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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边界 ...

  •   郁离自从改口叫了“师尊”,就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郁离在樊期跟前出现的次数变多了,有时默不作声跟在樊期后面,跟脚狗似的,樊期转身时还容易撞到他。

      樊期不晓得他是经历了一个怎样的心理变化,只觉得这小崽子好像突然变得粘人了一点……但也谈不上特别粘人,毕竟郁离很克制,仿佛自己给自己定了规矩似的,平均一天粘上去两三次,不能再多了。

      郁离在跟前晃荡得多了,樊期关注点却全在郁离来来去去都穿那两身黑衣服,寒碜得很,他琢磨着苦谁不能苦孩子,就拍板说要带郁离下山去买几件新衣服。

      “别总是穿黑色,小小……”樊期想想又改了口,“你这个年纪,穿这么沉闷做什么?”

      “不要。”
      郁离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你本来就——”郁离把“穷”字咽下去,“别浪费钱。”

      光从洞府布置就能看出来,樊期是真的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灵石多得能串在一起给人当手串玩,现在穷困潦倒了,剩那么几枚灵石,只能在兜里晃荡两声听个响。

      樊期心说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但嘴上还是要逗他:“心疼钱啊?我也心疼,但谁让我是你师尊?”
      然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郁离黝黑的瞳孔直直地盯着樊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估摸着等人感动完了,樊期才摸出个钱袋,抛起来又接住掂了两下,说:“放心,是你的钱。”

      正是上回郁离乘着他的仙舟偷溜时,放在地上的那个钱袋。

      郁离:“……”

      樊期哈哈一笑,拽着郁离进了铺子。
      此人兜里一有钱,买东西不看价钱的败家习性又冒出了头,看着哪件衣服顺眼,顺手就往郁离身上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还是那个不差钱的矜贵神君。

      红的黄的绿的紫的……各种颜色的衣服,樊期都拿过来在郁离身上比划了一通。

      郁离任由他拿自己玩换装游戏,让抬手就抬手,让转身就转身。

      只是刚开始还是正常的衣服,后来走向越来越奇怪。樊期没带过小孩,看见那些小衣服小饰品只觉得新鲜,也不管那些都是男孩用的还是女孩用的,每个都想拿来给郁离穿戴看看效果。

      眼见着樊期拈着一朵海棠要往他脑袋上别,郁离拧紧眉头,满脸写着抗拒。

      到这都还能忍,但接下来樊期还觉得差点什么,又突发奇想,一回生二回熟地拿了盒胭脂水粉过来。

      没办法,郁离虽然表情凶,可到底还是小孩身形,小小一只又长得粉雕玉琢的,让人很想为他锦上添花。

      郁离瞪着那盒胭脂水粉,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浑身僵硬。

      一簇亮光闪过,接着就是“啪”的一声。

      樊期手上动作一顿,忽然问:“哎,你怎么冒火了?”

      郁离当即顾不得什么胭脂水粉了,赶忙将小火苗收回来,可他刚收回左边的,右边又有一簇小火苗“啪”地冒了出来。

      他的动作有点狼狈,樊期瞧他噼里啪啦的像个小炮仗,到底还是没忍住笑。
      ……而且还是个精心打扮好的小炮仗。

      郁离:“……别笑了。”
      樊期越是笑,他的小火苗越收不住。

      “好好,我不笑了。”樊期这样说着,辛苦地把笑憋了回去。只是他刚免费观赏了一场小型烟火,不让他笑,实在是强人所难。

      樊期担心他再这样下去,一把火把别人铺子烧了,赶紧结了账拉他出来。

      “脾气这么大啊。”樊期笑着调侃了郁离一句。
      接着他伸出食指在郁离额头轻轻一点,一股中正的力量顺着他的指尖倾泻而出,流入郁离体内,将他四处乱窜的能量理顺了。

      做完之后,樊期还顺手拨弄了一下郁离翘起来的头发尖儿。
      还是个小孩儿呢,樊期想。

      -

      樊期没有恢复在九重天的神职,却也并未脱离九重天。上头平时给他些散差,抓抓妖怪寻寻失物之类,还有些旁人不爱掺和或是解决不了的事儿,也都丢给他。

      虽然酬劳比以往在九重天当差的时候少得多,但这样反倒乐得自在,平时也不用去九重天应酬,只有领钱的时候才上去走一趟。

      樊期下山抓妖的时候不会带上郁离,一是麻烦,二是确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手腕上多了根缚灵绳,樊期贪方便,行事走的都是寻常神仙不齿的歪路子。

      比如他前两天就跟一鼠妖称兄道弟,准备拜把子的时候喝了两杯加料的酒,等人昏了就打包送到天牢去,全程没费一点法力。
      到天牢的时候刚好鼠妖也醒了,睁开眼还没弄清楚情况,问他:“兄弟,你也中招了?”

