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故事》碧水莲君

2、幽幽

　　幽幽很严肃很认真地说：“我叫幽谷客。”
　　他满脸不相信的样子，那眼睛中简直就写着两个字：“毛团。”
　　幽幽无可奈何。

　　当然，如果你去骗了人家的东西，而且还被人家抓到，当然人家要用这种眼光看你你也没办法。
　　幽幽就是骗成生的酒喝被当场抓到的。更糟糕的是，是原形毕露地被抓到。这个原形毕露就是原形毕露，一点也不夸张。

　　那天，幽幽刚刚出山逛逛。在山上太气闷了，除了那条叫小黑的蛇和那个整天神经兮兮的怨鬼外，幽幽找不到其他解闷的人，呃，或者解闷的怪，再或者解闷的鬼……。——好麻烦的表达！反正，就是一句话，幽幽在山里呆的枯燥了，打算出山逛逛去。
　　一出山，幽幽就见到了一个四面漏风的小房子（那是亭子，修来供路人休息的驿亭，懂不懂？）。小房子里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坐着的人好像在喝着什么。
　　喝着什么呢？幽幽不知道，这时候一阵风刮过来，他们在上风，幽幽马上闻到一股香味。
　　好浓好浓的香味啊！幽幽深吸一口气，喃喃地道：“是酒！”
　　是的，是酒，很香很香的酒，幽幽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飞起来了，这个香味，比幽幽小的时候，在狐王那里偷喝的那种酸酸涩涩的酒香多了。
　　幽幽开始垂涎欲滴。好酒啊，真想喝！
　　真想喝，就去喝吧！幽幽可是出名的爱酒啊，想当年他小小年纪，就敢偷进狐王洞，偷喝狐王的果子酒。现在，嘿嘿！
　　好幽幽，转过一道山弯，摇身一变。

　　“啊！这位兄台请了！”
　　成无忧正喝得有点闷，正好听到这样的声音。抬头一看，他愣住了。
　　好漂亮的少年啊！成无忧心里头赞叹着。连忙回应道：“怎么，这位小兄弟有事么？”
　　叫他一声兄弟也不为过，成无忧想，看看这杨柳一样的身材，看看这尖尖的小脸，臻黑的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身白衣翩然若仙，好个俊俏可爱的少年郎啊！
　　那个白衣的少年笑眯眯的：“在下幽谷客，从这里经过，看见兄长在此独饮，有些好奇，特来叨扰。”
　　嘿嘿，年纪虽小，脸皮却不薄。就只差说：“我要喝你的酒了！”换了别人，或许觉得突兀，偏生，这成生也是个不拘小节的怪物。听见这少年这样说，不以为忤，反而十分高兴：
　　“怎么，小兄弟也爱酒？”
　　那美丽的小脸笑得可爱至极：“酒是好东西，不是么？”
　　“那好，快请快请！”
　　对自己家的主人豪爽的个性早就见怪不怪的仆人二平，连忙拿出一个杯子，把酒葫芦中的酒倒进去。
　　“好酒！”一个人赞道。
　　“既然小弟说是好酒，请！不用客气！”另外一个这样说。
　　于是，很快就酒到杯干了。

　　一个豪爽大度，混不以世事为忧；另外一个本来就悠游天地间，更是超凡脱俗。
　　很快就越聊越投机了；很快，便相见恨晚了；很快，就称兄道弟了。
　　仆人二平熬不住他们，早就蜷在骡马旁边睡着了。那两个人还在你一杯我一杯地倒。
　　然后，然后他们就醉了。醉得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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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幽被一声尖叫惊醒了。
　　“天啊！这是什么，猫？野猫？还是狗？”
　　然后，幽幽觉得尾巴一疼，身体悬空，四爪不住扑腾。想要挣脱下去，可是，那酒劲未除。空有一身法术，唉，幽幽精着身子被一人倒拎着，成何体统！

