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无来时路》失眠的睡神

1、第一章

　　看到国王向这边走来，和颜悦色颇有攀谈之意时，我便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真希望可以转身就走……如果可以的话。

　　“ Hypnos？”拉菲尔对我的不安有所察觉，半安抚半询问的唤道。我抬头望了他一眼，来不及开口答他，伊比利亚地位最崇高的人已经到了面前，于是急忙躬身施礼。

　　“很漂亮的完胜，”国王这样开始了谈话，“我似乎不记得你失败过。”

　　我有些迟疑，因为摸不准他此番的来意，这并不是我最大的胜利，却是乌瑟陛下首次在庆功的晚会上与我攀谈。阿尔萨斯沉默的跟在父亲身后，多少让我安心了些。我知道言多必失，不见硝烟的宫廷可以比真刀实枪的战场更凶险，“多谢陛下夸奖，”我尽可能简短又不失尊敬的答到。察觉到拉塞尔如临大敌的反应，我猜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之后又随便得谈了些与军队有关的话题，乌瑟并不是以武功著称的君主，年轻时也不曾听说过他对军事有兴趣，跟何况是年事已高的现在，所以我猜真正的话题还在后面。

　　“你来叶尼塞多久了，格利芬，”乌瑟终于厌倦了军事。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了，“八年，陛下。”

　　“你的家人呢，一直留在家乡？”乌瑟追问道。

　　我的心开始往下沉，国王问及并不亲近的臣下的家事时，往往和一件事脱不了关系——婚嫁。我有些慌乱的望向阿尔萨斯，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些提示。我猜不透国王到底在绕什么弯子，阿尔萨斯和我的关系在叶尼塞并不是什么秘密，我们从来没有试图掩盖，所以乌瑟不可能不知道，我实在不觉得此时他打算给我们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的机会。阿尔萨斯没有回应我的探询，蓝色的眼睛如同冰封的海洋，什么情绪都读不出来。“是的，陛下，都在纳劳。”

　　乌瑟完全没有顾及我的不自在，“法布斯-德-格利芬是你的哥哥对吧？”看到我点点头，自顾自的说下去，“我记得他，很早就得到了骑士资格，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可惜。对了，格利芬，你的母亲还好吗？你很少回领地，她应该很想你吧？你还有手足在家乡陪她吗？”

　　“臣下有一个妹妹。我会写信向母亲转达陛下的问候，被您问起，她一定会很荣幸。”我尽可能谨慎的答道。

　　“你还有个妹妹？”乌瑟故作惊讶的反问。

　　我受够了这老狐狸的装腔作势，却也只能硬忍着，我固然爱阿尔萨斯，但那并不意味着对于他的家人我也同时无条件的爱屋及乌。请原谅我对乌瑟的敬意实在有限，不管是作为国王还是对其为人。“是的，名字是德芬。”

　　乌瑟仿佛来了兴趣，问了的德芬的年龄，自然还有婚事。我只能如实回答，德芬去年和斯兰伯爵的次子成婚，目前在我的领地和母亲同住。

　　“您真是个低调的人，”乌瑟半真半假的称赞道，然后话锋一转，“那么您呢，可有婚约？”

　　在我的错觉中，周围仿佛突然静了下来，觥筹交错的晚会突然静得可以听得到时间流逝的声音，而我强作的镇定正一片片的崩溃。阿尔萨斯仍是沉默，我能怎么回答？你儿子就是和我私定终身的人？我知道乌瑟一直不赞同我们，如果说以前还表达得比较含蓄的话，这次可算是直截了当了。“因为一直忙于战事，所以一直没有考虑过……”我还能怎么说？

　　“格利芬，”乌瑟叹道，“您的尽忠职守令人敬佩，但是有时也该为您自己打算一下。”

　　“谢谢陛下的关心，只是我常年在外奔波，实在是不想拖累别人。”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辩白是多么的无力。

　　“您是个为别人着想的好孩子，照目前的情形，您恐怕得一直这样忙下去，难道您自己的事就一直拖下去吗？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做父亲了。当然你的情况有些特殊，但是不要忘记婚姻也是领主的责任。”乌瑟没有理会我的辩解，继续说教道。我没法反驳，因为我知道他说得没有错……结婚生子，为了家族的稳定和繁荣……

　　直到拉菲尔撞了我的肩膀一下，才猛然意识到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中，连忙强打精神听着国王训话。“……德尔塞尔侯爵前些日子来找过我，希望为他的小儿子安排一门合适的婚事，我立刻就想到了你”乌瑟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你意下如何？”
　　我只觉得像是当头一棒，手里的酒杯没端稳，鲜红的葡萄酒撒得到处都是。恍惚中近乎本能的抬头望向阿尔萨斯，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我突然意识到他是知道国王的打算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谈论着我和别人的婚事，却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望着那个我深爱多年的男人，这几个月来日夜思念的面孔看上去竟是如此陌生，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寒冷过。

　　乌瑟重重的清了清喉咙，我木然的将目光转向他。“你觉得怎么样？”乌瑟加重了语气重复道。

　　“我……”下意识的想拒绝，可是那个“不”字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喉咙哽得生疼 ，胸口也闷得透不过气来。“我……”，除了这个字，我还是说不出别的话。乌瑟别有深意的眼神明白的告诉了我拒绝的代价，我明白这是通向王位继承权的路上的众多考验之一，阿尔萨斯已经通过了他的那部分，他的沉默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现在则是我的部分。以大局为重，摒弃私情，是为上位者必须的。

　　侯爵这次联姻的真正目标是阿尔萨斯，作为心腹的我则是连接有潜力的王位继承人和德尔塞尔家族的桥梁。对于羽翼未丰的我们，乌瑟的欢心是相当重要的，更何况德尔塞尔家族的财力和影响力虽然不到雪中送炭的地步却也无疑是意义重大的，当然阿尔萨斯登上王位后，侯爵政治投资的回报自然不会小。如果我这个时候推开德尔塞尔侯爵递上的橄榄枝，无异于把这个强大的盟友推到虎视眈眈的对手手中，光侯爵的私愤也足够我们消化一阵。乌瑟已经明确的表明了赞成，至于杵逆君主的结果，伊比利亚怕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乌瑟无疑会迁怒于阿尔萨斯和我的家族……说实话我并不畏惧国君的震怒，也不在乎远走异乡，对于所谓的仕途本来就没有多大兴趣，但是阿尔萨斯……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诉这是笔合算的交易，可我倒希望我是疯了或是傻了，至少那样我就有了拒绝的理由。

　　我低下了头，“听凭陛下的安排，”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勉强保持了语调的平稳。乌瑟心满意足的呼出一口长气，早已等在一边的德尔塞尔侯爵恰到好处的领着儿子过来，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上前祝福。我已无心观察那形形色色的表情——怜悯、幸灾乐祸、艳慕……所以的一切都变得迷离，屈辱和绝望早已淹没了我。我便这样出卖了自己，在我亲爱的恋人的一点小小的帮助下。之后的事情我几乎没有印象，只模模糊糊的记得最后似乎是拉菲尔把烂醉的我送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