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大海和一粟》六萌

21、奔向大海深处

　　过去的事回忆到这里，要告一段落了。

　　毋念强忍着，从不堪失败的过去里脱身，也终于停止了哭泣，侧躺在床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在床上躺了大概1个小时之后，她起身，慢悠悠地走向厨房，接了杯水，打开抽屉，翻出治疗抑郁症的药，吃了起来。

　　那些令她痛苦不堪的过去，依旧会在三年里时不时地敲打着她的心理，时远时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为了防止自己重新陷入崩溃边缘，无计可施，她常备着治疗药物，以防不时之需。

　　不过，来到小渔村，这还是第一次吃。

　　看来，与人有交流，总是会出现问题的。

　　舒缓的音乐在她的房间里飘荡，她坐在电脑前，开始了自己一天的工作。

　　她写了一篇70岁老妇人的故事，写她一生平淡，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没有遇见过爱的人，没有子女，她的归宿是一家不错的养老院，每天看着亲人相聚、子女来看父母的画面，父母思念孩子的场景，老妇人笑了，了无牵挂的人生才能享受这晚年的悠闲，天地为伴，自得其所。

　　毋念写着写着，自己也笑了起来，那一秒的她，也成为了老妇人，只与天地花鸟为伴，听得到延绵细雨，看得见春暖花开，人生足矣。

　　毋念在电脑屏幕上点击发送，就把自己的稿件传送给了后台审阅。

　　她写了3年的文章，因为观念奇特，文风自然，受到了很多读者的喜爱，也成为这个微信公众号的招牌写手，她几乎每个月要上传15篇文章，甚至更多。

　　公司年会、答谢会，她从不参加，日常和公司的联系也只有邮箱，她喜欢这种简单的来往，不会给自己造成过多的负担。

　　早上就没吃几口饭，临近中午12点，毋念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她拿出冰箱里冷冻的披萨热了热，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她向来不会做饭，基本都是速冻披萨、速冻饺子之类的半成品，填饱肚子即可。不过，这几次赵海阔带她吃的餐厅，她还是会在饿的时候想起来，甚至会有再去一次的冲动。

　　下午，闲来无事的她，翻起来书，这是一本她读了几年也没读完的书——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有些情节总是让她难以继续读下去，在她满目疮痍的心里留下烙印，久久不能平复，但她又是多么的钟爱这本书，她爱人物绝望背后传达出来的希望，她爱那些纷繁交织的岁月带给她的冲击。

　　翻了几页之后，她还是没能继续看下去，在看到的那一页折个角，下次再看。

　　毋念又打开了手机，看看微信公众号下大家的评论。

　　有人在叙述自己的不幸的人生，有人在感同身受，有人在鼓励自己，但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也只是看看而已，却从来不曾把收获的内容带进自己的生活，做出相应的改变。

　　人可能都是这样吧，别人的前车之鉴从来都是毫无意义的，只有自己撕心裂肺、伤痕累累，才想
　　起自己曾经读到过一篇类似情形的文章，而当时的自己又是怎样毫无警觉。

　　黄昏时的大海，泛着金黄色的光，她喜欢这个时间的大海，海浪一层一层地往前推着，沙滩上的人也变得稀疏起来，夕阳把天空分成了三份，一份与海相连，一份隔绝天空，一份是夕阳走后即将到来黑色。

　　“还是下去转转吧”

　　在房间里待了一天的毋念决定下楼，往海边走去。

　　刚走到海边，就看见赵海阔搬着两把躺椅向她兴奋地跑过来，好像今天早晨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像这是他们今天第一次见面一样。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毋念面前，利索的整理好椅子，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袋酸奶递给了毋念，就躺在椅子上，嘴里哼着歌，双腿交叉着，脚有规律的抖动，眼睛朝着天空看去。

　　毋念接过酸奶，没有打开，把它放在椅子旁，人躺到了椅子上，朝天空看过去。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不说话。

　　海风继续吹着，海浪声继续在耳畔响着，这天然的催眠曲，让毋念不自觉的就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看见这番情景的赵海阔，起身去冲浪店拿了条毯子，盖在毋念身上，然后坐在椅子上，脸色深沉，担忧地望着她。

　　他想知道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也知道如果他一旦问起有关她过去的事，两个人可能就再无交集。