　　然后，幽幽看见一张放大了的脸，英挺的剑眉高高跳着，一脸惊讶的样子。
　　那张脸讶然说：“这是狐狸啊！”
　　“白色的狐狸？”二平大惊小怪，就是他一手拎着幽幽的尾巴不放。
　　成无忧仔细看着这毛茸茸的小东西。
　　雪白的毛茸茸的，尖尖的小脸，臻黑的眼睛……，眼睛里面好惭愧好害怕好委屈。
　　看着这双眼睛，成无忧笑了：“原来，你是狐狸！”
　　幽幽满脸黑线。

　　“我叫幽谷客！”
　　幽幽再次强调说。
　　可是，成无忧只是哦了一声，笑眯眯地开口：“幽幽啊！……。”
　　笑话，你精着身子的样子我都见过了，在我面前装什么正经。幽谷客，你看看你这小样，能用这么老气的名字么？成无忧笑眯眯地想。

　　幽幽是幸运的，遇到了胆大而且不贪心的成无忧。胆大不用说，明明是个狐狸精，他也不害怕，还用衣物包裹好这个毛茸茸的家伙，喂他凉茶，等他醒酒。不贪心是指，他没有认为幽幽那一身上好的雪白皮毛，可以做一领价值千金的皮裘，他连想都没想过。
　　于是，幽幽惭愧而安心地在他怀里醒酒。
　　酒醒得差不多了，幽幽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地：“成兄，成兄眷顾之情，小弟没齿难忘！”
　　还是那个白衣如画的少年郎，还是那双臻黑的眼睛。成无忧笑了。他英挺的眉斜斜上挑，好看的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儿。

　　然后，幽幽就跟着成无忧离开了。幽幽对自己说，因为自己闷了，本来就要到处逛逛去，跟着他去也无可不可；幽幽还对自己说，因为成无忧那里，有最好的狐王都没有的美酒；幽幽还说……。
　　当然幽幽没有说，其实他最舍不得的，是成无忧笑的时候，那温和的阳光一样的脸庞，和他怀里暖暖的温度。

　　于是一路上，幽幽都在严肃地纠正：“我叫幽谷客！”
　　可是成无忧最后喊的还是：“幽幽，幽幽！”

　　成无忧是个举子，落第的举子。一般来说，落第的举子都是穷愁潦倒而且魂不守舍的，总有满腹的冤屈，总有一心的牢骚。
　　幽幽没有看见过象成无忧这样的，兴高采烈的落第举子。幽幽虽然不是人类，但是，几百年的道行岂是白修的，看上去他不谙世事，而人间百态他都知道。可是，这样的兴高采烈的落第举子，幽幽还是第一次见到。

　　成无忧说：“我若中举，不过投身于浊世，凭白沾污了我一身清白。落第正好，正好举世皆醒我独醉，悠游自在耳。呵呵！”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去应考？”
　　“家母所愿，不敢辞！如今我不是不考，是考不上，家母也就不会再说我了！”
　　成无忧笑嘻嘻地。

　　幽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这里装傻吹牛，掩饰自己无能？
　　可是，成无忧确实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一路之上，或有吟咏，皆是佳句，幽幽有时故意有所问，其回答皆入情入理，令人心折。只是对世事不公多有看法，言辞之间，颇有激烈。
　　幽幽叹息，这样的人，果然不合入仕途。
　　于是看着兴高采烈的成无忧，幽幽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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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幽跟随着成生回了家。
　　幽幽对自己说因为成生对他有不杀之恩，赠酒之德，所以要报恩，要偿德。

　　成生家的房子很大，却很破旧，家里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和两个下人。成生家，是典型的那种败落得除了骄傲一无所有的旧家族。
　　成生的母亲很喜欢幽幽，一看见就说：“哎呀，这么漂亮的孩子，要是个女的，给我儿子做媳妇。”
　　这样说的时候，幽幽有些尴尬，心里却有些甜甜的。

　　幽幽在成生家住了下来。
　　成母对他很好，竭尽全力地为他提供需要的一切。她是那种可以剪下头发给儿子的朋友买酒喝的老太太。这点幽幽很感动。
　　除此之外，成母和成生一样，只知道守着那点产业过活。

