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星辰》林紫绪

217、漠北篇217-山川

　　陆星驾着马车一路北行。

　　上路之初，两人穿州过县，晓行夜宿，一边走一边见识沿路的风土人情。

　　走着走着，县与县、村与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有时候马车在路上走好几天，都遇不到一个村子，于是每到一地，要紧的事之一就是采买粮食和补足饮用水。

　　再往北，路程中开始翻山越岭，有时候接连几天都要在山林中度宿。

　　陆星开始感觉到，与沃野千里的中原相比，越往北，人烟越少。

　　这日，陆星和林子心二人走到太阳偏西，眼下漫漫的前路仍然是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林间，他们决定不走了，就在此地过夜。

　　陆星把马车停在一处平地上，松开马缰绳，放马去吃草。伸手在马脖子上摸了摸，陆星说道，“哟，在京城里住了那些天，好吃好喝，还有店伙计照料，养了些膘。如今走了这些天的路，这摸着膘都没了。真是辛苦你了。等咱们到了下一处村镇啊，买些豆子给你吃。若是再走到一处大一点儿的市镇上，咱们就歇上两天。”

　　见陆星碎碎念着跟马说话，林子心只觉得这人身上还有几分脱不了的稚气。

　　陆星四处去找石块垒灶，他在这边忙着，看到林子心在周围的草地上找来找去，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子心听到了，回头恼怒地瞪了一眼陆星，他当然知道陆星是在笑什么。

　　哼，又要说我是采药的兔子。

　　等林子心端着一碗洗净的野菜回来时，陆星已经在垒好的灶上架起锅，升着火，烧上了水。看着林子心拿着的野菜，陆星笑嘻嘻地凑过来道，“哎嗨，真就还是找个大夫好，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全识得，一点儿不会错。”

　　瞥了陆星一眼，林子心想了想，他自己也笑了。蹲在灶旁看着汤锅，林子心说道，“以前，我一个人独自外出游学行医，常有在山林里、乡间度日的时候，身上带的有干粮，就采些野菜煮了。小时候我们兄弟每每独自外出游学，母亲总是舍不得，但我家家学如此，她并不阻拦，还总对我们说鼓励的话。”

　　林子心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眼神中充满追忆，“父亲出门游学行医时，母亲可以陪伴他，沿途照料。他们二人结伴出门，不管路途上的境遇如何困苦，都还是很开心，同去同归。可是母亲不能陪伴我们兄弟出门，在我们还年幼时，她总不能放心，父亲就说，他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总要经历，才能长大。”

　　说着，林子心又道，“我还记得那年，我在家，兄长游学行医归来，在向父亲报告一路上的所学所见。母亲在旁边听着，打趣说‘父子三个出门，不管走到哪座山哪片海，总归饿不着，那野地里的长的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你们都清楚。这知道的，原来你们是一家子大夫，不知道的，还当你们讨了多少年的饥荒’。”

　　林子心笑了，笑着笑着，眼里有了泪影。

　　陆星靠过来，伸手搂住林子心的肩，把他带进怀里。

　　陆星低声道，“这些年，你吃苦了。”

　　林子心摇了摇头，沉声道，“没事。”

　　陆星心想，这人在家时一定倍受爱惜呵护，他们林家世受皇恩，恩遇隆盛，就算他家里不是大富大贵锦衣玉食，过的并不骄奢，但想来一定也是什么都不缺。现在，身处如此境地，他随遇而安，坦然面对。家里把他教得真的很好。而陆星正是欣赏这样的林子心。

　　就着干粮喝着野菜汤，陆星直说味鲜，好喝，他问林子心，“这到处的草木，你真的都一一认得啊。”

　　林子心笑了，“若说是这普天之下的草本、木本，那这话可说的太大了，怎么可能。不过，一代一代的大夫们，总在努力做着辨识药材这件事，并记录下来，传与后人。累积的多了，自然比普通人认得的多。”

