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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破烂道长 ...

  •   张平村的人都觉得,村头那破道观里住着的道长真是个怪人。
      孙大娘蹲在河边捶洗衣服,夏日河水清凉,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继续向身边人说道:“那人整日疯疯癫癫的,头发和我家黄牛吃的那干草都没啥区别,衣服也不见换,噫,”她如临其境地皱了皱脸:“黑黝黝的,都不知道沾了点啥,远远就是一股馊味,还一天装模作样的拿个都被薅没毛了的拂尘,逢人就解释自己真的是修真道士。”
      身边一起浣洗的同伴纷纷讨论起来,联想到平时在村子里的所见所闻,一时间都对这位奇怪的道长嫌弃起来。孙大娘手上动作没停,她见大家十分赞同自己的说法,也得意的笑笑,啐了一口:“什么修真道士,八成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流浪汉。”
      正说着,鼻间好像又闻到那股馊味,孙大娘以为是自己形容得太过贴切和生动,以至于产生了通感的错觉。直到身边人如鸟兽般四下逃窜,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惊呼,怕挨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她才意识到了不对劲,身后传来沙哑的一声:“你要掉进河里了。”
      孙大娘回过头,正对上一张放大的脏兮兮的脸,毛发在脸上糊作一团,五官难辨,嘴上不知道刚吃过什么,还沾着一些碎屑。见她转身,那张脸露齿一笑,露出发黄又残破的牙齿来,一股股馊味从他身上传来,孙大娘在这视觉和味觉的双重冲击下神情呆滞,一时没喘过气来,直直栽进了河里。
      “孙大娘!”周围人见她突然坠河,忙上去将她扶起,张平村河水清浅,倒也无碍。那道长一甩手上的拂尘,果然如孙大娘所说,寥寥无几的几撮毛配合地抖了几抖,还有一些不听话地竟飘了出来,呛得道长自己咳个不停,他就在陆陆续续的咳嗽声中挑眉道:“我咳咳咳,都叮嘱过了,要小心掉进河里,咳咳咳你非不听,咳咳愚昧的人啊。”
      他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去,声音却没有任何变小的趋势传进在场的人耳中:“贫道号雨山,天机不可辩啊……”
      众人面面相觑,面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这是什么疯子!

      这天傍晚,雨山破烂道观摇摇欲坠的门被人叩响了。
      他哈欠连连地光脚走到门前,极不耐烦地睁开一只眼看来人,眼角挤出一颗眼屎来,他抠了抠,食指和拇指捏起将眼屎弹到一边。梦里的烧鸡味似乎还萦绕齿间,雨山咽了下口水,睡眼惺忪地问道:“干啥?”
      敲门的是张平村的村长张生宝,也是整个村子唯一一个称呼他为“道长”的人。只见他尴尬地站在门前,似乎也为打扰了雨山的美梦而格外不好意思,他嗫嚅道:“是这样的,村里好多人都和我反映,说道长的这副尊容实在是,”似是坚定了决心,他才咬牙出口:“不堪入目。”
      哈?雨山瞪大了眼。
      张生宝搓了搓手,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当然理解道长只是放荡不羁,不受世俗礼法约束,哎,那些婆娘一天就是事情多!”
      他叹了口气,期冀地问雨山:“道长要不,尝试改变一下?”
      雨山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满满当当都是杂物,逼仄无比的道观,和张生宝大眼瞪小眼,哑着嗓子问:“那我搬走?”
