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花朝》沉楦

6、离府

　　果然，第二日一早，皇帝便派人到易府，告知易青岚随行之事，据说起初三王爷并不同意，谁都知道易青岚一贯以来的德行，这要真是让他随行出去，万一欺负自己儿子怎么办？但是耐不住皇帝的再三劝说，并说明会找五名暗卫暗中保护。皇帝都说到这份上了，三王爷也不是不知礼的，心知这皇帝也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了。毕竟这次是要踏入他国国界，自己确实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作罢，但是还是挑选了很多身手不错的人明里暗里的随沈瑜出去。
　　“瑜儿，父王本该陪你去的，可是.....我知道，你母妃走了，你的心也一起早都离开了这个家，这些年，我把能给的都给你，但是我却不敢来看你，你知道吗？你和你母妃太像了。你说她为什么那么狠的心，就头也不回的带走了璃儿和我的心。这几年我四处找她，可她....可她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给我，有时候我想，与她相识相伴是不是也是我黄粱一梦？但是你在，那就不是！可是你说她怎么就那么狠的心，就这么抛下我们十几年，一封书信也无。她好狠的心啊......瑜儿，你一定要好好的，我让顾风也跟着你，你不会有事的，你快点养好身体回来，没有你，父王.....父王真的不知道还能怎样活下去了......”沈黎胥晚间来到沈瑜的房间说了很多，其实沈瑜知道，他每年会有几次回到这里，然后偷偷进来和他说一些外面的见闻，在他眼里，沈瑜身体不好，所以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甚至连沈瑜身边的几个侍从被替换他也没有发现。从小，他也并没有和这个父王走的多近，起初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回去，和这里的人也没必要产生过多的牵绊。后来，渐渐的两个人也没有过多的往来，有时候甚至沈瑜觉得王府已经是秦筝掌控了，而这个父亲每年也就固定的几天会出现在府内，其他时候据说都在外面。沈瑜自是没有兴趣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那些年，他一边防止秦筝的各种阴谋诡计，一边壮大自己的势力。慢慢的，日子就在这样既定的剧情中一天天度过。突然听到沈黎胥对自己说这么多话，他才发现他也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重活两世，年龄加起来和他也差不多。真要让他起来安慰这个爹，他还真做不到。所以在沈黎胥絮絮叨叨这段时间，沈瑜一动也没有动，就这样听他说了大半个时辰，这人才起身，帮他掖了掖被角，然后整理了下自己衣服的褶皱，转身走了出去。沈瑜对他的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是那次沈玥生日宴上的人，意气风发，眉宇间还有当权者的霸气。但是这次再见，这个人竟然已经有些许的白发，眉宇间更多的是疲惫。想必是多年的寻找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了吧。沈瑜听着门关起又合上，静待了一会，确认门口的人已经走远，缓缓睁开了双眼。然后坐起身。
　　沈瑜下地，推开窗户，外面梅香阵阵，沈瑜闭眼轻轻呼吸，他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十几年 ，有时候他也会想就这样下去也挺好，但是每当他看到手腕上的手链时，他又会想自己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迟早有一天要离开的，那里还有等着他的人。
　　现在，天梦丝，天心草已经有了，最后一个天蚕丸只要拿到，他就算是完成了一件心事。他要在有限的时间里为身边这些人做些事情，哪怕有一天自己走了，也就放心了。他也就无牵挂了。
　　院内，雪花轻轻落在梅花的花瓣上，一片一片......