      樊期不好意思地说:“没有,那就是一点老鼠药,只对你有用的。”
      在鼠妖不敢置信的眼神洗礼下,樊期拍了拍他的肩:“看你挺单纯的,蹲几年反省下吧。以后别做钻沟渠下药祸害姑娘的事儿了。”

      当晚樊期打了好几个喷嚏,说不准是那鼠妖正蹲牢里骂他。

      这些投机取巧的法子说出来多少带点缺德,所以樊期一般不会主动跟郁离说,免得有损他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师尊形象。

      樊期不说,郁离也不会问。
      这是他给自己划定好的“边界线”,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可以。
      像每天追着出门的大人问“你去哪”,缠着喊“我也要去”这种事,就是那些懵懂无知的小孩才会做的事,不仅惹人烦,而且丢脸面。

      郁离虽然不问,但是每天都在克制地观察着。他发现樊期喜欢在傍晚时分出门,大概是因为那个时间出门比较舒适。

      观察了一段时间,郁离将樊期的作息摸得十分透彻。
      于是他就专门挑樊期在的时候上交功课,让樊期检查他的学习成果。

      他喜欢和樊期呆在一起,喜欢和樊期一起练功。尽管他很克制,但这种喜欢还是随着每天的相处与日俱增了。

      闲暇时,樊期会教郁离一些心决法术。

      最开始的时候,郁离连最基础的避尘诀都不会,并非郁离愚钝,而是他体内能量强大,细微的波动反而更加难以操纵,如同用牛刀切毫发,一不小心就伤筋动骨。

      有一回郁离还不慎将自己衣服烧了,樊期很给面子地忍了一会儿,到后面实在忍不住了,装着摸脸的样子用手捂着笑。
      他还开玩笑说:“再烧多两件,可就只剩小姑娘的衣裙能给你穿了。”

      这话起了反效果,樊期自己的衣服都差点被他的小火苗点着了。

      “好好,”樊期将他拉到自己跟前,化开他的法力,顺带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惹不起你。”
      小炮仗。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郁离身上这股灵力磅礴深远,未经修炼之时就有如此庞大的爆发力,足以令人跃出天堑,倘若修炼得法,日后成就绝不在樊期之下。
      樊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他希望郁离不要步入歧途。

      只是灵火深受郁离情绪波动影响,与他的喜怒哀乐息息相关,他又年纪尚轻,自己的情绪变化尚且难以遮掩,对这任性的灵火更是不得其法,束手无策。

      樊期会教郁离控制自己的法力,引导他控制自己的能量,让其各得其所,化为己用。

      “就像这样。”

      转念间,樊期将郁离拉进了自己的识海。

      每个人的识海各不相同,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识海主人的所思所想。
      像郁离,他的识海里,就是一道无尽的深渊,其中是炎热的岩浆与涌动的灵气,恰恰形如天堑。

      而樊期的识海里,却是一片辽阔的海。
      漫无边际,犹如苍穹一般,仿佛能容纳世间万物。

      很难想象这片广阔的海就是樊期的法力源泉,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他拥有如此庞大的力量,这片海却平静得只会泛起微微的涟漪。

      不知怎的,郁离想到他前几天誊抄的一句话: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郁离俯下身,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水面。
      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悬浮上来,颤颤巍巍地旋转着,光线折射下,郁离看见它映射出一张稚嫩的脸,似乎是个凡人小女孩,在向望云神君的神像祈愿——那大概是樊期的记忆。

      郁离好奇地又点了几下,看到了不同的片段,却是同样平凡的脸。
      他收回手,水滴又坠入海中。

      一滴水承载的过往太少,融入这片汪洋后便不见踪迹,很难再找回来了。

      郁离回头看了一眼,神君将他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却没有阻止的意思。

      这片海实在是太辽阔了,郁离身处其间,渺小得连一叶扁舟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一粒芥子。
      他没由来的生出一种漂泊感,他在这里就像无根的浮萍,可以无止无休地漂到很远的地方,而不留下一丝痕迹。

      ——他又是这里的哪一滴水?

      “师尊不是说,”郁离忽然开口,“不要随便向别人开放识海吗?”

      识海绝不是可以随意开放的地方,那是修士的精神世界,相当于另一个命门。
      这是樊期告诉他的。

      “哦,我那是说你。”樊期的手搭在后颈上,随意地往后仰了仰脖子,“我没关系。”

      郁离刨根问底:“为什么?”

      “难不成你还会在这里对我做什么?”樊期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他说这话不是出于信任,完全是因为他真的无所谓,就算不是郁离,换一个人来,也是一样的。

      樊期这个人,说他无情,他却又记得住那些萍水相逢的脸;可说他多情,那些面孔在他这里,都不过是平等的一滴水。

      从樊期的识海出来后,郁离忽然在想,如果那天碰见的小腮帮子也无家可归,樊期说不定也会心软把她捡回家。

      他突然不想遵守自己制定的“边界线”了。

      这天傍晚,樊期准备出门,刚要迈出门口,忽然被人拽住了衣袖。

      郁离直直地盯着他,乌黑的瞳孔一眨不眨,仿佛要将眼前这幅面孔锁进瞳仁深处。
      “你去哪?”

      樊期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完全没想到郁离会拉住他问这个问题。

      虽说郁离这段时间跟他稍微熟了一些,但也仅限于在他面前出现的次数多了一点点,并且愿意跟他一起好好地修炼了。
      至于其他的,郁离是不会过问的。

      樊期有点懵,这小兔崽子平时对他不闻不问,一点也不关心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今天是怎么回事?

      郁离没得到回应,又问了一遍:“你去哪?”

      “哦,”樊期回过神来,“九重天的差事。”

      樊期回答完,还以为可以走了,可郁离拽着自己衣袖的手一直没松开。
      那点布料被郁离紧紧攥在手心里,泛出一道道褶皱。

      “怎么了?”樊期问。

      “我也要去。”

      樊期:“啊?”

      郁离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我也要去。”

      他说的是“要去”不是“想去”,攥着衣袖的手半点力道都没放松,大有一副樊期不带他去他就不松手的架势。

      樊期本来是要拒绝的,然而当他低头看向郁离的眼睛时,话到嘴边又变了:“……行行,想来就来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道德经·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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