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星辰》林紫绪

59、祈县59-失

　　红着眼眶的秋月，难掩哽咽，她弯下腰，做势伸手替坐着的李旭整理鬓边的头发，同时轻声说道，“我想起林夫人……我时时想起她……”

　　李旭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他微笑了一下，“我也时时想起琳琅姨母。”

　　“不知道现在小郎君是否安康，我牵挂极了他，牵挂极了。”想到那个被林家娇宠着长大的幼子，这六年来那孩子是在过着怎么样的生活，秋月只觉得心痛难当。

　　“小郎君该多吃苦啊，他，他……”

　　李旭拍了拍秋月的手，说道，“子心很坚强，没那么软弱胆小。他只是被宠着长大，人却不娇气，他不怕吃苦。”

　　“他现在在哪儿，还能……他……”秋月非常担心，已经六年了，那孩子已经隐姓埋名逃亡了六年了！

　　李旭沉着地说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可是……”

　　有些话，既使是对身边最亲近的人，还是要尽量少提。李旭之前下江南，目的之一就是为着暗中寻找林子心的踪迹。结果并没有找到，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李旭失望而返。

　　在江南时，李旭暗中拜访过杭州叶家，请求他们从旁协助。林家曾经救过叶家人的命，是叶家的大恩人，再加上林子悠和叶家那对子女叶北都、叶北城关系亲厚，李旭相信，叶家一定倾尽全力，寻找和保护那个林家现在唯一活着的人。

　　明面上，天晟巨贾杭州叶家，效忠皇朝，是太子一党，暗地里，叶家和李旭来往十分密切。

　　“他一定还活着，我相信，我们总有见面的那一天。”李旭对秋月说道。

　　望着李旭沉着坚毅的面容，秋月仿佛有了信心，她点了点头。自家娘娘是个悲观的性格，用民间的话说就是——心太窄，什么事都往心里去，忧思重重，而李旭则完全不同，他的性格不像生母，也不像阴鸷深沉的崇安帝。

　　在秋月的眼中，李旭心很宽，开朗豁达、包容大度，坚强且勇敢无畏，他性格里真的有很多地方是像从小就在他身边照顾、呵护他的林夫人李琳琅。秋月暗暗庆幸。

　　往下躺的时候，李旭“咝”了一声，皱了一下眉头，秋月忙问，“殿下，怎么了？”

　　李旭觉得右边太阳穴那里，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似的，疼了一下，不过那下疼痛马上就过去了，没有感觉了，李旭抬手揉了揉额角。

　　秋月见了，劝道，“殿下最近事情多，定是累着了，该早些就寝的。”

　　李旭笑道，“就睡了，就睡了。”

　　放下重重幔帐，熄灭灯烛，秋月掩上门，退到寝室之外，守在那里的康福走上来轻声道，“殿下睡了？”

　　秋月道，“已经安歇了。”

　　康福让秋月去休息，秋月摇摇头，说睡不着。夜凉如水的深秋，正是忧思怀想的季节，这几天，秋月心头总是涌起许多前尘往事，缠绕着，让她的心无法平静。

　　秋月轻声向康福道，“你怎么不跟着劝劝呢，一声儿也不吱。我不想让殿下去北边，一点儿也不想，我不想他离开皇城。”

　　康福说道，“殿下自有殿下的主意，随他去。”

　　这一点，秋月不是不明白，她眼看着李旭宛如一只雏鹰，一天天长大，现在，这只雏鹰越来越有震翅高飞的架势，秋月欣慰，又担心害怕。

　　“我……我……我什么也做不了。”秋月只恨她能为殿下做的太少了。

　　康福道，“瞧瞧，又说这样的话，你呀。有多大的能耐，办多大的事。你、我，不是唐炽，不是云飞，也不是云照姑娘，咱们俩也不跟他们比去。咱们俩，把这座府邸上下打理好，就是为殿下办事了。不是只有能动刀兵才是本事，嘿，把茶泡好了，也是本事。”

　　秋月抿着嘴，瞪着康福，她说道，“你怎么不上茶楼给人说书去呢。”

　　康福缩了缩脖子，笑道，“府里没我，你行吗？”