　　早晨，天还没有大亮，王府门口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易青岚还没睡醒就被易老将军从被窝里拽出来扔了出来。拿着一个包袱来到王府门口的时候，嘴角抽了抽，超级豪华的轿撵，然后他就看着那个传说中的三王爷指挥着手下的人一包一包往后面的几顶轿子里面塞东西。这知道的是去寺庙养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郊游去呢。
　　“在下易青岚见过三王爷。”易青岚上前对着三王爷行礼，然后试探着说：“这些东西是？”三王爷倒是没有什么架子，随意的摆摆手，说到：“我那儿子身子骨不好，我怕他住不惯寺庙，就准备了一点点东西。你们出行的时候带上。”
　　“这些....我是说这一....点点东西都是这次出去要带的？这....”这是一点点，你怕是把王府都快搬空了吧。易青岚真的觉得他对一点这个词的理解可能出现了些许偏差。
　　“王爷，其实我觉得......”易青岚正试图劝一下三王爷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淡淡的，但是很好听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就像是泉水叮咚一样，在易青岚的耳朵里响起。
　　“父王。”沈瑜一大早就听宿楻说了沈黎胥一晚上没睡，指挥着手下准备了很多东西，他起初听见的时候不甚在意，直到刚才宿楻说还没有停下来，他才意识到他这个“爹”怕是真的要把他整个王府都搬过去了。不由的一阵无语。只得假装清醒，此时由水凌扶着走出大门。水凌在王府也经常出入，秦筝起初也调查过她的身份，但是只查到是沈瑜偶然在街上人贩子手上救下的小女孩，也就没在意，在她看来，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而已翻不起什么大浪。所以对于水凌的存在她也就默许下来了。是以王府的人都认识水凌，都只知道这个叫小水的丫头是二公子的丫头。而此时，出现在易青岚面前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年轻的小公子头顶束起一个发冠，其他的发丝披散在身后，像如墨的绸缎一样，他的眉型也很好看，斜眉入鬓，眼睛如同一汪泉水，在昏暗的天色中竟然让人觉得隐隐泛着磷光，眼尾微微上翘，睫毛浓而密，鼻梁挺翘，鼻头小巧，嘴唇偏薄，上面淡淡的几分颜色衬的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弱感。脸色也微微泛白，可能是走出来累到了，额头沁了一些汗珠，在如玉的额头上聚集着，随时都会掉落。身上披着一件烟青色的大氅，脖子的地方是一圈厚厚的绒毛，大氅围的密不透风，隐约可以看见靠近靴子的地方有一点黑色的衣料边漏出。旁边的小丫头从怀里掏出来一方丝巾，将小少爷额间的汗渍轻轻拭去，然后慢慢在他的后背一下一下的顺着气，好像下一刻这人就要厥过去一样。易青岚一时间好像看到了那个小时候微笑着给自己递水糖包的王妃娘娘了。那时候真的是自己最美好的时光，他现在还能想起来，美丽的王妃蹲在自己身前，一边给自己擦手，一边笑着说：“小青岚，我做了好吃的糖包，我帮你把手擦干净，你去吃吧，可惜我们家那个臭小子今日不在，不然你们见面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后来他也确实没有机会在见到这个传说中的王妃的儿子，因为王妃走了，他没有理由再去那个地方，也不想踏进那个丢掉王妃娘娘的地方。不过他小时候偷偷想过，王妃娘娘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但现在蓦然间看到，他觉得，应该就是要这个样子才对，就感觉自己其实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一样。
　　“瑜儿？瑜儿！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沈黎胥听到沈瑜的声音，连忙转身过去连声问道。
　　“父王，我还好，就是有一点头晕，只是，您这是？”说罢，沈瑜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好像要举府搬迁的样子，无声的看向沈黎胥。沈黎胥看了看眼前，说到：“你此行去南平，爹没法和你一起去，我怕你从小没有离开过家，出门在外睡不好，吃不好，万一...万一加重病情可怎么办，就想着给你多带些府中你熟悉的东西，你可能会好过一些....”
