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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夜市 ...

  •   就在李涵慷慨册封飞鸾和轻凤的这一天,一大早永崇坊华阳观的厢房里,全臻颖趁着李玉溪熟睡之际,从他怀里摸出了一枚玉梳来。她盯着手中样式素雅的卷草涡纹白玉梳看了半天,终于腾出一只手来,给了酣睡中的李玉溪一记栗暴:“冤家!快给姑奶奶我起来!”

      “唔……”李玉溪捂着脑门呻吟了一声,张开惺忪睡眼,一看见全臻颖发青的脸色和那枚雪白的玉梳,再浓的睡意也顿时消散了一大半,“这……你是怎么找到的?”

      全臻颖眼波一横,充满威慑地瞪了他一眼,嗔道:“你昨天不是说,钱袋丢了没买着玉梳么?那这枚玉梳是怎么回事?”

      李玉溪愣了愣,随即尴尬地笑笑:“好姐姐,钱袋是真丢了,这玉梳不是我买的。”

      “不是你买的?那是捡的?抢的?骗的?”全臻颖盯着支支吾吾的李玉溪,兀自冷笑,“姑奶奶我入道前,好歹也是见识过无数奇珍异宝的人。实话告诉你,这白玉梳不是什么寻常之物,而是最上等的和田羊脂玉,除了侯府王宅,寻常难得一见,价值何止千金?你这毛头小子平白得了此物,不是大福就是大祸!快给我从实招来!”

      “呃……”全臻颖连珠炮一般的责问轰得李玉溪头昏脑胀,他无力抵抗,只得老老实实地交代,“我可没有坑蒙拐骗,这个是别人送的……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一件事吗?就是那次我跟你进宫做法事,无意中撞见宫妃娘娘的事。”

      “嗯,那又如何?”全臻颖先是狐疑地盯了李玉溪一眼,跟着倏然睁大双眼,试探着小心地问,“你见到她了?这梳子是她给你的?”

      李玉溪红着脸,唯唯诺诺地承认:“我也没想到昨天会遇见她,而且她还是一副姑娘家的打扮。”

      全臻颖艳丽的脸庞变了色:“这些事为什么昨天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把梳子给我看?”

      “我这不是想着还要还给人家吗?”李玉溪无辜地望着全臻颖,很是认真地回答,“我想过了,我还是不能收下这枚梳子,所以有机会一定要把这玉梳还给她。”

      不料全臻颖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反手将那玉梳斜插进了自己的发髻。李玉溪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抬手阻止道:“别,这样不好啦,等我再替你买一个……”

      “去,凭你能买什么好的给我?再说了,你有什么机会再见到她?”全臻颖打开他的手,笑着转过身对着菱花镜照了又照,“呵,你和她还真是你来我往、忒煞情多,也不怕我恼火。”

      “没有的事。”李玉溪忍不住皱起眉头辩白,不知为何看着全臻颖得意的样子,自己心里会很不开心。

      “没有?那你倒是替我把玉佩讨回来呀?”

      李玉溪一怔,想起昨天飞鸾拿出玉佩给自己看时,那张在雨后的街市上显得羞涩而动人的小脸,心就不自觉地一软,本能地抗拒全臻颖的要求:“那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值得特意去讨,再说了,我也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哼,这谁知道,”全臻颖听出他语气中含着一丝惆怅,怫然不悦道,“她能撞见你一次,就保不齐有第二次;我倒问你,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跑出宫来的?”

      “这我可不清楚,她只对我聊起过,她近日随驾住在曲江离宫,因此宫禁并不严。”李玉溪此刻已是了无睡意,他索性穿衣下榻,一边漱洗一边望着全臻颖袅娜的背影问,“对了,我的行卷都已经准备妥了,什么时候姐姐能帮我递给公主看看?”

