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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护送中的鬼鬼 ...


  •   哭泣之后立刻睡觉是错误的选择。

      睡眠不能疏解压力,反而会导致心情抑郁、精神衰弱、浅眠多梦。

      我没有做梦。我能看见的,只有一片漆黑,耳膜上震颤的是胸腔中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激烈而焦灼的节奏。

      我不愿去思考为何会感到不安。

      身处的世界明明是梦乡中才会有的温暖黑暗,心中却隐隐感到焦急。

      我等待的人没有回来。

      闷热霉湿的空气沉重得如同早已停止流动,粘稠地阻塞呼吸,木质家具的陈腐味道挥之不去。有人在屋子外面说话,杂乱的脚步声来回,如同隔着一层塑料布,模糊且无关痛痒。

      她还会回来吗?

      叮——

      玻璃器具碰撞的轻响细而脆,却像是刺破塑料布的尖锐棱刺直直插进脑髓,我被莫名而巨大的恐惧支配,睁眼前便伸手在身边一拢,自己都不知道试图抓到什么东西,理所当然地落空了。

      没人,也没有琴……琴在杂物柜子里。

      吉他在柜子里,卡在钱包里。

      好的,什么都还没丢,冷静下来了。

      猛然起身的动作几乎把低烧沸腾的脑浆摇匀,我忍着呕吐的冲动,控制自己慢慢躺回被窝。

      我讨厌玻璃或瓷器碰撞的声音。它们易碎,还会让我联想到满地乱放的酒瓶,行走其中时如同穿越地雷密布的陷阱,若不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就会引发刺耳的连环叮咚。

      迫于廉价塑料餐具装热水或是刚出锅的食物真的会变形甚至是散发奇怪的气味,我才放弃了这种选择。食品级的塑料餐具都在婴幼儿区,价格……算了,我现在买也买了。

      喉咙口传来异物感,呼吸和吞咽都会产生疼痛,肯定完全肿了。窗帘外的光芒很亮,索尔贝他们在外面搞吃的,才会发出玻璃碰撞声。

      桌边的转椅上坐着黄金体验镇魂曲,它支着脸颊垂头,自侧后方看去,身影修长。它居然还在。

      乔鲁诺实属主角之鉴,对他祈祷说借一分钟□□,他居然借了我一整晚,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做他的粉丝。□□注意到我醒了,它放下手中的手机……它什么时候打开看的?!更要命的是上面还在播放黄金之风动漫,打发时间随便扒拉的某一集在后台一直没关,我后悔睡前不关机了。

      努力无视尴尬,我张开嘴想解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张嘴不出声,这下子更尴尬了,□□从椅子上飘过来,将手放在我的喉咙上摸了摸,不冷不热的,接着猝不及防地穿进皮肤之下,我感到喉咙内侧被指尖触摸的古怪感觉。

      “你的声带发炎了。”
      黄金体验镇魂曲的声音同样没有温度,它收回手,拉开我放感冒药的床头柜抽屉。

      我真的很想知道它是不是把整个宿舍布置摸得比我还清楚了,可惜说不出话。

      今天也要去扎点滴,所以感冒药就没必要再吃,我只需要在索尔贝的帮助下做个菜准备出门。发现我暂时哑掉之后,熊孩子们倒是一致乖巧了不少,连贝西都没再吵着要妈妈。我在卫生间洗脸时梅洛尼契而不舍地表示了想养球的渴望,我用手机打开有○词典打字翻译,说家里没有好看的玻璃瓶,我去打过点滴之后会给你买漂亮瓶子,要不再等等。梅洛尼说先养一半也可以,我只好东翻西找地寻到一只话梅糖的小罐子给他。

      用热水冲洗表面的标签纸,再用冷水泡,最后赤手搓,塑料透明小罐就变得干干净净,看上去还颇有观赏用的意味。梅洛尼小心翼翼地捧着装满水的罐子放在客厅窗台上,如同安置一个装有婴儿的摇篮。他仔细捻起几粒粟米大的小球,在太阳斜射的金白光芒下松开手,眼睛贴着罐壁看它们坠入水底。

      “好漂亮。它们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等他趴在窗台边看够了,才站直身体,对我露出温柔而冷淡的笑。难以想象小孩子居然能够露出那种母性与期待混合的温柔表情,但他又没有多么在意似的,不等我在手机上写出回答就转身去沙发上和霍尔马吉欧他们一起看电视了。小绿也很友好,混不在意自己昨天还针对人家,蹭了蹭屁股挪出地方,两个人隔着一点距离并排看《动物世界》。

      屏幕上雄狮正在母狮群的包抄辅助下咬死野牛,一击毙命。为了不挡电视,我飞快地从屏幕面前溜了过去,语言不通的片源里我也最喜欢动物纪录片了,我懂。

      劳模索尔贝还在厨房,他翻出最后的蔬菜存货给我,今天晚上该去进货新食材了。我把小白菜放在水槽里,随着习惯拧开水龙头,被冰凉的水花激得一哆嗦。

      自言自语还好,打字给空气看会很奇怪。不能说话太难了,我真的好想对着身边默默举起手挡住下半张脸漂浮的黄金体验镇魂曲解释明白我平时不是这样的鸡肋,而且它可以正大光明地笑,我不介意的。

