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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初夏的回忆 ...

  •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初夏,山间的花都开败了,草木长出厚实大片的绿叶,贪婪地吸收着热烈的阳光,空中干燥无风,春天残留的清凉在缓慢蒸腾,只有早晚空气还有一丝凉意,而正午的太阳已经开始灼烧皮肤。
      三个快乐的小孩子在山间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
      “少郎君!香儿!你们慢点呀!”
      “丁祥,你跑得太慢了!”
      “你连我都跑不过!”
      “是啊,你连香儿都跑不过!丢不丢人!”
      “跑得最后的人要被当猪骑!”
      落在最后面的小孩子气得直跳脚:“每次都是我当猪!太不好玩了!你们欺负人!”
      “猪,猪,猪!”小女孩一边跑一边用手指在脸颊上臊他。
      在最前面的小孩子突然站住脚,呆呆地看着山坡下面。
      “怎么啦?”小女孩跑过来。
      “下面是不是有个人呀?”衣着最华丽的小男孩指着下面,一块石头后面似乎是有一个人趴着。
      落在最后面的小孩子姗姗来迟:“你们在看什么呀?”
      “这下面好像有一个人在躺着啊。”小女孩说。
      三个小孩子小心翼翼地走下去,看清楚了,居然是一个浑身烧伤的人,身上的衣服已经烧成焦炭,皮肤满是灼伤造成的焦化和溃烂,除了衣着华丽的小男孩,另外两个孩子都吓得哇哇大叫。
      为首的小男孩却很冷静,他伸出手指放在此人鼻子下面。
      “还有呼吸,他还活着。”小男孩说,“他躺在这里要被野兽吃掉,我们把他挪到那边的山洞里去吧,然后我去叫我父亲。”
      三个小孩一个搬着头,两个搬着脚,将这个人连搬带拖地挪到不远处的山洞里。这个山洞纵向比较浅,好在还算宽敞。他们刚将人放下,这人突然醒了。
      这人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水……”
      三个小孩面面相觑,为首的小男孩走了出去,不多时他回来了,他脱下一件衣服,这件衣服此已经湿透,浸满了溪水,他将水拧在这人的脸上。
      这人将落在唇边的几滴水喝了进去,然后清醒了。
      “你们……”这人嗫嚅着,似乎十分惊愕。
      “我去叫父亲。”衣着华丽的小男孩刚要走,躺在地上的人一把拽住他的衣摆。
      “不要叫大人。”这人虚弱地说,“我躺一会就好了。”
      “可是你伤得很重。”小男孩说,“你要死了。”
      “我不会死的,我睡一会就好了。”
      “你的伤口都烂掉了。”小男孩说。
      “我不会死的。”
      另外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
      衣着华丽的小男孩还是走了出去,过了一会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株植物。他将这些植物的叶子取下来嚼烂又吐出来,敷在这人的伤口上。
      “我从书里见过这种草,叫草血竭,能止血。”小男孩说,“你的伤口都烂掉了。”
      另外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也爬过来帮着嚼草,不多时这人全身都覆满了草糊。
      这个人又昏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那个长得最瘦小的小男孩抱膝坐在山洞口,见他醒了便走进来,将一只水囊和一块胡饼放在他旁边。
      “……”这人十分惊讶。
      小男孩说:“少郎君和香儿回家了,少郎君让我带这个给你,说你醒了可能会饿。”
      “……”
      “我也要回去了。”小男孩说,“我是偷跑出来的,回去晚了大爷会骂我。”他离开之前,搬了一些石头和树枝在洞口,说是要防野兽,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好用,但是小男孩搬得满头大汗,这人躺在地上默默地看着,什么也没说。
      就在小男孩要离开的时候,这个人突然说话了:“你说的的少郎,是那个给我水喝的小孩吗?”
      “是的。”
      “他明天还会来吗?”