　　“啊，我知道，你一直在看那本跟草药有关的书。”陆星说道。

　　林子心知道陆星所说的是他在祈县时买下的那本《山林草谱》，就把这本书，以及编纂人方游与他的祖父林鹤之间的友情讲给陆星，又道，“这本草药谱算是初级的入门书，它不是医书，偶尔也会有普通人买了来学习辨认。我……总觉得荒废了时间，买这本书回来看看，只当温习旧日功课了。”

　　陆星对林家的旧事总是很有兴趣，认真听着，听到最后，他对林子心说道，“会有那一天的，总会有你重新行医的那一天的。”

　　林子心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晚上，两个人睡在马车里，陆星对这座“移动小屋”甚是满意，还总缠着林子心“聊会儿嘛”，林子心磨不过他，就讲些京城故事，或是他在外游学时的经历，陆星这时也会讲他当年在祈县时的事情。

　　八月里离京，走到了九月初。

　　这天，在路上行至下午时，陆星看到前方有个湖，他直叫马车里的林子心也出来看。

　　湖水碧绿，仿如一块美玉一般，阳光洒在湖面上，闪着点点金光。这个小湖和湖边的树林看起来充满生机，仿佛眼前展开的一张画卷，让人见了心旷神怡。

　　陆星对林子心说道，“估计再往前走，前边也未必有村子。索性咱们就在这里先停下吧，明儿再赶路。”

　　林子心自然不反对，“好。”

　　陆星把马车停好，然后一路撒着欢儿地跑到湖边，哗哗地泼水玩，又叫林子心，“快来快来，这水很清凉。”

　　林子心边走边笑，“你看看你，就像个孩子。”说完他心想，哎，这人可不就是还是个大孩子么。

　　陆星蹲在湖边，向前探着身，左右观瞧，“也不知这湖里有没有鱼。”

　　林子心过来劝道，“不管有没有，还是别下水了。我知道你水性好，可是我担心……”

　　陆星这时并不呈强，只笑道，“嗨，这不是想抓条鱼来烤着吃嘛。”

　　林子心道，“若想吃，等到了下一处村镇，买点好的吃就是了。盘缠还有呢，不必太省。”

　　吃过晚饭，天色渐渐暗了，陆星手脚利索地把用过的杂物收拾好，在湖边的草地上找了一处平摊的地方，拉着林子心过去，两人并排躺下。

　　“看！”陆星说道。

　　林子心看着头顶上暗蓝色的天幕，繁星点点，仿佛在一块丝绒上撒下了一把闪烁的钻石。林子心明白，之前陆星说不想再向前赶路，就是想留在这湖边，此时、此地、此刻，能两个人一起欣赏这美丽的夜景。

　　“很好看。”林子心说道。

　　陆星嘻嘻地笑，“听我那尘隐师父说，当初他捡到我那一天，虽是十月里，却也是个很晴朗的夜空，天上星星很多很多。他就是看到那漫天的星斗，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他总是这样，并不避讳说到他的身世，很坦然地面对过去的一切。想到此，林子心的心被温柔地牵动了。

　　正想说点什么，林子心就听到陆星在他身旁道，“哎，你叫我的名字。”

　　“陆星。”

　　“嗯，”陆星望着星空，笑眯了眼睛。他喜欢林子心清朗的声线，每每林子心放慢语速时，声音会变得更加软糯，陆星就是喜欢林子心用这样的语气叫他、跟他说话。

　　“你再叫我。”陆星说道。

　　林子心笑了，“你这人，咱们两个在说话，干什么总提着名字。”

　　陆星这时闷闷不乐地道，“嗨，怪谁哩。当初是谁‘官爷’、‘官爷’地叫我，就是不肯叫我名字。”

　　林子心道，“那时是那时……”

　　陆星侧过脸，在夜色中凝视着星光下林子心的侧影，“那你意思是，现在是现在？”

　　“嗯。”林子心应道。

　　陆星的手摸索着，握住林子心的手，他的手心很热，温度沽沽地传到林子心的手掌上。这么牵着手，陆星憧憬地说道，“等到了漠北的草原上，咱俩还像现在这样，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林子心望着星空，心想：希望，希望你我可以在漠北得到一段安宁的时光。

