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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乾隆x和珅·孤鸿 ...

  •   才散早朝,殿外山呼万岁声停了,上边万岁爷身影也已经离去。没多会儿,朝臣几个三两结伴窃窃私语,声音夹杂在一起,便要掀了这乾清宫。

      三伏天儿热,这帮人火气更旺。

      “什么劳什子议罪银,明摆着纵容奸臣贪污受贿!议罪银子是进了国库啊还是进了私库——诶和大人怎不说说请楚咯!”
      私库,那当然是私库。

      和珅暗自心想,却笑而不语。这话晓得便是了,万不能说出来,聪明人自然明白,私库究竟是谁家的私库……攥紧拳头抵在腹前,另一手背在身后,打量着众怒激昂,一笑便也罢了。

      瞧瞧那柱子上的盘龙,除去一身金镶玉,张牙舞爪的模样与他们可是像极了。跨步踏过横槛,两旁太监很是知趣儿,躬身退让开来。眼见着就要与两侧门框擦肩而过,身后却又乍起狂言:

      “狗娘养的,轮到你的时候,你就是把老百姓的钱、把皇上的钱、把国库的钱都吃空咯,也甭想议罢你的罪行!”

      “老天收你的时候谁也救不了!”

      和珅腰板挺得更直了。听听,这咬牙切齿的……我固然已入深渊,却也轮不着你们说教!
      “多谢大人指点——和珅记下了。”

      和珅声音略为扭曲,其中怒意显而易见,又往前走了几步,不过半会儿,又回过身去补上一言:“大学士?瞧你仕途不易,还是谨言慎行罢!”

      离了乾清宫,瞧见不远处的吴公公,顶着太阳搁那儿候着,看样子也有一会儿了,和珅心里明镜似的,不需提点便他身边过,塞了一囊沉甸甸的银两,稍稍颔首示意,转身挪开步子朝后边去了。

      “奴才和珅,请万岁爷安。”

      “起来吧。”说着,乾隆按下了手里头折子,侧腕塞到和珅手里,然而张口却只字不提政务,反而问道:“那群人为难你了?”

      和珅扶着膝头借力起身,粗略看了看折子,放置一旁。双手垂下,一副恭敬模样儿,回道:“哪儿什么为难,不过多废些口舌。”

      “朕还当是你该诉几句委屈。”

      “奴才不敢,皇上圣明,奴才若真有委屈那也是不必说的。”

      乾隆扣着杯盖儿有一搭没一搭敲打着,下人都在殿外,看样子他也没打算传唤。和珅明了,压低了身首,接过茶盏往煨炉处去,提壶满上雨前新茶,顿时沁香盈溢。

      和珅端着茶盏恭恭敬敬递上,哪儿还有在外边的权臣模样。乾隆细品茶香,浅尝一口便觉得精神头好了不少,才道:“方才乾清宫里不还气势逼人?又跟朕扮乖觉呢。”

      和珅知道这是玩笑话,腆着笑脸应答:“外边处事自然该像回事儿,对皇上、对主子,那就该这幅样子。”

      乾隆也不应他,伸手捡起方才和珅放置的奏疏,又扫过几眼,正色不少。“这道疏,将‘议罪银’骂的一文不值,你都看到了。他对你也颇有异辞,你怎么看?”

      和珅仔细回想了大体内容,倒也没多少顾虑,看样子是胸有成竹。只稍加措辞,沉声应答:“新例颁布,诸多质疑都是常事。若是诸位大人不放心,大可以深入民间探查,奴才此举确有图财之嫌,却万死不敢误国!万岁爷明鉴。”

      乾隆又铺开那折子,也不说话,光是看着入神,好一会儿才合上,推到一边。“那就让庆成与他同去,都给朕看看清楚,省的朝臣话多。”

      “若真如他所奏,你自个儿掂量着罪责。”

      “嗻。”

      和珅跪安后便回府去,这批示是该下的,诏令也得发……和珅提笔半晌,再三犹豫,突然放下了笔墨。传唤手底下人,话锋冷厉,愣是逼得那人一身冷汗。

      “传令下去,为免扰民,侍郎大人与大学士所到处必先知会官府!”