      “我不知道……”
      他侧过脸,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
      “替我谢谢他。”
      第二天三个小孩又回到这个山洞,令人惊讶的是,山洞里空空如也。
      那个烧伤的人可能是离开了,但是山洞口被摆放好的石头和树枝完全没有被拨动的迹象。
      这个奇怪的人仿佛是在山洞里直接消失的。三个小孩找寻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个人存在过的迹象,除了他躺过的地方还放着被溪水浸透的衣裳,水囊和胡饼。
      像是一场梦,似乎这个人从来没有在现实中来过。
      过了几天,少郎君在家中的庭院里,在午后的睡梦中惊醒,他看到一个身子很长的奇形怪状的人逆光站在庭院里,空气中飘来一种神秘的香味,这个人身子很长,手臂也很长,而且好像有三只手臂。
      他吓哭了,这个奇怪的人形消失了。
      伴随着夏日熏风和雨前的水汽,他似乎听见空气中飘来的一句:“谢谢你。”
      很多时候,忘记了过去的不是别人,可能是自己。

      张善从南山回来之后,发生了很多大事。第一件最大的事是自己的工作居然没丢,在无故旷工了数日之后,他还是正常去官衙工作了,作为一个在礼部管理文书档案、抄抄写写的刀笔吏,似乎官府的人都忘记了还有他这号人,谁也没发现他失踪了好多天。
      第二件大事是魏国公之死。魏国公当年为中书令,与同昌驸马二人势动天下,权倾朝野,到处搜刮民脂民膏,除却大肆收购吞并土地,在位时期还利用职务之便格外增加许多进账的名目,其中大半都中饱自己私囊。但是后来与同昌驸马交恶,被贬出京城。张善还记得他离开的时候,长安许多百姓都出来围观,全都拍手称快。皇帝自从病后,身体一直不见好转,此间同昌驸马跑前跑后大献殷勤,似乎又搏回了一丝皇帝的好感。魏国公又被撤去封地与封号,一路被贬。如今张善刚回来工作没多久就听得消息,魏国公已经被抄家,本人被赐死,将喉管割下连夜进京给皇帝查看。张善听得一身冷汗,他知道魏国公失败了,但是没有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同昌驸马下手如此快速、果断、决绝,看来如今已经没有人能治得了同昌驸马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果然印证了张善的预料:王仆射的官丢了,于是告老还乡。而他丢官的原因正是同昌驸马的诬告。王仆射与同昌驸马当年关系不浅,还做过这位驸马的考官,但是王仆射很看不上同昌驸马的骄横贪暴,之前因为同昌驸马失宠,加之王仆射在朝中颇受尊敬,奈何不得。同昌驸马知道王仆射手中有自己的把柄,而二人又不合,于是此时同昌驸马找了一个机会向皇帝进言,将王仆射撤职了。
      王仆射离开长安的那天,张善亲自去送了他。王仆射临走的时候是悄悄的,送行的人非常少。张善送了他一包路上可用的东西和一些钱两,老臣很感动,二人互赠了一些离别之语。张善劝老臣不必太伤心,此刻奸臣当道,老仆射提早告老还乡,或许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臣也劝诫张善,让他的父亲小心。
      第三件大事,是皇帝自春天病后一直身体不见好转,皇帝自己也感到时日无多,在有生之年想请见一次佛骨。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规劝,认为这是劳民伤财的事,而民间百姓已经不堪重负,更何况迎接佛骨也并不一定能治好疾病,先帝宪宗在迎接佛骨之后反而暴亡,可见此举不祥。但是皇帝执意不听,觉得自己有生之年能见到佛骨,死了也心甘。无可奈何之下,朝中上下开始为迎接佛骨之事操办起来。
      因为这件大事,礼部上下都忙得不得了,张善也被想了起来,从礼部被临时调派去祠部帮忙筹算收入和支出。按照皇帝的意思,此次迎接佛骨,排场要够大,不可比祭天大典差,而此时国库已经相当空虚,朝中官员都在为如何筹钱伤脑筋,各部之间每天都在开会交涉钱财事宜。张善只是个负责筹算和记账的,并不参与会议,但是自己的工作也很多,每日都有数本进账送进来要一一校对,几乎是忙到半夜才能回家。
      张善感叹,自从宵禁形同虚设之后,加班也成为常态了,如此看来还是继续宵禁的好,所谓“自由”只是被冠以自由之名的另一种枷锁。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官衙,发现路上漆黑一片:街灯坏掉了,却被忘记了更换。丁祥是个入夜就要睡觉的人,张善心软,自从每日加班以来不曾叫他。张善正踌躇怎么回去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柔软的声音:“张孟良?”
      张善听见这个声音,心里一动,回过头看到提着灯笼的牧纪龄,他乖巧地站在巷角,似乎已经等了好久。
      牧纪龄走过来,张善注意到他已经换了便装。张善知道,因为迎接佛骨之事,殿前禁军的工作也繁忙了,牧纪龄一定是先回了都领府换了衣裳,然后特别来接自己。张善看到他明亮的眼睛里有两个小小的灯笼,在夜幕下显得特别可爱。
      张善克制住了想要亲一亲他的冲动,故作端庄地问:“牧郎是特地来接我的吗?”
      “是啊,我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发现这条街的灯坏了,而今应该已经没有人想得起来更换街灯了吧。”牧纪龄说。
      张善在心里感谢了他的仔细。二人穿过曲巷来到坊门前,惊讶地发现坊门居然关闭了。
      张善道:“这坊门至少有数日没有关闭过了,今天坊正想起来工作了?”
      牧纪龄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进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关闭。
      “看来今晚只能在这里过夜了。”张善嘴上感叹着,心里却很开心,“我知道这里有一间酒肆,整夜不关闭的,不仅卖酒菜还可以住宿,咱们一起去喝一杯,吃点东西,我请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初夏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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