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无来时路》失眠的睡神

3、第三章

　　与我的愿望相违，婚礼终于还是到来了。仪式在晨光之殿举行，由伊比利亚地位最为崇高的神职人员——黎明侍者主持，更有国王亲自出席，此刻几乎所有伊比利亚的权贵们都齐集于这座大殿，对于伊比利亚贵族来说，这可算是梦寐以求的殊荣，虽然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直到踏入神殿，我仍在祈祷这只是一场恶梦，当长夜过去，我会在阿尔萨斯身旁醒来，然后厮守到永远。当然不会有奇迹发生，我在红地毯上慢慢的走向既定的命运，心情平静的荒唐，灵魂仿佛飘离了身体从某处俯视着，就像是一切都发生在无关紧要的别人身上……然后我看到了他，阿尔萨斯，自那天之后我就一直有意无意的回避，所以这是近两个月来我们首次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当我对上那双湛蓝的眼睛时，游离于别处的心魂被狠狠地拉回了地面，突然间有种从高空坠落的眩晕，就像在万丈悬崖边一脚踩空。我们隔着人群遥遥相望，我以为我会哭出来，可是没有，胸口疼得厉害，心如刀绞，或者说我更希望真的有把刀插在那里，至少那样的话痛楚只是短暂的，是终结，而不是无尽的折磨的开始。

　　有人在轻轻的拉我的胳膊，我茫然的望向身旁的辅祭，那表情温和的中年人微微的朝神坛的方向侧了侧头，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于是勉强收敛心神，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这本应神圣的典礼上。将目光重新移向前方的祭坛时，我从眼角瞥到了阿尔萨斯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在意识到他和我经受着同样的折磨后，我的心情莫名的轻快了些，在整个仪式中我没有再看他一眼，因为那个人的话，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也足以让我崩溃。

　　站在神坛前，我头一次仔细的看着即将成为我的另一半的人，伊凡纳斯-德尔维尔。那是个美丽的虚幻的青年，就像他的名字，如果换一个场合，我也许会为他惊人的美貌而赞叹，但是此刻的我心中只剩下疲倦和麻木。魂不守舍的听着大祭司念着祷词，只盼着这虚伪无比又穷尽奢华仪式能快些结束。相爱相守，终生不渝？我不知该狂怒还是悲哀，算上今天，我只见过这个等着与我交换誓言的男子两面，除了他的名字几乎一无所知，更讽刺的是我真正爱的人就站在我身后不到三米的地方观礼。阿尔萨斯……我在下意识的在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吗？

　　“Griffin伯爵？”主祭梅瑞迪斯不悦的提醒道。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在自己的婚礼上因为心不在焉而惹得洛达山的最高祭祀生气，我也算是史无前例吧。其实我要做的只是说一句“我愿意”，然后婚礼便算结束，我张了张嘴，那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句子却无法脱口而出。虽然明白这无聊的联姻不比小酒馆里的拙劣演出更有意义，装腔作势的誓言也无法束缚我真正的心意，爱着一个人而和另一个人结婚的，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是内心深处仍莫名的恐惧，总觉得就算不是出于真心那三个字一旦出了口，某些东西便会永远的失去，对我而言可能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Griffin伯爵，”梅瑞迪斯渐渐的失去了耐性，语气也带上了严厉，我呆呆的望着大祭司，还是说不出话来，人群开始骚动，人们的窃窃私语在大殿里嗡嗡作响，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阿尔萨斯的目光盯在背上，像烙铁一样烫人。有人轻轻握住我的手，轻柔的如同羽毛抚过，我缓缓地把目光移向身旁的人，蓝绿色的眼眸平静如湖水映着我惶然失措的脸。“我愿意”，我说道，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大祭司的表情和缓下来，然后我听到伊凡纳斯说，“我愿意”。象征誓言的指环套在无名指上，陌生的触感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但至少这折磨人的仪式时结束了。