      嫌弃地拨拉几下盆中的菜叶,我正要打起精神认真洗菜,伊鲁索从我身后伸出手,单手托走了沉甸甸水盆。他侧头看我一眼,是平视的眼神,居然和我差不多高了,红瞳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好像在找什么。但他又避开我惊讶的眼神低下去看菜,向旁边挪开菜盆,离远了一些,皱着眉把手伸进冷水里。

      “我洗,你别碰凉水。”他惜字如金,说完就紧紧闭上嘴巴,生怕我接话似的。

      被我注视着,他似乎洗的不太顺利,长且骨节突出的手指微拢抓握在菜茎上,动作幅度根本洗不干净叶子。

      至于吗,我快憋不住笑了。他真好玩。我干脆上下打量他。

      对亚洲人都有些脸盲,我实在无法通过外貌分辨欧洲人的年龄。伊鲁索看起来像高中生又像初中生,但他已经足够魁梧,指节展开快赶上半个盆口,把他“重现”到这个程度,我的能力还挺有效率的,就是不听指挥。

      ……哦。得让它听指挥才行。
      想到今天还得扔电话卡,我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伊鲁索还在慢吞吞地抓菜叶,像在摸贝西的头,有一下没一下,这样能洗干净就有鬼了。我伸手盖在他的手背,带着他僵硬的手指插进叶片间的缝隙摩挲而过。他的手指是纤长的类型,但被我惨白的手指握住对比,就能发现每个凸起的骨节都很粗,健康的肤色显示这是一双有力的男人手掌。

      示范性地带他搓了几下,我就抽回手甩掉水。伊鲁索好像没反应过来,直直伸着胳膊在水盆里,我收手,他的眼神就愣然地跟着我的动作走。我把手又伸过去,作势再摸他的手,他才回神,复杂地看一眼我催促的表情,开始自己洗菜,水花迸溅,成颗的小白菜们四分五裂为凌乱的菜叶。

      好暴力……起码能洗干净了。

      小白菜洗好了放在沥水篮里,伊鲁索洗完一扔就跑。我把它们切成小条,平时得心应手的菜刀在饱受蹂躏的菜叶中间艰难挣扎。我真想不吃饭算了。黄金体验镇魂曲说可以帮我切,可索尔贝就在旁边的灶台前站着,看见刀在飘的风险很大。他比伊鲁索还高一点,正拿长汤勺去搅锅里的汤,侧脸很专注。他听见我歪歪扭扭的下刀声,嘴角弯了弯,在我的死亡逼视下笑出声,一个小跨步就贴过来,握住我拿刀的手,另一只手捏着刀背将刀把抽走。

      “让我来,你今天可以休息了。和他们看电视去吧,妈、妈。”

      “……”
      你还真敢叫我妈妈啊!快醒醒,再过几天你说不定就比我看上去年纪都大了!我叫你哥还比较合适,哥!

      索尔贝笑得好奇怪,他好像很高兴,我不懂叫别人妈妈到底有多快乐,只能默默背过身去洗手上的菜汁。

      有口不能言,有手不干活,废材两个大字俨然在我头顶闪闪发光。只拖累自己还好,但现在我没了要凉一屋子人,我问心有愧,吃完饭就想去医院挂水尽快脱离虚弱的DEBUFF,可是索尔贝说什么也不肯让我一个人去医院了。

      我大概能猜到是为什么,但别挣扎了索尔贝,你就算给我配十个保镖也防不住异次元空投的。

      而且这次的“保镖”,都远远的跟在身后,比起保镖,更像是随时准备下手的绑架犯。他俩会同意陪我出来就有够奇怪的,小孩子之间的人际亲疏关系我是彻底看不透了。

      而且离我那么远,明显是被逼做苦工,我决定背下这个锅让他俩回去算了。我在手机上打字翻译好,转身对普罗修特和伊鲁索招手,普罗修特动作比稍有犹豫的伊鲁索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身边。紫瞳扫过屏幕,他原本舒展的眉毛立刻纠集起来,嫌麻烦地叹了口气。

      “我不回去。”他说着,转向伊鲁索一扬下巴,“她说你要是嫌累可以自己先走。”

      不不不,我的措辞可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客气啊!怎么传话的!信达雅一个都没做到!

      伊鲁索摇摇头,盯着我。他没有靠得像普罗修特这么近来看手机,而在几步远的地方插兜站着,褪去佝偻的毛病,肩膀微微后展的体态显出无声的气势,他不会回去的。我只好继续打字劝普罗修特挂水很无聊很无聊,他让我少废话快点去医院。一番催促之后,我在单方面的劝退中败下阵来,掩饰性地把页面调回聊天软件,随便点开最上方的历史消息,为了方便等下和□□打字聊天。普罗修特的眼神离开手机,不和我对视,他又落回比伊鲁索稍远一点的位置去了。

      □□倒是自在,绕着马路四处乱飘,好奇什么东西就问我,我在手机上打字给它解释。它一直没提黄金之风动漫的事情,我主动问它难道不介意吗?

