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在梦中预见死亡》祈之

4、幽灵

　　弯月高悬，银白皎洁的月光被黑泽理奈毫不怜惜地踩在脚下，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作为父亲的黑泽启一给女儿设定的门禁时间是九点，但对于没有社交和朋友，放学除了在阅览室看会儿书，就是直接回家的理奈来说，门禁这种限制一直形同虚设。
　　但今天她就没有那么从容了，与齐贝林先生的邂逅让她险些错过了门禁时间。
　　“我回来了。”走进家门的女孩连问候声都比平时拉低了不少，隐约带着些试探。
　　职业是地质学家的黑泽启一工作其实非常忙碌，时不时还要到各处出差。
　　以往理奈放学回家时客厅大概率不会有人，她自说自话地打完招呼后便可以直接回到房间。
　　但今天非常不凑巧，她那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正端着茶杯坐在客厅，一看就是专门在等她。
　　“今天怎么这么晚？”明明是担心的话语，被黑泽启一用过于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就像是在质问。
　　理奈迅速说出了在路上以防万一想好的理由。
　　“今天的社团活动稍微麻烦了点，回来的时候还错过了一班电车。不过以后我会注意，不会再这么晚了。”
　　诚恳的态度，合理的理由，爽快的保证。
　　理奈就是试图在黑泽启一开口前拿话堵住他的嘴，好让他不要再就晚归这件事追问些什么。
　　但人生阅历差不多是她三倍的男人根本没有如她的意，自顾自从女儿的头顶审视到脚底，然后轻轻把手里的茶杯放在茶几上：
　　“只是因为这些？你没有遇到什么别的事情？”
　　“没有，我还能有什么事情。”下定决心说谎隐瞒的理奈一脸镇定，同时又悄悄把印着令咒的右手往袖口里缩了缩，坦然地仿佛傍晚时分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那我先回房间了。”还没等男人再开口，理奈转身就要离开。
　　只是在背过身的一瞬间，她似乎听见了身后隐隐的一声叹息，但也只能忍着心里泛起的愧疚感，快步回到房间，反手关起了门。

　　按理来说，对于像理奈这种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成长的孩子而言，父女关系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如此僵硬。
　　曾经也确实如此。
　　之前称得上亲密的父女关系，变成现在别扭与尴尬的模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似乎随着她慢慢长大，两人就不自觉地渐渐疏远了。
　　在理奈模糊的幼年记忆里，母亲的身影很早就消失了。
　　黑泽启一对她的解释是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了遥远的地方，她非常爱她，但却没有办法陪在她身边，男人说这话时，眼带哀伤，脸上的表情满是愤怒与自责。
　　理奈至今都不知道他如此表现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母亲角色过早的缺失，黑泽启一非常努力地完成着自己作为父亲的职责，他无法弥补的来自女性的温暖柔软则由理奈的祖母填补。
　　他曾在理奈祖母的指导下笨拙地把理奈架在脖子上逗她开心，也曾在睡前木着一张脸给理奈讲过睡前故事，甚至在祖母的不懈要求下，微红着脸唱过五音不全的童谣。
　　为了陪伴女儿，黑泽启一毫不犹豫地停掉了手里的项目，在家里亲力亲为照顾她到可以被送去幼稚园。
　　可惜接下来的幼稚园经历对理奈而言并不美好，因为肤色不同，她并不被其他小朋友欢迎。
　　黑泽启一看出了女儿的不开心，但强硬惯了的男人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决这种问题，他甚至连句软话都不太会说。
　　他只能一边用大手擦着小小女孩儿脸上的眼泪，一边告诉她：“坚强点，跟别人不一样不是你的错，你身上的颜色和你妈妈一样，你是和她一样漂亮的小姑娘。”
　　父亲的安慰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但渐渐理奈发现父亲的安慰并不能让她被其他孩子们接受，甚至连让她不再难过的作用都慢慢淡化了。
　　她拥有父亲和祖母的爱，但她没有朋友，这让小理奈非常难过。
　　雪上加霜的是，理奈的祖母也因突然的重病住进了医院，恢复工作的黑泽启一要照顾母亲，陪伴女儿的时间和精力都大幅度减少。
　　不管理奈多么认真地许愿，多么真诚地希望祖母能够好起来，祖母的面容依然日日枯槁了下去。
　　在理奈学会用汉字写‘悲’的年纪，黑泽和子，这个拥有温婉名字的女人，在早早告别丈夫之后，又万般不舍地告别了儿子和孙女。
　　世界本就狭小的理奈失去了一个爱她的人，沉重的悲伤之下，对父亲的依赖日益增长，她不会哭闹撒娇，她只会在黑泽启一下班后默默跟在他身后，当个黏人的小尾巴。
　　在她年纪还小的时候，黑泽启一对她的依赖非常受用，心里开心地不行，外在的表现却十分自制。他会抱起黏人的理奈，轻柔的摸摸她的头，但很快就会把她放下，宠爱但不溺爱。
　　待女儿进入了发育期，身为异性家长的黑泽启一便在照顾她时更加有分寸，对理奈下达了自己照顾自己，学会独立的要求。
　　理奈确实学会了独立，独立到现在父女之间除了必要的交流，基本没有其他沟通了。
　　对于现在这种状况，不管是理奈，还是黑泽启一，都很想改变。但同样别扭的两个人生生把这个问题拖到了现在。