      如此也算是万无一失。

      稍稍松了口气,摆弄着一旁镂空岫玉对瓶,茶炉里煮着御赐新茶,且不论公务,勉强算有几分惬意。

      钦差这一去可就是打脸了,各地民生和乐,处处张灯结彩,尽是繁荣安泰之象。他在奏疏里恶言相向、所斥骂的灾事祸患,分毫不见踪影。此番也用不着和珅与他计较,就凭他折子里言辞犀利多处顶撞,乾隆也不愿饶他。

      下了朝,和珅又到御书房侍奉。

      “致斋。”

      乾隆冷不丁唤他表字,和珅不由得一怔。乾隆的目光对上他瞳孔,其中锐气渗人,和珅心下一凉,从未有过的临危之感油然而生,强作镇静地跪下,只等他下句抛出。

      “那些地方官府都是聪明人,你也是聪明人。”

      “这些年弹劾你的奏疏可是越来越多了——”

      “你心里有数,除了记恨报复,也该收敛些了。”

      和珅心惊胆战,冷汗已淌下鼻翼,连连叩首应是。

      经此一次,和珅倒确实是收回了手,乾隆也再未提起此类话题,还似从前蒙在鼓里一般,对和珅委以重任,虽说也常训斥几句,官位却是越封越大。若说有谁不明白权倾一时四个字儿,看看和珅那就明白了。

      *

      乾隆五十九年末,皇帝愈发阴晴不定,除了和珅,对谁都没个好脸色。想这位万岁爷一辈子效仿圣祖……便也猜到了许多。

      “致斋,这天下有多少人盼着朕死啊。”

      和珅谨慎得很,故作不经意般抬眉看清他神色,才低声应道:“皇上这话奴才不敢应,天下之人谁不称颂万岁爷圣德?”

      “这天下之人,要盼也是盼着奴才死吧。”

      “那朕若是退位呢。”

      如此肯定,并非询问。和珅默了,他猜想过乾隆有这个念头,但他以为……这位爷该放不下才是。没等他回答,乾隆又一声叹息,仰面靠着椅背,隐隐有些沧桑。

      “朕是纵着你,你的人朕也不疑,可你尽揽些下边的污糟,反倒是朝堂上上这几个全都得罪透了!”

      “致斋,你是聪明人,朕竟也看不透你啊。”

      原来世人眼里,皆是如此吗?和珅觉着几分可笑。

      事物再大,还能大过天去吗?权势再盛,那也盖不过皇上。聪明?就是怕被聪明误了!当年尹壮图说的也没错,什么权倾朝野富可敌国,到死的时候谁也救不了。

      心里不好受,却也还得恭恭敬敬应声:“奴才是皇上的人,奴才就是结党那也是皇上的党。文武百官,谁敢说不是呢?”

      “奴才的权势、财物、乃至生死,都在万岁爷手上。如今是,将来也是,得罪谁、交好谁,又有什么差别。”

      乾隆笑了,笑的迷茫。和珅聪明是真的,他用了这么多年也拿不准这人心性,是忠还是奸,又哪儿这么容易分辨。

      退位的事传了旨,自有礼部操持。和珅原想着是不必忧虑的,新皇登基,明人眼里都知道,那不过是个幌子,主事儿的还得是老爷子的。可真正对上永琰稍显稚嫩面孔,心底还是沉了,就跟横着一根刺儿一样,不安生。

      嘉庆元年,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变,除了年号。

      新一轮骄阳又悬在天上,大清早就不让人舒坦,下边人忐忑跪着,和珅更是窝着火。

      “一个商铺谈了一个月了没谈成,你就这点本事,当初是给了多少银两能混到这份儿上?”