　　又往前走了两天，陆星和林子心到达了中州道的岩州。此地是中州道北端最大的一座城市，由此地再向北走，就正式进入漠北三州的地界，走到了天晟国的正北方边境了。

　　陆星跟林子心商量，“咱们也不赶时间，在岩州住上几天吧，人歇歇，马歇歇，难得来一趟，咱俩也到处看看，了解了解这最北边的风俗习惯。然后咱们走官道直去廓州。”

　　林子心点头，“好。”

　　岩州虽为一州，比起中原大埠，城市规模要小上一些，不过做为天晟最北边的一处重镇，历经多年建设修整，城市里的各项设施都很完善，市面上也颇为繁华，自有风貌。

　　陆星和林子心找了一间客栈投宿，安置好车马行李，陆星就拉着林子心到街上去转。

　　一圈看下来，陆星笑了，“哎，这里也和中原州县没有什么不同嘛。”

　　这话原本是两个人私下里说的，陆星嗓门儿大了点，一旁一个卖蒸饼的小贩听见了，笑道，“小哥，哪里话来，我们这里本来就是中州道的城市嘛。”

　　陆星听了，凑上前搭话，笑道，“我还以为这里能看到游牧部落的那些外族人呢。”

　　小贩听了又笑又摆手，“嗨，什么外族人，穿的戴的，吃的用的，都跟咱们中原人是一样的，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啊……”陆星一脸遗憾，“可是京城里那些波斯人，都跟咱们不一样。”

　　小贩听了道，“那一些异族人是长得和咱们不一样。不过这边啊，那些部落，多年来一直和中原上的汉族杂居在一起，渐渐地什么习惯都变成一样了，无甚不同，他们倒是还有自己的服饰和简单的文字，有时候会穿自己部落的衣裳，有时候也做汉人打扮。”

　　“原来如此。”陆星应着，暗暗冲林子心眨眨眼。

　　两人在街面上转了一圈，陆星在小摊上、店铺里与本地人攀谈，了解到了一些岩州和漠北的风俗风土，越是知道漠北的游牧部族和中原人没什么不一样的，他越是觉得放心，悄悄向林子心道，“喏，若是如此，漠北大营那边一定是平安无事，不会有什么争端，这多好啊。”

　　林子心道，“如此是好。”

　　晚上，陆星带着林子心去了一间比较大的酒楼，两人挑了临窗的桌子坐了。陆星不仅吃到了烤鱼，还有味道鲜美的羊肉面。店伙计告诉陆星，北边这里出产独有的调味料，辛辣香，用它佐菜调味，滋味十足，“两位尝尝，一准儿叫好。”

　　陆星去吃那羊肉，果然既辣且香，他赞叹不已，“很入味，很好吃。”

　　见林子心吃的慢，陆星问他，“是太辣了吗？”

　　林子心道，“这个程度还好，我可以吃。”

　　陆星道，“之前瞧见有点心铺来着，往回走的时候咱们绕过去买点。”

　　林子心暗暗瞪了一眼陆星，“你真当我是小孩子。”

　　陆星知了，“嗨，我是小孩子，我是小孩子，”说罢，他又凑近了小声道，“你是哥哥……”

　　就知道陆星是故意这么叫的，林子心不理他，却被陆星看到耳朵红了起来。

　　在岩州歇息了三天，陆星趁机采买了大量的粮食，还有干菜和肉干。客栈的伙计告诉陆星，往漠北去的一路上并不缺水，让陆星不必担心，“咱们这儿是咱们这儿，环境是不如中原沃土，但是漠北一带，多河流湖泊，水源富足，这才有那大片大片的草原绿洲。要过了草原再往北，那里是戈壁、荒漠和雪山，那边才是不毛之地。”

　　陆星听了，觉得环境比他以为的还要好，越发心安，内心暗暗感谢京城的那位校书郎。

　　九月初十这天，陆星驾着车带着林子心，离了岩州，踏上了继续北去的路。

　　就在陆星和林子心距离漠北三州的廓州越来越近的时候，李旭的出游队伍也离彦州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