　　秋月嗔道，“还说，就你长嘴了。”

　　觉得秋月脸色不太好，康福问她是不是最近睡的不好，又说道，“你啊，这样睡不着可不好，伤身体，你看看我，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瞪了康福一眼，秋月哼了一声，“你。”

　　这两个人，十三岁同进太子府，一个是小侍女，一个是小宦官，一起在刘氏身边当差。如今，他们一个是皇子府里的掌事尚宫，一个是府里的总管，三十年的相处，他们既是彼此信任倚傍的同僚，又有手足般的深厚情义。

　　人前，他们二人互称对方“秋尚宫”“康总管”，私下里，他们会叫对方的小名儿。

　　康福笑了，说道，“他们叫我什么，缩头乌龟，我生气吗，我不生气。为什么？正所谓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我就是要像龟那样。我要活得好好儿的，活得长长儿的，一直活着，因为活着，才能照顾殿下，才能陪在殿下身边，我就当个龟。”

　　秋月听着这话，想笑，眼眶却不由红了，她拉住康福的手。当年，最早进秋梧苑里当差，服侍刘氏的人，一共有七个，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活着，其他的，都死了。

　　康福说道，“月儿，咱们俩，更得好好儿活着，看护好咱们的殿下，将来，才有脸去见娘娘。”

　　秋月点头，“嗯。”

　　康福示意秋月回她的寝室去，“月儿，回去吧，我值夜。”

　　这时，躺在枕上的李旭，心中在想：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能见到他，能结识那个照顾、保护子心的人。

　　与此同时，远在河西道的祈县，杨柳巷的一户小院里。

　　身旁点着明晃晃的油灯，盘腿坐在坐席上，手里正拿小刀削着竹片的陆星，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哈啾！”

　　倚着矮桌在整理晒干的草药的林子心，听到了，他抬起头来，见陆星领口半敞着的样子，就说道，“吃了饭说热，现在着凉了吧。”

　　陆星揉了揉鼻子，说道，“嘿，这夜里啊，还真有点凉。”

　　林子心说道，“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几月了，还当是七月里。”

　　陆星嘿嘿地笑了。

　　这几天，衙门里事情不多，县城街面儿上甚是太平，无甚大事。陆星每晚在家，就忙着做竹镖、做弹弓，盘算着跟城中的猎户门上山去打猎。

　　其实，陆星是想为冬天，再给家里添置些厚实衣裳，也想看着能不能猎到几块好皮子，给他的相伴做件新的带毛皮的大氅。

　　林子心并没有刻意表露什么，陆星自己瞧出来了，他的这位相伴啊，怕冷。

　　望着林子心单薄消瘦的身形，陆星心里想：都这么些日子了，也没见他长上二两肉，还是这么瘦。还能怎么办，多弄些肉啊鱼啊的给他吃吧。

　　接连几天，陆星带着猎户们一起上山，一开始，没猎着什么好的，不过是些野兔野鹿，陆星只留了一块鹿肉，其他都让猎户们分了。

　　晚上，又见陆星在灯下削竹子，他把竹子劈成两指宽的长条，一端削得尖尖的，林子心看着，不禁问道，“你们怎么不使弓？”

　　陆星亮了亮他的弹弓，说道，“用这个啊，这个多轻便，告诉你，我准头不错呢。”

　　林子心道，“到底不如硬弓出箭的力量大。”

　　陆星笑了，“啧，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好弓多贵啊，咱们这小县城里，有几个用得起那个的。我啊，当年跟着白师父学艺，他有教弓法，可他只有刀，那会儿也用不起弓，我这射箭的本事，一直没练好。后来，我去其他县里办差，有见过别的衙门里擅使长弓的捕快，骑着马，背着弓，嗯，是挺帅气的。”

　　说到这里，陆星翻弄着他的皮质弹弓，说道，“这个啊，到底便宜，随处捡些石子，就能使了。这也好使，能打兔子能打鹿，当然，虎啊狼啊的就不行了。”

　　山中多猛兽，林子心不由提醒道，“你这几天进山打猎，多加小心。”

　　陆星点点头，“嗯。”