      “谈不妥那就甭谈了!兵权握在手里你是不会用吗!”

      说罢,掀了桌上摆件儿,一个个落在地上碎如散沙。和珅意识到自己失控,忙灌了半盏清茶,按下烦躁瘫坐在椅子上,指尖用力按揉额边,许久才觉得缓和些。

      阴郁也好烦闷也罢,嘉庆年间的第一场细雨绵绵还是来了。苗民叛乱,朝廷出兵平叛,主将福康安战死。和琳接了福康安的位置,却也不见他有几分激情。

      如今外边人都说,大清朝都落在钮祜禄氏手里了!可和珅心里泛苦,他亲手带大的弟弟,一字一句教他人伦五常,如今却是背道而驰,渐行渐远了……

      *

      三个月而已,秋色才步入京城,又一轮噩耗卷来,和琳染病,薨于军中。棺椁灵柩摆在正厅,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各个儿哭的撕心裂肺,哪个不是满脸悲戚。真正悲苦的又有几人呢?怕是私底下偷笑呢!

      丧服白得像雪,却刺眼得像光焰灼灼。本就是一条不归路,如今又成了独木桥,寒风覆裹,摇摇欲坠。

      和珅想起了前不久,福康安刚去那会儿,他占了几处商铺,刚巧和琳回来给撞上了。那大抵是和琳头一回顶撞他,没想到也成了最后一回。

      “强占商铺,必激众怒,行误国之举,是陷万岁爷于不顾!兄长纵使门生遍布,那也是皇上的臣,结党为臣之大忌也!”

      “昔年兄长侍奉御前,教和琳诗书礼义,更教为人,不想如今兄长自个儿着了魔!”

      字字诛心。

      可是溢出心头的不是羞愧,是怒火和寒心。仕途不正从来遭人唾弃,和珅早已习惯了。旁人谩骂也就罢了,何时想,连亲兄弟都离了心?

      “朝廷,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昔日教你读圣贤书是为了效忠圣上,兄长所作所为无不是为了万岁爷!何曾违背初衷?”

      “天下人都可以误会我,和琳,唯独你不可以!”

      此刻再想起那天兄弟争执,仿佛还是昨天的事。那么现在呢?和珅倒是想再同他争辩几句,可是等着他的只剩下一具冰冷残躯,一副上等棺椁。

      平川定稷过千山,马革裹尸终不还。

      宦海分飞五载别,至今音问藉鸣鱼。

      次日朝堂上,乾隆也不知是怎的,说话缓之又缓,声音还沉得很:

      “朕小的时候,皇考养了几只幼犬。朕还记得那个时候,有一只偷偷跑出府去,回来便染上邪了,没几日就去了。”

      “他那同伴,不知怎的就愈发沉静,整日里不叫唤不闹腾。朕还当是眼花了,他与那病死的畜生……嘶,越来越像了。”

      好端端的在朝上讲起这不打紧的陈年往事儿,满朝文武都摸不着头脑,乾隆也没指望他们明白,说罢叹息几声,便散朝了。

      和珅按着惯例往后边去,隐隐听见身旁人念叨。

      “太上皇这是老了。”

      和珅不屑于辩解,一笑便也罢了。直入内室,请安叩首,起身赐坐,一如往日。冷不丁又听见乾隆轻叹息。

      “朕老了,光惦记着些狗儿猫儿。”

      “万岁爷仁心,奴才……奴才实在是受宠若惊。”

      乾隆对上他眉眼,发觉一丝精明,便欣然了。“你是聪明的,这朝堂上也只有你明白了。”

      “他俩如此相像,你心里不好受吧。”

      和珅眼前似乎浮现出弟弟的身影面孔,旧事如潮汐涌来。无奈按下酸涩与烦闷,倾身应道:“这犬像谁都好,还记得忠字便也罢。”