      算来雨山在张平村住了也有一年,当初行走山林无意间遇到踩进捕兽夹的张生宝,帮了他一把,张生宝念着这份恩情十分热情地邀他至张平村住,还腾出村头一间空瓦舍给他,对他十分尊重。可以说,如果不是张生宝,他现在还不知道流落在何处,如今也算叨扰繁多,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没等他想完,张生宝就打断了雨山的思索,他憨厚一笑,摆了摆手:“怎么可能?道长远来是客,我生宝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也知道,断没有赶救命恩人的道理。那群婆娘可能就是看道长形象不太好,比较膈应,道长洗个澡就行,你一个人也挺不方便,不如去我家吧,热水都已经帮道长烧好了。”
      原来是邀请自己去洗澡,雨山闻言彻底睁开了眼,他在心里盘算了须臾,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唔,那你等我穿好鞋。”

      张生宝家位于村子西边,一棵魁梧的大槐树扎扎实实地立在院前,张生宝推开栅栏门,入目几间朴素的茅草屋,昏黄的烛光从其中晕出来,一个约莫三岁的男孩光着屁股在院子里玩得正开心。
      张生宝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抱起趴在地上打滚的孩子,常年在地里劳作被日光晒得黑红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神色,他边逗弄孩子边招呼雨山进屋:“道长快进来,就当是自己家,别拘束。”
      雨山向来不知拘束是何物,他只是被这小院弥漫的奇怪气味冲昏了头,内心没来由升起的抗拒感使他站在院门口实在不想踏入,尽管他本人在旁人闻起来比这味道可能更臭。
      他皱了皱眉头,甩着拂尘跟在张生宝身后,趴在张生宝肩上的孩子伸出小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奶气奶声:“爷爷臭,爷爷臭。”
      雨山黑黝黝的脸更黑了。
      张生宝轻弹了孩子脑门一下,嘿嘿一笑:“臭小子,爹怎么教你的,叫道长。”
      “道长爷爷臭!”小孩子撅着嘴在张生宝怀里挣扎起来,雨山抬眼对上桌前坐着缝补衣物的张生宝老婆嫌弃的脸色,不以为然地哼着小曲儿,对着孩子呲牙咧嘴,眼看着孩子就要哇哇大哭,张生宝老婆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
      她匆匆上前接过孩子,冲着张生宝骂道:“你还不赶紧把这个瘟神弄走?我说了多少次别管别管,非把人给我带回来,老娘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照顾你们一家,现在还要帮你照料一个脏兮兮的疯子,你自己伺候去!”
      虽是对着张生宝在骂,却是在含沙射影,一点也不在意雨山怎么想,她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劲极大地将张生宝和雨山推出屋外,起伏的情绪衬得她面目狰狞:“滚!不把这瘟神送走你今天就别进屋!”
      雨山稀薄的拂尘夹在了门缝里,他使劲拔了半天才拔出来,避无可避地又少了一撮毛,他叹了口气看向张生宝:“你老婆火气有点大啊……”
      “哎,”张生宝歉疚地低着头:“她以前脾气也很好的,自从得了病之后就变成这样了,再加上可能最近跟那群嘴碎的婆娘老混在一起,对道长有些误解,对不起啊,让道长看笑话了。”
      夜色将至,几颗星子点缀在层叠如墨的天幕上,村里烛火摇曳,大多数人都已歇下,白日里叽叽喳喳的鸟叫亦消失了,空旷的寂静里只闻得此起彼伏的狗吠声。雨山站在张生宝家的小院中,对着几间茅草屋看了半晌,忽然问道:“你老婆从年初开始是不是经常心悸,犯渴症,且几乎夜夜噩梦,一旦夜半转醒就再也无法入睡,问她梦到了什么她也记不清?”
      张生宝张大了嘴,惊道:“道长怎么知道?真的神了,她的症状和你说的一模一样!”
      “在吃什么药?”雨山又问,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像是火燎过般粗噶难听,如今落在张生宝耳朵里却犹如天籁,他仔细想了想:“之前镇上大夫开了点安神助眠的药,但都没什么用,还花钱,就没再吃了。”
      其他人瞧不起雨山,觉得他是个疯子,但张生宝却是见识过这位道长的本事的,当初身形未动便能将他从捕兽夹中放出来,那捕兽夹就跟活了似的自己就开了,如今他也坚信,雨山一定有办法治好自己的老婆。
      雨山再没有接下去说,哇哇打了两声巨大的哈欠,侧头问他:“我都困了,不是叫我来洗澡吗,在哪洗?”
