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星辰》林紫绪

166、上京城166-真伪

　　早晨起来，洗漱停当，用过早饭，又看了一会书，觉得时间已经是磨无可磨，杜玄过去探看李旭起床了没有。

　　进到雅间，就见守在内室门外的两名侍女都看向他，三人一打照面，杜玄就知道，那位五皇子，又在这太阳都升到头顶上的时候，仍然元龙高卧，没起呢。

　　忍了忍怨气和怒气，杜玄走上前，向着两位侍女轻声说道，“……还没起呐？”

　　那两个侍女眨着眼睛看看杜玄，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你还不知道嘛”。

　　杜玄耐了耐性子，改用关心的语气道，“睡得太久，之后容易头晕、不舒服，已经不早了，这当起还是得起啊。”

　　“要不，杜先生你去叫叫公子？”一位侍女说道。

　　杜玄抿嘴。得，去就去呗。反正这一路上已经不指望着能给五皇子留下什么好印象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哼，五皇子也没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这么想着，杜玄推开了内室的门。

　　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杜玄见大床上幔帐低垂，窗户上帘子也遮得好好的，室外现在是六月里的阳光，室内光线朦胧柔和，倒正是好睡时。

　　杜玄暗暗叹气，先轻轻地走过去，把窗帘全部拉开，窗户打开，让微风吹进来，又回到门口，让侍女们去准备热茶热水，接着他掩好房门，一步一步，轻轻地走到了床边，掀开床帐。

　　这一掀开床帐，迎上杜玄的，是李旭那双懵懵懂懂、目光朦胧又纯黑晶亮的眼眸。

　　哟，他醒了。杜玄在心时说道。

　　这时，已经睡醒，人还躺在床上的李旭，看到杜玄，冲他露出一个满是憨气同时又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李旭此时睡得鬓角毛毛，这副模样加上这眼神，活脱脱像只幼犬。

　　看到李旭的笑容，杜玄心里从昨晚到今晨攒起来的那些怒气值，全都消散了。

　　奇怪！怎么竟然觉得这个大男人还有点儿可爱呢！

　　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睛吧。杜玄这么想着。

　　李旭生得一副英俊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夸一声“好个俏郎君”，他的眼睛清澈明亮，眼眸是纯黑色的，好看的“狗狗眼”加上他笑时露出的一颗虎牙，会给人“憨直可爱”的感觉。

　　杜玄想，太子恐怕就是被这笑容给蒙蔽了，觉得这个弟弟可爱吧。

　　见李旭醒了，杜玄把枕头垫高，扶李旭坐起来，又把挂在一旁屏风上的衣服捧来，服侍李旭穿衣。做这些事杜玄是自然而然的，在家时服侍父母，在太子身边时他服侍太子，杜玄从来不觉得他做这些事会“跌份”。如今在李旭身边，杜玄也是这般服侍，并无刻意讨好的成分。

　　披上外袍，李旭问道，“嗯，什么时辰了？”

　　杜玄道，“快午时了。”他心想，哼，你这时候起来，等会儿到底是吃早饭呐，还是吃午饭呐。

　　待李旭穿好衣服，杜玄又把床下的靴子取来服侍李旭穿上。这时杜玄注意到，待穿的袜、靴都是整整齐齐。昨天李旭是喝得大醉了回来，鞋脱袜甩地被扶到床上休息。到了今天，整个房间里一些微小的细节让杜玄感觉到，这个五皇子也挺会调教下人的，从近身侍女到护卫，都有规矩。

　　不知道李旭是不是在暗中观察他，这个杜玄不在乎。杜玄暗想，太子或许还没有跟李旭说要把杜玄派到他身边来的话，可能要等一漠北一行结束，回到京城，再向李旭提。

　　漠北一行，其实就是一个杜玄和李旭互相观察对方的机会。

　　两个月的接触下来，杜玄感觉，现在他说不上李旭哪儿好，但是，杜玄在觉得李旭浪荡的同时，又隐隐觉得此人应该有隐藏起来不为人所知的一面。

　　而李旭的另一面，那得是近身相处的、很了解他的人，才能获知。

　　那会是太子欣赏、中意他的理由吗？

　　侍女这时捧着热水进来，给李旭梳头、净面。李旭一见她们，就拉住袖子说笑起来。杜玄躬躬身，然后退了出去。

　　杜玄让仆人去给店家说，准备清粥小菜，他站在客栈二楼的走廊上，透过窗子，望向楼下的街道。

　　这段日子的同行，杜玄发现，眼前的这个李旭和他所耳闻到的那个李旭，有着微妙的偏差。传言五皇子好色，杜玄所见的，确实在所到之处，李旭的身边都围满各色女子，然而李旭的所做也不过就是说说笑笑，真正的逾规逾矩，他没有；传言五皇子奢靡无度，出来了这些时日，李旭是手中散漫，大把洒钱，可是他的花费用度，也在他这个皇子该有的仪制之内，没有太过分。

　　而且杜玄还暗暗地经由他管理的帐目发现，此次出行是拨给了李旭大量的银钱，可是实际上的开销是有限的，那么，钱都花到哪儿去了？也不可能是哪个仆人贪了去，怎么钱就不见了呢？

　　杜玄觉得，这个五皇子，一定还藏着什么。

　　在出发前，杜玄曾向太子府的总管等几个有了年纪阅历的长辈，就是皇城之内的“老人儿”，打听李旭的情况，从他们那里也得到了一些关于李旭的信息。

　　听那些资深的管事宫人们说，这位五皇子，也是个可怜孩子。少年丧母，在皇后身边长了几年，皇后又去了。一直不被圣上所重视，跟圣上并不亲近。五皇子的生母刘才人出身低微，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对这一对母子就一直是淡淡的，五皇子总给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后来圣上登基，迁入皇宫，宫里的人比府里的人多了许多，而五皇子仍然是“孤零零”的。