      “那是已经结束的历史。”

      说这句话的时候,□□正用手拢住一朵半谢的花。常见的黄色小花,比一个指节大一些,不知道被谁揪下来又丢弃,风将它吹起,替身的手掌透过无形的风,捧起了有形的它。

      “未来的事情,连动画的结局也没能说明,不是么?”

      黄金体验镇魂曲在风里弯下腰,从后面攀着我的肩膀看手机屏幕的意语翻译,然后将花朵塞进我手机的耳机孔里。

      “乔鲁诺的人生还很长。你也是。”

      花瓣表面是一种微湿的柔滑,我摸了摸,指尖沾上了很淡的甜香。挨着马路的运河两提种满了会开这样花朵的矮灌木,碧色的水流夹在其中,向远方奔流不息。时间的存在经常被比做河,因为它们绝不停止向前,带着体内的生命越过沿途的一切阻碍。江河不为鱼虾止步,时光不为人类倒流。

      在时间面前,人类生命的价值是非常难以定位的东西。

      即便进修着与生命本身连接最朴素直观的医学,我现在也无法界定一个人的自身意义究竟是从受精卵形成那一刻就注定,还是在理解文明的存在时才开始形成。或者,发现来自灵魂渴望的感召、为目标燃烧热情地恣意活着,才算是一个“人”从“生命”路途起点发起的征程。

      如果判定标准是最后一种,我当真就是一个最最恶心的人渣,我浪费着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去厌恶自己。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是比暗杀组各位还要更加有害无益、万恶不赦的罪人。

      最起码,他们还真心热爱活着。努力生存、为了信仰付出信念的人死了,而行尸走肉还在空茫地挥霍生命本身,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如此让人无语。我能理解某些自杀是重罪的观念,生命不可亵渎,但命运在摘取地球花园中的花朵时显然在揉眼睛,看也不看地伸手随便乱扯,把想死的和想活的搞反了,结果谁也不高兴。如果祂是故意的,那么大家对空气比中指绝不是没道理的。

      这么一想,能把想活的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居然还是值得高兴的事,我成功地抓住了命运的缝隙,哪怕只是短短的时刻便足矣。

      天若有情天亦老,多苟一秒算一秒。就算是为了这些想要活下去小孩子们,我也要努力苟到八十,成为魔法奶奶……不,还是做个躺尸的植物人,这样他们活腻了随时都可以拔管。

      嗯,燃起来了呢。我也找到了生活目标。

      我掏出钱包,打开夹层的拉链。在电子支付普及的时代,小小的皮夹钱包里是沉甸甸的硬币和纸币,一元到五元的小额最多,主要是给那些无法刷卡乘坐的公交车留存的。有一个夹层里只装着那块老式电话卡,宽宽大大的体型,绝对无法塞进如今流通的智能手机里面去,想要找到能使用它的手机,恐怕要去旧货市场淘。我没有那样做的原因是,这张卡早就因为母亲欠费停机了,她后来换了新的、更好记的“靓号”。

      趁她睡觉偷偷把它从垃圾桶里找出来,没有任何用处。

      那本来就是打不通的号码。

      暂时忘记伊鲁索和普罗修特的存在,我心平气和地拐了个弯,趴在人行道与运河之间的栏杆上。运河的水流平静,没有翻起波浪,但是被水流压弯腰的水草明确表示着流速有多么湍急。小小的电话卡扔下去,不知道会被冲出去多远,掩埋在水草之间,永远沉于淤泥。

      那本来就不是我能接到的电话。

      我将花朵也一并抛了下去,本以为它太轻,只会落在岸边的灌木丛上,但它顺着风落进河面,立刻远远地漂走了。

      花会漂得比电话卡更远。运气好的话,它也许会进入大海。

      “乔鲁诺需要我,我必须得回去了。”

      黄金体验镇魂曲和我一同目送花朵离开,它悬在栏杆外侧、河面上方,伸手虚虚地在我肩膀旁做了个环臂的动作。

      “好女孩,你做得很好。愿你不必再见我。”它温声告别。

      我用口型对它说Ciao amore,唯一从美剧中学会的意大利告别语,□□撕开空间的手臂微微一顿,接着它也回了我同样的话,再进入空间的缝隙,从这个世界消失。

      我垂在栏杆上,仿佛一根被捞上岸的水草,但内心意外的没有多么难受。伊鲁索和普罗修特都没有催我,他们安静地等着我发完神经。我缓好了,端起手机打字想告诉他们可以走了,又闻到自己指尖的花朵味道。

      我把手机递给伊鲁索:你俩有什么想吃的糖吗?

      他读完了,抬眼来看我,红色的眼睛就像河面一样看不出波浪。

      “……想。什么糖都行。”他这样回答。

      我带着感谢之情对他笑了一下,他的睫毛缓慢地眨动,移开眼神。

      是的。我想吃糖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护送中的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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