　　毋念就这样睡了大概2个小时，赵海阔就这样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了她2个小时。突然经过的狗的叫声，惊醒了毋念，她睁开眼，目光刚好对上赵海阔，立马侧过头，抱紧毯子。

　　“你睡醒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没敢打扰你，私自给你盖了条毯子”赵海阔说道。

　　“啊？哦。谢谢你”

　　毋念一边应答，一边把毯子叠起来，还给赵海阔。然后坐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看着赵海阔，又说了一句谢谢。

　　赵海阔把酸奶打开递给了她，毋念也没说什么，就喝了起来。

　　两个人还是这样坐着，没有对话，又过了一会儿，毋念起身，说了一句，太晚了，我就先回去了，然后就离开了。

　　赵海阔目送她回到家里，看见二楼的灯光亮起，才整理好两把椅子，往冲浪店的方向走去。

　　毋念此刻睡意全无，她洗了澡，就坐在电脑前，在网上查看客人们对店里的评价，还好大多数人都是满意的，但总是会有一两个客户要求刁钻，令人费解，这些评价，一般情况下毋念是不予理睬的，听之任之。

　　这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不一会儿就电闪雷鸣，变成了瓢泼大雨。

　　毋念来这里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雨。

　　她有些好奇，就打开窗户，把胳膊伸了出去，感受这雨的滋润。

　　只有一只胳膊感受到了雨，好像已经不能满足她了，她一阵小跑，来到了沙滩了，让雨水浸满了全身，她朝大海的方向看过去，现在海水翻腾，浪一个比一个高，海水伴着雨水，再加上着暗暗的夜，显得异常壮观。

　　“大海的中央会有什么呢，如果我就这里朝海中央走过去呢。”

　　这样的想法就在这时，又占据了她的大脑。

　　她颤抖着朝海走过去，当海浪一次又一次的拍打着她的脚腕，她的膝盖，她的腰部的时候，她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她笑着继续朝海里走去，雨水、海水、可能还有泪水吧。

　　海水已经淹过了她的胸部，她知道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一个3年前自己也做过这样的决定——自杀，只是那一次没能实现，这一次，应该没人能阻止她了。

　　当她闭上眼，准备一头栽进海里的时候，一条有力的臂膀缠绕在她的胸前，用力的把她往海岸边拉过去，雨还是下个不停，她根本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只记得他用力往岸边游时的喘息声。

　　毋念就这样被拖拽着，回到了岸上，这才看清救她那个人的面容，是赵海阔。

　　两个人都大口喘着粗气。

　　“你干嘛往海里跑，这么想不开吗？”赵海阔蹲在毋念身边，向她咆哮。

　　“我没想过自杀，只是想看看海中央是什么，谁知道走得那么远”，毋念眼神闪躲，底气不足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现在还下着雨，浪有那么急，一个不小心，你就出不来了。”赵海阔掐着毋念的胳膊，依旧咆哮着。

　　毋念不在作答，起身准备往家里走，结果一个踉跄，跌倒在沙滩上。

　　赵海阔直接抱着她，就往饮品店方向走去。到了家门口，毋念让赵海阔把她放下，自己准备回房间。

　　“打开门，我必须要保证你的安全，我再走。”赵海阔盯着门，一脸坚定的说道。

　　“我说了，我不是自杀，我就是走进去看看大海的样子”

　　“好，你不是自杀，我也要保证你的安全再离开”赵海阔还是盯着门，抱着毋念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无论毋念想方设法地挣脱赵海阔，还是她不停地解释自己根本没有自杀的想法，赵海阔始终不为所动。

　　无奈间，毋念打开门，让赵海阔进去。

　　“好了，我安全到家了，你可以走了。”毋念一边脱掉湿漉漉的鞋子，一边说着。

　　“我这几天就待在你家里，不走了，你必须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内，等我觉得你没事了，我再走。”赵海阔也开始脱鞋，并光着脚大步朝房间里走去。

　　“我都说了，我没事了，你还要我解释几遍呢。”毋念音量提高，大声说道。

　　“我不相信你，我只相信我的眼睛。”赵海阔站在客厅中央，打量起了这间屋子。

　　整间屋子的墙面全部都是白色，连桌椅沙发也是白色，面朝着海的那面是一张白色的长型桌子，桌子的尽头是一排书柜，书柜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进门左手边就是开放式的厨房，简简单单，根本看不见做饭的痕迹，一张沙发正对着书柜，茶几上散落了几本书，隔壁那个房间应该就是她的卧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储物柜，再无其他。再往里走，就是她的卫生间了。