　　所幸的是那时还有个林家，是五皇子心灵的归依，然而六年前一场大火，什么都烧没了。

　　老宫人们告诉杜玄，李旭以前就是胸无大志，只知玩乐，但他身边有个人陪伴他、规劝他，没做过太出格的事，而且那个人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爱乌及乌，大家也因为他而对李旭多多包容。

　　那个人死了，把李旭的心也带走了，从此之后李旭整个人都颓废了、糜烂了，完全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架势。又不得圣上喜爱自己又不向好，李旭的身边就更加没有拥护他的人了。

　　思量到此，杜玄不禁暗想：这样一个人，太子为什么还喜欢他？还有，那个人为什么喜欢他？

　　这时，身后门响，杜玄回头，看到李旭走了出来。李旭一见杜玄，就笑眯眯地冲杜玄挥手，闪亮亮的狗狗眼和小虎牙，让此时的李旭多了几分少年气。

　　杜玄对李旭有种下意识的抗拒，身体本能地向后闪缩了一下，同时心里在想：那个人中意他，难道是因为这副英俊皮囊？

　　再一想，不能够，不能够。那个人可是“天下第一”的姿容，他能瞧得上谁的长相。

　　杜玄是五年前开始在太子名下的田庄上工作，那时，林家大郎君已经去世一年了。杜玄从来没有见过林家人，没有目睹过曾经在李旭身边的那个人的风采。

　　见李旭过来，杜玄向他行礼，“公子。”

　　“吃早……啊……饭了吗？”李旭，不，这时是杨公子，问杜玄道。

　　杜玄心想：都该吃午饭了。

　　见杜玄不答，李旭也不介意，伸手示意，“走，陪陪我。”

　　唉，我这一行，就是个陪客，陪吃陪玩陪旅行。杜玄认命地想，然后跟在李旭身后，向楼下走去。

　　这时，李旭回头又道，“昨日的夜市，可真热闹好玩，咱们今晚再去吧。”

　　杜玄暗想：得，反正你就是不急着动身呗。他嘴上说道，“好，就去。”

　　就在李旭带着杜玄和侍女、护卫，一起逛夜市的时候，中州道的另一处市镇之上，陆星也正带着林子心在逛夜市。

　　看到一盏一盏亮起来的灯笼，陆星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林子心说道，“哎呀，我当初借你的那个灯笼……”

　　林子心看看陆星，说道，“你那时就没想着要还吧。”

　　“哎呀，嘿，两文钱的事，你还惦记得那么清楚。”陆星笑道。

　　“是你要提的。你若不提，我也不会说。”林子心说道。

　　这几天里都是陆星带着林子心两个人赶路，身边没有其他同路人，陆星很有种“二人世界”的感觉，到了大一点的市镇，他就打着采买物品的借口，多停留一晚，借机和林子心多亲近亲近。

　　想着时间还足够，陆星又是第一次出远门，林子心便没有催，由得陆星在市镇上游玩，见识本地风光。

　　走到一处桥头，见周围行人稀少，林子心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天空。天边一轮弯月，几点繁星闪烁。

　　入夜之后，又在水边，感觉到丝丝凉意。林子心望着星空，不由在想：李旭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为什么要去漠北？

　　见林子心眉心微蹙，脸容愁苦，陆星觉得他该是想到了亲人，靠近一步，伸手扶上了林子心的肩膀。

　　“嘿，又想什么呢？是不是刚才路过点心铺子，发现关门了，所以不高兴了？”陆星有意这样说道。

　　知道陆星是在玩笑，林子心不作答，仍然抬头望着天上的弯月。

　　陆星皱皱鼻子，两人相处了这么久，看林子心现在的神情陆星已经大略能猜得到林子心在想什么了，于是又靠近一点，身体贴上林子心的半边身子，凑到林子心耳畔小声说道，“哎，咱们可说好了的，不许再想别的男人。”

　　这话一出，林子心顿时瞪过来，然后避开一步。陆星见了笑道，“看，我没说错吧。”

　　想了想，林子心道，“他也不算是别人……”

　　“当然，”陆星笑道，“我大舅子嘛。”

　　“这次进京城，是见不到他了。希望他漠北一行，平安去，平安回。”林子心说道。

　　“嗯，嗯，”陆星撇撇嘴，然后又道，“你除了他，就没有别的朋友了吗？”

　　林子心笑笑，“北都，北城。”

　　“杭州叶家？”陆星问道。

　　“是。”林子心回忆道，“当年北城生病，住在我们家治病，住了一年多呢。我们也算是童年玩伴了。”

　　“你们很要好？”陆星问道。

　　“是啊。”林子心答道。

　　陆星又凑了过来，小声道，“哎，有多要好，有咱们俩这样要好吗？”说着他的手就伸了过来，搂上了林子心的腰。

　　林子心先是一震，然后马上闪避，好在桥畔这里现在没什么人，不会被旁人看到。林子心低斥道，“你又……”

　　“……不老实。”陆星嘻嘻地笑，追上去道，“我从来没说过我老实啊。”

　　“混球。”林子心低声道，然后闪身快步就走。

　　陆星灵猫一样地撵了上去，边走边道，“哎，哎，等我一步嘛，说好了一起出来一起回去的。哎，往那边逛逛去不？还要买糖不？”

　　同样的星空之下，同属中州道的两地，不同的人，各有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