　　夏末的夜晚已经颇有几分凉意，单薄的衬衫渐渐抵挡不住夜风的清冷，我一动不动的坐着，身后是叶尼塞的灯火灿烂，前方是隐没在夜色中的田野，没有月亮的夜空中繁星显得格外明亮。城墙上这个少有人来的角落是叶尼塞少数几个我喜欢的地方。我闭上眼，倾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近乎痛楚的想念着奎尔萨纳斯掠过树梢的清风，天堂一般美丽的绿意盎然的城市，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就连那个老是找我麻烦的兹迦萨也仿佛亲切起来……如果当时留在精灵王国的话，会不会反而生活得更舒心呢？放弃了梦想，放弃了挚爱的魔法，放弃了自由，可是我又得到了什么呢？用钱和手段搞到的骑士资格，莫名其妙的政治联姻，相对无语的家人，没完没了的勾心斗角，对了，还有那比海市蜃楼更虚幻的权势……真的值得吗？

　　突然有什么东西兜头罩了下来，我心里一慌，想也没想伸手就拨，有人按住了我乱挥的手，然后拉菲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别慌，是我。”我愣了愣，停止了挣扎，这才意识到拉菲尔只不过是想帮我批件斗篷而已，顿时觉得傻透了。他帮我整理好斗篷，也在旁边坐下，从我手上接过酒瓶，喝了几口，又递了过来，“我就猜你会到这里来。”

　　我笑了笑，在这么暗的地方他大约也看不到，“是啊，只有烟和傻子喜欢高处。”然后我听到了他低低的笑声。

　　“这样真的好吗？宴会还没有结束，你这个主角倒跑掉了，德尔塞尔侯爵怕是不会高兴的。”拉菲尔并没有接我的话。

　　“他想要得的差不多都到手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小小的任性一下？”知道拉菲尔又准备开始讲大道理，于是在他开口前我接着讲下去，“放心，侯爵大人是不会和我计较的。比起我的名声和他儿子的幸福，德尔塞尔更看重的是我的政治价值，只要对于阿尔萨斯来说我仍是不可或缺的，不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意见的。”

　　“但那终归是他的亲生儿子呀。”

　　“最不得宠的一个，若是换了你，你会把心爱的儿子硬塞给一个心有所属，而且名声欠佳的女人吗？”

　　“心有所属，名声欠佳？”拉菲尔笑了，“这就是你对自己的评价吗？”

　　“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我本来就是这样，不是吗？”在军中，我一向以严酷著称；私下里，未婚却又和王子纠缠不清，还弄得满城皆知也实在算不上光彩的事。

　　“你还好吗？”拉菲尔突然问道。

　　我听得出他话中的关切之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咄咄逼人，不由有些惭愧，“我……抱歉……”

　　“你还在生他的气吗？”

　　我放下酒瓶，走到城墙边，胸口闷得难受，“我不知道。”我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却从来都没有答案。

　　拉菲尔的长叹随风飘来，“他也是身不由己……”

　　“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不然我又何必如此忍气吞声，只是心中为什么这么不甘？“拉菲尔，你真觉得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是说……”

　　我点点头，“你以为呢？”，我冷笑道，“我只是不明白，拉菲尔，为什么他要瞒着我？如果联姻是最好的选择，难道我会对他说不？为什么要和别人一起来算计我？拉菲尔，我不明白呀……”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问他还是问自己，只知道在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背叛本身其实没有什么，我们不停的被人背叛的同时，也在背叛着别人，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但是只有他……”

　　拉菲尔突然把我揽进怀中，不让我继续说下去。我把脸埋在他胸前，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那一夜我最终也没有回家，而是留宿在拉菲尔的住处，以上就是我新婚之夜的经历。

　　第二天早上，我离开拉菲尔的宅第时，时间虽然尚早，街上已经有早起的人活动，我在路人怪异的眼神中骑马而行，虽然知道风言风语随后便到，心里却坦然的出奇。回到家时，母亲，德芬和葛文正在吃早餐，大家相对无言。我上楼换衣服，习惯性的向主卧室走去，走到一半才想起来那里已不再为我所独有，于是转头去了书房，简单梳洗过就去了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