　　“初次见面就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不过，小姐，你的父亲看起来很关心你。”
　　理奈一走进房间，方才一直化身成泡泡旁观的西撒便快速凝聚出了身型，然后十分自来熟地拽过了书桌前的椅子迈开长腿跨坐了上去，双手交叠在椅背，再把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垫在手上，望过来的碧色眼波温和潋滟。
　　明明身形又高又壮，看起来却莫名乖巧。
　　可能有些人天生就带着被人喜欢的气场，理奈如此拘谨慢热的一个人，面对眼前行为随意的自来熟青年，竟然奇妙地没有产生任何抵触。
　　“我知道…”理奈扔下背包，坐上床边，抄起一个抱枕抱在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父亲没做错什么。
　　“我只是有点尴尬。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这些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
　　“……”理奈抛出的问题让一直开朗健谈的金发青年瞬间笑容暗淡，沉默了数秒后他才回应“如果是我的话，我是会说的。我想家人是有权利知道这些的，即便神秘侧的一切对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秘密，家人也应该知道我在为了什么战斗。”
　　“是嘛…”西撒的严肃也让理奈认真了起来，“那就听你的，我会找个机会跟爸爸把这些说清楚的。”

　　然而，在初见那天作出决定的理奈，从西撒的口中了解到更多关于圣杯战争这一凶残概念后，便很没有出息的，怂了。
　　应该没有高中生知道自己参加了一场会死人的‘战争’之后不认怂的吧？
　　毕竟连作为搭档的英灵都亲口承认了自己是一位半吊子的Caster，生前也是魔术世界的门外汉，力量体系与他们完全不一样。
　　即使西撒拍胸脯做着保证会尽力保护御主，但坦白讲他们获胜的几率趋近为零，保命的概率甚至都不高。
　　被迫参战的理奈每天都要对着手背上的令咒叹气八百遍，然后用颇为哀怨的目光盯着西撒先生看了又看，试图和他分摊自己身上过度的精神压力。
　　脑袋前面吊着一根名为‘万能的许愿机’这一无比美味的胡萝卜，都没能让她这头拉磨的驴跑地积极一点。
　　她怕死啊！
　　看着御主每天如此忧虑，乐天派的英灵每天变着法地宽慰她。
　　西撒说他这次似乎并不是顺应圣杯的召唤降临现世，而是更加特殊的状况，毕竟在他现界的这段时间里，没有感受到其他任何一位英灵或者御主的存在，这在时间紧迫，节奏极快的圣杯战争中是几乎不会发生的事情。
　　但理奈还是每天都无比谨慎，对圣杯战争的恐惧让她根本没有精力注意，身后的空条承太郎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学校了。

　　又是一天放学，理奈照例前去阅览室进行独自一人的社团活动。
　　自从有了西撒的陪伴，她的工作量直线减少，说来惭愧，她竟然是从这些无聊日常中体会到了英灵的特殊能力是多么的便利。
　　理奈本以为今天的阅览室大概率还是无人光临，但在她打开门的一瞬间，屋里飘忽的诡异身影却让她直接尖叫出声，慌忙喊着西撒的名字。
　　恪守约定的英灵立刻现身，两大步迈出将慌乱的御主挡在了身后，然后毫不犹豫地亮出了手里缤纷绚烂但充满杀意的泡泡。
　　战斗准备瞬间完成，但理奈预想中的冲突却没有发生，四周安静依旧。
　　理奈鼓起勇气从西撒身后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屋里的情况。
　　那令她尖叫出声的罪魁祸首根本没有理睬一旁严阵以待的主从二人，只是自顾自地在各个书架之间穿梭飘飞，时不时抽出一本书托在手里。
　　肌肉虬结，肤色浅紫，浓密的头发违反重力规则飘散在空中，身上只穿了几片简单的盔甲和豪放的兜裆布。
　　看着面前的奇怪生物，不久前才在阅览室里遇见西撒的理奈悄声询问“他难道跟你一样是英灵么？这是你说的什么圣杯战争么？”
　　“放心，我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魔力，也感受不到波纹，他显然属于另外一种不同的力量体系。”
　　另外一种力量体系，鬼么？幽灵？理奈有些摸不到头脑。
　　“不过，我也没有感觉到敌意，他似乎并不打算和别人起冲突。”
　　听着西撒这么说，理奈鼓起勇气，更加仔细地打量起房间内的幽灵。
　　看着看着，房间里刚才还把理奈当空气的幽灵突然转过了头，毫不避讳地与理奈直直对视。
　　沉静如水的眼神没有明显的情绪，瞳孔的颜色竟与空条承太郎那令人惊艳的湖绿有些相似。
　　不短的十几秒对视结束，幽灵先生又平淡地移开了目光，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见他如此，理奈倒是被这份不闻窗外事的淡定勾起了好奇心，拉着西撒的胳膊就想要上前看看一个幽灵到底对什么类型的书籍感兴趣。
　　两人轻手轻脚地靠近，理奈探头一瞧。
　　《神秘与魔术》
　　《死者之书》
　　《宗教与神秘学》
　　？？？
　　不会吧，现在连幽灵都有这么强的自我管理意识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