为什么地表没有任何凹陷的痕迹，臭狼也不愿意告诉我入口在哪儿。
　　活在秘密里很痛苦，我也不愿意将这些秘密完全埋在心里，在我心里，没有不可说。又或者说，岐山从来不会奉承这些规矩。只不过规矩少了，战乱也就多了。流离失所和活在压抑下，蝼蚁无所选择。族纪永远是胜者书写，到了我这一脉，已无法得知真相。大家口耳相传的，不过是主观加以臆想的客观谣传。
　　至此七卷已满，岐儿日夜奋笔疾书终是过于杂乱无章，狼王见了摇摇头，只道为何扬家丑，为何通篇只提玉儿的苦楚不提他还喜欢着万重山，也不多提山水秀美，不提人情冷暖，甚至不愿意在笔墨里成全他的爱慕。我道当日结拜也不知道今日会无处可逃，若不是岐儿与子狼儿时的缘分怎会这般信任。
　　梦得一场酒醉世事，梦里也以为玉儿会永远在身边…醒来后却不忘问臭狼为何重逢后要对我愧疚万般。臭狼说：
　　“岐儿，你或许忘了，巽风泽泽主每十年要到神山奉职。你可记得彩云仙子说过的指配仙缘？可惜我够不上仙位，野神只能自己指一个人来相配，若那人不允或者强求了是要被扣银两和修为的。我想了许久，终于将你的姓名写在了姻缘簿上。药神说你助我得医道，只可惜是只肉胎狐狸，若是在一起，一定会被狼王克制。我一早就知道你会被我伤身，可我还是这么做了，我对不起你，在很多年前…”
　　臭狼颤着手，望着正酣睡的女儿更是一脸心虚。我不解，也实在好奇，直问他：
　　“对不起什么？在那之前我不过弱冠，再者，狼狐两族来往本不频繁。”
　　话落，臭狼望我又是满眼不忍，直扑到我怀里，将脸埋到了我肚子边磨蹭。我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儿，越来越邪门儿，可是忍不住想听他说说，难道…他抢劫岐山？医书，术书被洗劫我们岐山才这么穷的？可我想了想，怎么会呢？古疆最不缺医家了，臭狼也不至于来偷挖雪莲。
　　可我没想到，接下来臭狼的一番话让我作呕。
　　“岐儿，记得最初你肚子里带着玉儿时总是多梦，梦到有人拿走了它。你也问过我，是不是小时候被人欺负过，揣过崽儿又死了才会这样。当时我只是安慰，即便是肉胎狐狸也不能十二三岁揣崽儿。事实如你所想，都是真的。”
　　“那年，我跟着阿爹运送要给江南药商的虫草，路过岐山，干粮不够我便留下来了。我们古疆的孩子很早就教了术法，我也变成了狐狸去找你玩儿。我不知道你爹娘为什么不给你穿衣服，你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伤，我见到有大人在路边欺负你，可是我…我却不敢去救你，我怕死…”
　　说到这里，彼此都有些如鲠在喉，我不住地将他抚摸，想说这不是你的错，可是我说不出口，臭狼也不敢奢求，又道出令我不敢相信的话。
　　“他们用完后回山里了，还用刀子割了你两缕头发。我只能化为人身将你背到山洞里。我见你胃胀得厉害，便帮你按了按肚子，不想你受不住疼，说肚子里好像有虫子在咬你，我一急忙给你吃了驱毒粉，你就开始流血了，我看到小狐狸的肉渣…我才知道自己…害死了你的崽儿…”
　　我听得心里越来越堵，整个屋内也沉寂了许久臭狼的声音才又想起来。
　　“我不敢用真面目面对你，幻化做采药人照顾了你两天。更让我难过的是，你爹娘竟然没来找你，你阿娘见到你时对你拳打脚踢，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会和那些人搅在一起，为什么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也忌讳提起？后来我再也不敢去找你玩儿了，这件事没有别人知道。在古疆的那些年，我做梦都在赎罪，白天就跟着额吉学医，我不敢不用心学。后来在古疆我一直在给人接生，给妇孺看病，亲眼看着崽子都活下来我心里才好受些。”
　　至此，我已经瘫软在溯儿身边，臭狼仍絮絮说着。
　　“在姻缘簿上写你的名字，也是想找个借口弥补。我等了你很久，很想亲口告诉你这些事，想知道你的身子好不好，可我每回走到岐山脚下我都害怕你已经不在了。我等了三十年，这期间狼族在巽风泽繁衍得很好，每一只崽儿出生我都会好一些，收养棪子后我提升了修为，他不知道师傅在等谁，傻傻地，很像你。终于，岐山内乱，你果然来了这里。上一个十年说的没有错，老天又让我遇到一只满身是伤的狐狸，我确认了你腰间的疤痕，就是当年我为了帮你放污血而划出的那个刀口。”
　　“我用了夜家的毒蛊更改了你的记忆，让你以为你有好阿爹好阿娘，让你忘了一些不好的事。后来你的伤好了，我却舍不得你走。棪子长大了，我不想自己孤零零地住着，便趁你懵懂无知让你有了玉儿，因此我被扣了五千多的香火银，被扣了一百多年的修为。当时我总是偷偷生气，你怎么是个傻子，你若是早开窍多好，直到现在你还是脑子不好使。我还没对你说过，我喜欢崽子，岐儿，可是玉儿后来不见了，我好像又害了你一次，你现在知道了这些，恨我吗？”
　　话落，臭狼才从我怀里出来，轻握着我的双手，静静等着我的回答。我压根儿不相信有这事儿，用了半个时辰才消化。实在的，比我想的更轻松些，还好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们一起烧了午饭，都冷静了会儿才说得出来话，我默默倒了梅子酒给他。
　　“臭狼，你不要恨自己。这世上的人那么多，你救不完。再者，玉儿也回来了，在我心里，他和溯儿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业果。”我道，依旧抱着女儿坐在靠窗的位置。臭狼终于轻松了些，直吞了吞泪，埋怨道：
　　“我后悔了，我当时该多写点儿什么，让你更聪明些。说了那么多，你竟然听不出来。最重要的…也没有我！”
　　“我现在也很聪明，多谢了。”
　　我道，臭狼实在高兴，跟着话茬调笑：
　　“不聪明也没事儿，没心没肝的反倒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