      张生宝忙将他引向厨房,帮他加好水才关上房门,叮嘱道:“我就在院子候着,如果道长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雨山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掏了掏耳朵,一旁的凳子上放着几件换洗的衣物,应该是张生宝自己的。他拿起一旁放置的斑驳铜镜,左看右看了半晌,自言自语道:“我有那么老?”

      月上梢头,风吹得槐树摇曳,满树绿枝哗哗作响,夜风寒凉,张生宝一个激灵被吹醒,只见眼前立着一个人。瘦削的下颌绷得极紧,凉薄的唇淡而无色,越发衬得面色苍白,鼻梁挺立,眸若寒星,身姿挺拔,一阵风吹过,过大而空荡的衣袖随风飘动,黑发如缎散落在腰际,端的是仙风道骨,风华无双。
      张生宝半梦半醒间还以为自己遇上了神仙,倾慕之情溢于言表,正要激动地下跪叩拜祈求阖家康健,来年风调雨顺,庄稼有个好收成。再定睛一看,出尘卓然的气韵忽然间没了,赫然正是雨山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昭示着自己方才所见不过是半梦半醒间的幻觉罢了。
      “道长洗好了?”张生宝揉揉眼,还没从放下天人之姿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只惋惜没能再多梦一会,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人,再和面前萎靡的雨山一对比,心中的落差感更大了。
      尽管满脸的胡子依旧没刮干净,梳洗干净的雨山好歹是人模人样,由于身材瘦小,张生宝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几乎拖到了地上,他也不在意,将衣袍卷起一个边来,支着腿坐在石凳上对着壶嘴喝起水来。
      张生宝也是第一次看到雨山掩在污浊下的真容,倒是比他想象的要年轻些,不过而立之年,平平凡凡的一张脸,只有那双眼格外清亮。他呵呵笑道:“原来雨山道长如此年轻,早这么干净清爽多好,也不会被大家误会。”
      雨山只点点头“唔”了一声,不知道从哪摸出两张皱巴巴的符来拍在桌子上,皱着眉头道:“我看你老婆这病有古怪,面色蜡黄,眼白浑浊,左右眼各有一条黑线,印堂发黑,隐约有枯槁之色,恐怕是招惹了什么东西。”
      张生宝吓得话都不会说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求道长救救她吧,我孩子还小,不能没有娘啊!”
      “哎,你们这些人,怎么动不动就大惊小怪。”雨山摇摇头,托着腮看他,也不扶他起来:“你把这两张符拿去贴在床头,贴够七七四十九天,期间每隔五天用黑狗血绕着屋门洒一圈,可保无邪祟侵扰。”
      张生宝站起身来接过那两张符,半信半疑地研究半晌,雨山又打了几个哈欠,挥挥袖子:“我先回去睡觉了。”
      “哦对了,厨房暂时先别进,明天再去。”雨山的声音渐行渐远,张生宝呆楞着看看手上的符箓,再看看紧闭的厨房门,面色刷得一下变得惨白,踉踉跄跄地往屋里跑去。
      雨山没有向道观走去,而是行至郊外,掩在袖子下的手一松,一缕黑烟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瞬间化为了一只形状奇异的魔兽,两角嫣红似血,血盆大口呲牙咧嘴地便要直冲雨山而来。他眉目一凛,双手结印,一缕白光从那魔兽穿心而过,顷刻间便散为点点乌黑碎片。
      雨山抬起手仔细端详,阵阵黑气萦绕在其上,他吹了一口气,那残留的黑气才不情不愿地散去。已近亥时,夜色浓得化不开,树林荫翳,迷雾之中不知道藏着些什么,阴寒的气息弥漫开来。
      “食梦魔……”雨山呢喃道,这种边陲小镇怎么会出现这种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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