　　“可是父王，这样怕是目标太明显了，我此次去南平，还是不要过于显眼，等养好了病，我马上回来，太显眼的话不利于我休养的。”沈瑜抚了抚额，轻声说道。
　　他要是这样过去，南平肯定会派人来接，到时候，别说行动了，怕是每天来见他的人都会排着队，到时候还如何行事。沈黎胥显然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本身他也不太信任易青岚，谁让易青岚平时的样子确实太过顽劣。在沈黎胥的眼里，现在相当于是一个纨绔公子和自己弱不禁风的儿子要跋涉千里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他越想越不放心，但是又转念一想，那个云游和尚说七日内如果到不了南平的安魂山，沈瑜就真的难救了，他虽说不信鬼神，但也不会拿沈瑜的命赌。想通之后，沈黎胥先是瞅了一眼易青岚，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易青岚：“......”
　　然后摆摆手，让手下的人停下了手，最后，弃了那个豪华的轿撵，留了一辆坐人的马车，然后留了一辆马车装一些路上必备的物品。
　　准备妥当，沈瑜财商马车，转身看了看沈黎胥，才发现这个人好像这几年老了一点，他没有急着上马车，转身对着沈黎胥说：“父王，我这次去只是养身，皇伯伯也先一步派人送去了文书，我没有事的，顾风是您的贴身血卫，您不能让他跟着我，这一点希望您能答应孩儿。”沈黎胥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自家孩子的脸，他知道，他和他母亲一个样子，认定了绝对不会松口，认准的事一条道走到黑也不会回头。只好招了招手，轿撵旁边的一个侍从模样的人便走到了沈黎胥身边。沈黎胥说到：“瑜儿，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每隔半月给爹寄个信吧，你皇伯伯给你的五个人脚程快，你使唤着让他们给爹给个信，起码....起码让我知道你还好，行吗。”易青岚抱胸站在马车边上，他映像中的三王爷可不是这样一幅慈父的样子啊。不由的看向沈瑜，只见沈瑜闻言轻轻的颔首，然后便掀起轿帘走进轿子，直到轿帘放下，什么也看不见，沈黎胥才收回目光。易青岚心想，这对父子看来关系也不咋地。然后他也就着自己纨绔的形象不规不矩的向沈黎胥行了个礼。他看见沈黎胥张口像是要给自己嘱咐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再次叹了口气转身进了王府大门。
　　易青岚：“......”怎么的，看不起我啊。
　　沈黎胥：“.......”唉，把儿子交到他手里，真的是完全不放心啊....
　　易青岚没在管沈黎胥，转身也上了马车，车厢不算小，但是三个人坐下还是稍显拥挤，尤其是沈瑜和易青岚身量都比较高，一时间，车厢只有沈瑜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几声咳嗽再没有过多的声音。易青岚冲着沈瑜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然后马车便不疾不徐的离开了王府，一路向南离去。
　　沈玥得知沈瑜病重已启程去南平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天空难得放晴，他脸上的伤已经慢慢恢复，现在只有一道淡淡的粉色印记，是新长出来的皮肉，看起来不再可怖，他便拿上了一些梅花糕往梅园走去。可是看到上锁的院门，他着急了，抓来了打扫的人疑问才知道他养伤期间发生的事。“为什么没人通报给我？”沈玥厉声问道，吓得打扫的人一下子跪在沈玥面前，抖着声说道：“大...大公子，王妃娘娘特地嘱咐的，不让我们告诉您啊....”大公子一直以来都温润，和煦，什么时候凶过，而此时的样子却是吓得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过了一会儿，沈玥冷静了一下，抬手把他扶了起来，轻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下人走到门口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大公子也不怕地凉，就那么坐在了梅园的台阶上，然后拿起手里的糕点，一点一点的吃着，面容平静，任谁都看不出来刚才暴怒发火的人是他。
　　沈玥吃着嘴里的糕点，明明是甜的，他却只感受到了苦涩。
　　母亲和二弟，这两个最重要的人，难道真的不能和平共处吗？
　　其实他知道答案，但是不愿承认罢了...
　　也许，就像母亲说的，他这辈子，只能在泥沼里打滚，爬行，拼命活着，一步不慎，就会永远坠入泥沼。哪有什么资格去仰视那高处盛开的梅花......

---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好像有个小BUG，沈奕手里的是天心草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