　　看着在灯下认真做事的陆星，他身上有股掩饰不住的勃勃英气，这让林子心不由想起另一个他熟悉的人。林子心说道，“你有这身武艺，其实，可以谋个更好的差使，你完全可以当个武官。”

　　陆星笑了，他不是没有野心，他若没野心，就不会说出“我想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样的话来了，不过，祈县这里需要陆星，陆星也想为这座县城做些事。

　　把削好的竹镖装好，陆星说道，“故土难离，真的。你当初离开家乡，一定也是不得已吧。”

　　听了这话，林子心低下了头。

　　陆星一见他说中林子心的伤心事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想说些安慰的话，他在林子心身边坐下，想了想，说道，“那个，你现在应该挺高兴当初离开老家的吧。”

　　林子心瞥了陆星一眼，说道，“有什么可高兴的。”

　　陆星笑了，“你要是没离开老家，哪儿有在这里遇见我呢？是不是？”

　　林子心瞪着陆星。见林子心不答，陆星更乐了，“看吧，被我说中了吧。”

　　伸手一把推开陆星，林子心暗想：这个混蛋！

　　被推了，被木子哥哥的手碰到了，陆星心里很美，猫一样地摇来晃去。

　　林子心站起来道，“不早了，该休息了。”

　　两天之后的傍晚，一群人在城门关闭之前，从城外回来了，陆星领头走在前面。守城军一见到后面的人抬着的黑乎乎的东西，就叫道，“哟，六爷！你们这是猎到什么了？”

　　陆星一脸得意，“猜猜？告诉你，两头大野猪！”

　　“哟嘿！”

　　没有猎到陆星想要的毛皮兽，倒是在捕兽夹的协助下，捉到了两只肥大的野猪。这甚是值钱，猎人们都挺高兴。野猪被送到屠户那儿去，参与的各人都分到了猪肉。

　　陆星是空着手回来的，他告诉林子心，猎到了野猪，他拿了一块腿肉，拜托铺子里帮忙给腌制一下，以便存放的久一点。

　　这些过日子的琐事，林子心一向随得陆星去做，他不多言，只是知道今天猎到了大野兽，他便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儿？”

　　陆星顿时心里美滋滋的：看吧看吧，还是我相伴疼我，那起家伙们，就知道有烤肉吃了。

　　“没事，没事。”陆星说道，“被下的兽夹夹住之后，那货拖着兽夹还想跑，被我上去一家伙就给撂翻了。”

　　看着陆星那少年似的身板，林子心在心中感叹：他明明看着瘦，谁能想到他的力气有那么大。

　　“你叫我看看。”林子心说道。进山打猎，总免不了擦伤碰伤，陆星是那种受点小伤自己忍着不肯说的人，林子心不想他瞒着。

　　“看什么？”陆星说道，接着，他露出一脸坏笑，举起手臂护在胸前，向后退去，“你想看什么……”

　　林子心一见陆星这样子心里就有气，他瞪着他，沉声道，“不看什么。”说罢，转身要走。

　　陆星一见，忙两步窜了上来，一手扯住林子心的衣袖，一手就去解自己的腰带，“哎，哎，别走啊，给你看，我脱给你看。”

　　林子心气得耳朵都红了。

　　最后，还是陆星脱了上衣，盘腿坐着，架着胳臂，让林子心给他手臂、肩膀处被碰伤的地方上药。

　　一直没得着什么好皮子，陆星又去问猎户们，大家都说快近年关了，各人手里存着的皮料基本上都卖了换钱了。陆星决定退一步，找些上好的兔皮先用。

　　除了大氅，陆星还想再给林子心做些别的保暖的衣物，当然，这些得暗中进行，提前被林子心知道，他怕林子心会拒绝。

　　趁着林子心又出城上山不在家的时候，陆星悄悄溜回去，开箱开柜，查看现有的衣物。

　　一天之后。

　　陆星从衙门里回来，一进门，就见林子心迎上来，他状似平静，语气焦急地对陆星说道，“你有没有见着我的一样东西？”

　　“什么？”陆星脸上的表情看似在笑，实际上却隐隐透着一股狠劲儿，眼睛直直地看着林子心。

　　“一个……一个……”话到嘴边，林子心突然犹豫了。

　　陆星盯着林子心，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