      “急什么,你明年才参加科举呢,迟些再替你引荐也不迟。”全臻颖没有回头,只是乜斜着双目往后瞄了一眼,气定神闲地回答。

      所谓“行卷”,就是专门为“干谒”准备的作品集。唐代的科举考试前,应试的举子会将自己平素得意的诗文汇成“行卷”,投给当时在朝堂、文坛上地位显达的名士以求赏识,从而提高自己的声誉,这就叫作“干谒”。如果某个举子的作品能够获得青睐,令那些显贵们向主试官推荐,主试官就会在阅卷之外,再参考这位举子平日的才学和声誉,择优取士。

      此举在唐时蔚然成风,时至今日仍大名鼎鼎的诗人王维当年在参加科举前,就因为得到了已经入道的玉真公主的赏识和推荐,才会在当年的科举考试中顺利一举夺魁。

      李玉溪走的,也不过就是一条寻常路。他如今既有求于全臻颖,也就不便再说什么,即使听出她语气中的敷衍,也只是静静地坐在榻上看她梳妆,再没有多说过一句。

      三月天孩儿脸,眼看着这天才晴了两日,恼人的春雨便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正在曲江上泛舟的胡婕妤和黄才人穷极无聊,同时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叹了一口气。

      “那个杨贤妃果然厉害啊,我们恐怕还没得宠就要失宠了,”轻凤撇了撇小嘴,愤愤道,“李涵已经连着两天都在杨贤妃宫里过夜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只怕要被塞进冷宫啦。”

      “啊?”一旁的飞鸾怔怔回过神,眨着雾蒙蒙的黑眼睛望着轻凤,一脸呆滞,“我们要进冷宫了?为什么呀?”

      轻凤闻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揉揉自家小姐的脑袋,安抚她:“嗯,你就继续这样不识人间疾苦吧,也挺好的。你放心,天塌下来有我撑着呢。”

      飞鸾感动得刚想对轻凤掏一番心窝子,却又听她揶揄:“你这两天魂不守舍的,尽想着你那小情人了吧?不如今晚你就出去会会他?”

      “啊?!”飞鸾的小脸立刻涨红,举高了扇子遮羞,“姐姐,你要我去华阳观找他?可是,我好怕……”

      “怕什么?!”轻凤听了飞鸾没出息的话,立刻攀在她肩头耳语,“你瞧,雨打芭蕉的春夜,寄住在道观的年少书生点上了红烛、翻开了书卷……此情此景,你说是不是还差了点什么?”

      “啊,差了什么?”不开窍的飞鸾依旧懵懵懂懂地问轻凤。

      “傻瓜,当然是少了一只敲他窗户的狐狸精啊!”轻凤尖尖笑了一声,拿扇子拍了一下飞鸾的肩,“快去吧,我的大小姐。”

      唐时长安城的夜晚虽然实行宵禁,但因为商业的兴盛,到了文宗李涵当政的时候,务本坊西门就已经出现了夜市。而与务本坊邻近的崇仁坊,因为北临皇城景风门,南有脂粉风流的平康坊,东南斜角又是东市,因此无论是来长安应试的举子、还是其他没有宅第的商贾旅人,都爱在崇仁坊赁屋租住,以至于崇仁坊里昼夜喧呼,灯火不绝,京中诸坊莫可与之相比。

      当飞鸾乘夜冒雨溜出曲江离宫寻找李玉溪时,她并没有在到处黑黢黢的永崇坊华阳观找到他。华阳观里的一间厢房的确有他的气味,可是却空无一人,飞鸾循着诵经声去了经堂,却也只看见几个公主带着一批女冠做晚课,其中并没有李玉溪的身影。

      飞鸾只好重新吸了吸鼻子,凭着那一天心中牢记住的气味,一路顺着永崇坊往北寻到了喧腾热闹的崇仁坊。因此当李玉溪捧着个包袱,从一家酒坊里走到街上时,便刚好在灯火阑珊处看见了正在屋檐下躲雨的飞鸾。

      “怎么竟是你?”他不禁笑起来,脸上浮现出一抹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惊喜,“又没带伞吗?”

      “我……”飞鸾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在屋檐下眼巴巴望着李玉溪。此刻他穿着一身素白的布襕袍,身上带着点薄薄的酒气,混着他腰间的苏合香囊味,闻上去香甜而醉人。飞鸾紧张地咬住双唇,就这样望着他立在街边冲着自己笑,哪还说得出什么话来。

      “哎,别尽站在这儿,”李玉溪回头瞥了眼酒坊里热烘烘的灯火,扬起手上的包袱对飞鸾笑道,“今天我有喜事,走,我请你去将军楼吃宵夜吧,这一次你不饿,我可饿了。”

      飞鸾立刻喜出望外地点点头,轻快地跑到李玉溪的伞下,跟着他走进酒坊边的一条小巷。此刻已是三更,虽然崇仁坊的夜市屡禁不止,但到底是违反了宵禁,所以两个人都是静悄悄地贴着墙根走,不敢停留说笑,生怕被巡夜的金吾卫发现。