　　好吧，幽幽想，既然这样，只有看我的了。
　　幽幽主动要求帮成生管家，成生惊讶地答应了。

　　这是正是夏天，麦子大熟，价钱很贱。大家纷纷买了麦子来存起，等待涨价的时候。成生也想这样做，可是幽幽说，本钱不大的囤积是不能赚钱的。成生有些犹豫，幽幽不等他最后决定，就把家里的一点积蓄买成了糜子。
　　大家都笑话成生家的决定。只有成生乐呵呵地说：“没事，幽幽喜欢的话，就这样做好了。”

　　果然，后来一连很多天的大雨，天气隐晦潮湿。大家买的麦子基本都霉烂了，十斤里面存不下一斤。而幽幽把糜子酿成了酒，一转手就是十倍的利润。
　　卖了酒，幽幽买了很多麦种。这时候，因为上次麦子亏了，很多家都不种麦子了。第二年的时候，麦子价格一下子升了好高，成生家大赚了一笔。
　　然后，每年要种什么，要买什么，都是幽幽决定。得来的钱，用来干什么，修理房子还是买地也是幽幽决定。
　　这样，三四年间，成生家屋宇一新，田地成片，添了很多的奴婢，又成为了当地有名的大户。

　　成生家有钱了，于是很多人来说媒。成母很高兴，整天逼着成生见媒人。
　　幽幽心里象猫抓一样，终于忍不住对成生说：“你不要去见媒人！没有媳妇的话，我嫁给你。”成生呵呵笑，抱住了幽幽，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想了很多年了。”
　　成生不去见媒人了，晚上他们经常偷偷地在一起。

　　成母很生气，就来找幽幽劝阻成生，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成生是家中的独子。
　　幽幽不知道如何劝，就呆呆地看着成生，然后什么也没说。

　　成生不成亲，成母又急又气。后来成母发现了成生和幽幽的暧昧，十分震惊。她站在院子中间大骂幽幽，骂得很难听。幽幽眼泪流下来，对成母说：“我虽然是男的，可是我喜欢您的儿子。我会象媳妇那样奉养您孝顺您。”
　　成母责问幽幽：“那你能给我们成家生个继承人吗？”
　　幽幽说不出话来，他虽然是狐妖，可是男性。

　　成母见劝不动成生，转身就去上了吊，好在被幽幽救回来了。
　　成生很为难，看着幽幽发怔。
　　后来成生说：“幽幽，我买个侍妾吧。让她给我生个孩子就行。我只爱你一个，可我是家中独子……。”成生流泪了。
　　幽幽也流泪了，说好的。

　　于是幽幽开始张罗，给成生定下了一门亲事。成母很高兴，成生也很高兴，只是觉得愧对幽幽，所以对幽幽就特别的好。
　　成生成亲了，那天晚上红烛高悬，揭开盖头来，新娘意外地象幽幽。
　　第二天早上，匆匆忙忙起来的成生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幽幽，可是，幽幽不见了。
　　是的，幽幽不见了。成生找遍了庄园，找遍了四乡都没有找到他。
　　幽幽走了。
　　成生痛哭，成生后悔，他不顾母亲的劝阻离开了成家。

　　成生在遇到幽幽的地方苦等，没有幽幽。
　　成生买了很多的美酒放在路口上等，没有幽幽。
　　成生想起幽幽是狐狸，就去山里找。风餐露宿，荆棘血痕，成生找遍了幽幽出现过的那座大山，可是没有幽幽。
　　成生在遇到幽幽的地方盖了一间芦棚，在那里等。
　　一等就等了好多年。

　　成母来劝成生回家，成生不回去；成生的妻子抱着孩子来劝成生，成生也不回去。
　　成生对母亲说：“您已经有了您最想要的东西了，别阻止我等我想要的人。”
　　成母流着眼泪回去了。成生的妻子也走了。
　　成生还在那里苦等。

　　后来有一年下大雪，成生看见山谷里有一个洁白的身影出现。
　　成生大喜若狂扑过去：“幽幽，你回来了！”
　　不是幽幽，那是悬崖边一棵满布白雪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