      一时寂然,那道冷厉目光还在身上游走。“当属你忠心,朕,都交予你。”

      *

      这是一把利刃。

      但这利刃不在手里,它早已悬在头顶。

      刀刃抵在脖子上的感觉不好受,枯木上的残枝立不住根。太上皇老了,权力没落到永琰手里,反倒入了和珅囊中。只有和珅自己心里明镜似的,这已是最后的风光了,接下来的权倾朝野,不过是等死而已。他掌控着帝王权势的每一天里,夜夜噩梦缠身,难以入眠。

      他惧怕的便是身后这座青山……说不准哪一天就倒下了。

      这一天还是来了。

      和珅来到乾清宫外,刚巧遇上永琰从里面出来,那目光寒冷,仿佛在看一具死尸。

      “奴才和珅,叩见皇上。”

      “起来吧,皇阿玛等你进去。”

      看着和珅远去,永琰攥紧了手中信疏。

      和珅进了寝殿,看见乾隆躺在卧榻上。他一言不发,在榻边跪伏,沉沉叩首,便什么都道尽了。乾隆的声音嘶哑、低沉,沉的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越是低沉的声音,越是深邃,越是悲凉……

      “朕是护不住你咯。”

      都这时候了,乾隆反倒露出笑意。随即咳出了鲜血,他拂袖擦去血迹,仍坚持着呢喃低语

      “永琰心性随他额娘,爱卿自个儿珍重。”

      再叩首,无奈也罢,恐惧也罢,数十年前的噩咒又在耳边乍然响起。‘老天收你的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奴才这辈子贪污也好、专横也罢。扪心自问未损江山社稷,便也不惧一死。”

      人哪儿有不怕死的?话是这么说,可偏偏和珅是真不怕死,他唯独怕的是连坐而已……如今细细想来,太上皇将和孝公主下嫁予丰绅殷德,也是在为他留后路罢。

      圣恩浩荡,无以为报。

      殿内再无声息,静的渗人。和珅隐隐猜到了,却跪伏在地上,跟定在这儿似的,一动不动。他竟没有勇气抬起头,更没有勇气起身,他已经失了魂。

      四年了,他还是没准备好应对这山崩地裂之后的狂风暴雨,腥风血雨。

      直到外面守着的太监发觉不妙,闯入寝宫,太监们进来的时候,和珅跪伏在榻边,约莫一个时辰了。他最后看见乾隆的面孔,那神情定格在一分满足,几分欣然。

      嘉庆没让和珅心惊胆战多少日子,国丧未除,阴冷昏暗的狱中多了一位贵客。多少嘲笑,幸灾乐祸,斥责辱骂,落井下石……世人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和珅何曾如此落魄?他身边谁也没有了。

      嘉庆诏数他二十条罪状,条条死罪。和珅暗自喃喃,他还真算不清楚,这二十条罪状都怎么来的。他固然有罪,也还当不起如此厚爱!

      “万岁爷何苦呢,奴才大不了便是到底下继续侍奉先帝。”

      *

      圣旨已到,和珅突然笑了。只是自尽,只是自缢?没有凌迟,没有诛九族,不牵连党羽……那何苦编排这些罪名?他仰天大笑,接过白绫,不辨不争,悬梁而去。
      或许还有一声高呼——“奴才钮祜禄善保,谢主隆恩。”

      正月的风还凉,凉的刺骨。

      永琰在城楼上,披着柔软的狐裘长衣,神情有些复杂。他远远望着,望着四九城里最恢宏不过的一座府邸,不自觉想起了那天夜里。

      “这是和珅所有的罪证,你且收着。底下寂寞的很,朕做不来孤家寡人,偏要他作陪。”

      永琰望着这苟延残喘、仅剩下一口气的老父亲,顿时感觉有些陌生。他以为他听到的应该善待和珅云云……怎也不敢相信,这是一道催命诏。

      “手脚快些,朕不想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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