      飞鸾一路上和李玉溪打着伞穿过窄小幽暗的里巷,嘴角不自禁就挂上点羞涩的微笑。

      将军楼也在崇仁坊,因此不多时便走到了,只见一排黑漆漆的临街店面中仅有这一家还在张挂着灯笼营业,使它在雨中看上去多少有点阴森鬼气,加上来客也是鬼鬼祟祟,这正是唐时还不成熟的夜市被人称为“鬼市”的原因。

      李玉溪引着飞鸾走进将军楼入座,替两人各点了一份荷包饭,收了伞笑着对飞鸾介绍:“这家店的荷包饭最好吃!你一定要尝尝。”

      飞鸾接过店中伙计奉上的茶水,忍不住弯着眼睛笑起来:“你好像很会吃?”

      “当然咯!民以食为天嘛,”李玉溪得意洋洋地掰起手指头,对着飞鸾如数家珍,“除了上次我带你吃的胜业坊蒸糕,还有长兴坊的毕罗、辅兴坊的胡饼、颁政坊的馄饨、长乐坊的黄桂稠酒……你要是喜欢,我都可以带你去吃!”

      “好呀!”飞鸾不假思索地答应,兴致勃勃地望着李玉溪。

      这下反而轮到李玉溪不好意思了,他想到飞鸾是宫中人,以后哪有那么多机会再见到她呢?今天这第三次相见,已经巧得令他匪夷所思了:“你,你怎么又从……那里跑出来了?”

      飞鸾哪好意思说自己是专为出来见他,红着脸呐呐了几声,顾左右而言他:“刚刚你说你有喜事,是什么喜事呢?”

      “啊,是我刚刚乞到旧衣了!”李玉溪被飞鸾一问,立刻想起了自己的大喜事,赶紧将手中的毡包递给飞鸾看,“今天我和一帮举子宴请今年的进士,同他们喝了不少酒,就是为了‘乞旧衣’,这衣服还是我在席上作诗赢来的呢!”

      “乞旧衣?”飞鸾听不懂,睁大双眼看着李玉溪打开毡包露出里面的衣服,疑惑地问,“这有什么用?”

      “讨个吉利罢了,”李玉溪嘿嘿笑道,“这是风俗,据说落榜的举子讨到登科进士考试时穿的衣裳,能给自己下次应试带来福气的。我虽然今年没考,也讨来备着。”

      飞鸾点了点头,低头盯着那毡包中的衣服又看了一眼,双眸中一道绿光微微闪过,接着她小声道:“穿这件衣服的人,阳气虚弱,命也不怎么好。”

      “呃?”李玉溪没有听清飞鸾的话,不禁抬起头问,“你说什么?”

      飞鸾没有立刻回答他,这时候他们点的荷包饭刚好上了桌,飞鸾闻到一股浓烈的鱼香味,不禁欢呼了一声:“好香!是鱼吗?我最喜欢吃鱼了!”

      “是吗?我也喜欢!”李玉溪嘿嘿一笑,见飞鸾如此高兴自己也很得意,竟忘了再追问她说过什么话。

      飞鸾拍拍手,小心翼翼地揭开荷包饭上覆盖的荷叶,只见里面是用香米和各种鱼肚肉蒸成的饭,她急忙用饭匙舀了一勺塞进嘴里,立刻笑弯了眼睛:“好吃!”

      “好吃吧!”李玉溪坐在飞鸾对面支颐看她,笑问,“你知道这将军楼是谁开的吗?”

      飞鸾摇摇头,嘴里包着饭模模糊糊地问:“是谁?”

      “是一位贞元年间卸甲还家的将军,他曾说:‘天下无物不堪吃,唯在火候、善均五味而已。’据说他还能拿旧的障泥做成菜,味道很不错。”

      “障泥是什么?”飞鸾边吃边听,这时疑惑地问。

      “就是马鞯,放在马鞍下的那层垫子,”李玉溪兴致勃勃道,“大概是牛皮做的吧,也不知道用旧了,是个什么味儿……”

      正在胡吃海塞的飞鸾听到李玉溪的答案,忽然觉得自己嘴里滑溜溜的鱼肉十分可疑,她又想到那些在骑手粗壮的大腿下常年摩擦的脏垫子,日晒雨淋,总是停憩着嗡嗡的马蝇,就忍不住一阵反胃,将口中食物“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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