　　“你随意吧，我要去洗漱了。”

　　毋念不再与他争执，自顾自的往卧室走去，准备锁门，这时赵海阔把脚伸进了门缝里，

　　“不许锁门”

　　他透过门缝，看着毋念。

　　“我要洗澡啊，怎么可能不锁门”毋念诧异的歪着头看着他。

　　“你可以锁里面卫生间的门，我每10分钟叫你一次，你必须答应，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冲进去了”

　　看着赵海阔无比坚定的眼神，毋念什么也说不出来，就松开门把手，往卫生间走去。

　　“记着，从现在开始，每10分钟，我叫你一次，必须答应。”

　　赵海阔坐在卧室门前，靠着墙，朝里面大声喊去，手里握着手机，而手机屏幕上已经打开10分钟的计时器。

　　毋念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水，又点上安神香薰，整个人沉沉的浸泡在浴缸里。

　　此时的她，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双手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哭了起来，她恨自己有时候为什么会这么愚蠢，说过要珍爱自己，说过要重新来过，为什么就不能挺住呢。

　　这些话语交织着她走进海里的情形，像海浪那般，不断朝她涌来，吞噬她的心脏，让她呼吸急促。

　　“饮品店老板，10分钟时间到了，请回答我”赵海阔把头偏向卧室，喊道。

　　毋念此时还沉浸在痛苦之中，泣不成声，本想回答他，可自己的嗓子却一直发不出声，卡在喉咙处，说不出一个字。

　　“饮品店老板，10分钟时间到了，请回答我。”

　　赵海阔把头偏向卧室，提高分贝，继续喊道。见没人作答，他连忙起身，大步走向卫生间，两只手不断敲击卫生间的门，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饮品店老板，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我没事，我没事。”

　　毋念缓和了自己的情绪，大口吸着气，大口呼着气，说了6个字。

　　赵海阔站在卫生间门口，这才放心，抽脚准备往外走去，然后又折回，站在门前，想了半天，说道：“无论你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怕，在这里，有我呢。”

　　毋念愣了，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说“有我呢”。

　　毋念在浴缸里泡了40分钟，在卫生间里一共待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每隔10分钟就能听见赵海阔准时的提醒。

　　毋念整理好了一切，从浴室里出来，还是穿了长袖长裤，遮住满身的伤疤。刚洗过的头发也随意的披在肩上。

　　赵海阔看到刚刚从浴室里出来的毋念，一下子愣住了，眼睛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痴痴地望着她。

　　“你要喝点什么吗？”毋念打开冰箱，问着赵海阔。

　　“水就可以了。”

　　赵海阔缓过神，向厨房走去，坐在了餐桌旁。

　　毋念给了他一杯水，也给自己冲了一杯茶，坐在赵海阔对面。

　　认真地看着他，问道，

　　“你什么时候走？”

　　“我决定这些天都跟着你，看你表现，如果让我满意的话，我就走”

　　“哼，让你满意，我一个这么大的人了，凭什么要让你满意，你现在就我离开。”

　　毋念之前的25年里，都过着让别人满意，让别人认可，让别人开心的日子，正是这些日子搞得她狼狈不堪，听到这个词语，她心里的怒气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了。

　　赵海阔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但什么也来不及了，毋念打开房门，拉着他，就往外走。

　　“让你满意，我的人生，我的生活凭什么要让你们满意”

　　毋念一边拖拽着赵海阔的胳膊，眼泪不由分说的又流了下来。

　　赵海阔一把抱住了她，任由她在怀里扑腾，任由她说着你们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活，凭什么不在乎我的想法，凭什么，凭什么。

　　赵海阔把毋念抱得更紧了，嘴里回复：“你最重要，没有人比你自己重要，你最重要，你自己永远最重要。”

　　折腾了一天的毋念再也扛不住了，无力地在赵海阔的怀里哭了过去，一会儿便睡着了。

　　赵海阔把毋念放到床上，盖上被子，然后整个人靠着床边的墙壁坐着，眼睛却离不开毋念，眼神
　　里满是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