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局内》风枕渊

7、星陨

　　久视元年九月，有一个人永远的离开了。
　　他曾被赞“沧海遗珠”，他曾谏先帝保下两位贤臣，他曾于越王之乱后请诏赦免数千人，他曾自丽景门中全身而退，他曾泽被一方百姓，他曾平患抚乱，他曾二度拜相，他曾请还太子于朝，他曾为大周之中流砥柱。而如今，瘁身为土，砥柱崩折，丹心不再，沧海无珠。
　　从此阴阳隔，社稷无人扶。
　　——久视元年九月的这一天，天相星殁，日月无辉。

　　我听说，数月之前武皇巡幸三阳宫，独狄国老获宅第一所。
　　我听说，文武百官唯狄国老可免宫中当值、跪拜之礼。
　　我听说，国老殁后，圣上罢朝三日以哀之，人前恸哭:“朝堂空矣！天夺吾国老何太早邪！”
　　我听说人间至痛，得与失也。

　　“掌柜的，您这是要给谁烧纸啊？”
　　“一位声威无两、万民敬仰的贤相，一个……此身非己所有，求不得、放不下的可怜人……”后面这句话，我说的极轻，轻到分辨不出。
　　“您是说狄大人吧？唉，狄大人这么多年不知做过多少利国利民的好事啊，最近这洛阳城里不知有多少人白衣焚香、自发的悼念狄大人呢！别说洛阳城，那些狄大人当过一方父母官的地方，像豫州啊彭泽啊魏州啊哪儿的，当年为狄大人立的生祠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虽然我没见过狄大人，不过狄大人肯定是个极好的人，掌柜的，您说像狄大人这样的好官，怎么这么早就没了呢！”
　　我点燃了纸钱，一张一张放进火堆，看着昏黄颜色一点一点变成随气流摇荡的黑末飞灰，看着飘飘摇摇的烟往上升着，升着，渐渐没入空气，抬眼往上，看到那烟与天连成了一片。
　　这缭绕烟气，终会升到天上去吧？升到很高很高、很远很远的地方。狄大人，若你在天上看到这么多为你而升起的烟气，是不是也会觉得欣慰呢？是不是也会觉得，这些年的一切，终究是值得的？
　　纸灰飞起，氤氲了泪光，氤氲了时光。

　　“他以前······是不是也常来这里？”
　　我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当今圣上，数年过去，她却仿佛老了十几岁，苍然岁月留在她发肤之间，留在她眼眸之中，留在她已步入暮年的心神之内。
　　“您是说祁先生？”
　　她想要张口，却好像这时才想起，数年前也是在这家书坊，也是在这个屋子，也是在这个位置，她问过同样一句话，而眼前这个不起眼的掌柜，也回了同样一句话。
　　只是她问的人是谁变了，只是我回话时的心态变了。
　　只是，这些年的时光变了。
　　她几度张口，却不发声，终于，她蹦出一个“对”，而她脸上眸中，有着不该属于她的凄惶悲戚：“他以前······是不是也常来这里······”
　　我不知道我的目光是不是带了几丝大不敬的悲悯：“对啊，祁先生之前啊，来过许多次的，原本他还和程先生一起来过几次，可我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祁先生了，更有好几年没见过程先生了，”我小心翼翼道，“夫人您知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啊？他们······还好吗？”
　　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那谋算一生、声名赫赫的帝王，仰面躺在椅上，眼神苍凉到让我几乎觉得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他们啊······值得的，又怎会不好呢······”
　　“他们······很好······”

　　君不见四海清晏，盛世太平。
　　君不见百姓乐业，黎民安康，
　　君不见夷狄不犯，万族来朝。
　　君不见，一首盛世长歌，一段丽曲华章，一个安稳太平的大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