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冷》也能

10、番外：东一

　　我叫东一，是长吉公主的贴身侍女。

　　公主留给我一封遗书，叫我活着，交给驸马。

　　驸马是贺惟。

　　别人都叫他皇上，我偏要叫他驸马，他本来就是公主的驸马。即便是谋权篡位，他也只是驸马。

　　耿云深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要不怎么见了驸马，第一句话就是「驸马，公主已被杖毙，她身上掉下一块玉，是您找了十年的那块。」

　　是的，我的公主殿下被一帮乱臣贼子害死了。我没亲眼得见，但她的确是死了。

　　那时候外面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大，公主逼着我跳窗逃走了，我都没来得及向她拜别。

　　后来听耿云深说，驸马回来的时候，公主正在受刑。等逆党全数被羁押后，公主早已被打死。

　　那块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公主为了它做下生平最不光彩的事——偷东西。偷回来珍藏了十年，驸马也找了十年。

　　驸马喜欢长庆公主，我也知道的，大家都知道。那玉本就是送给长庆殿下的，不过殿下以为是葛驸马送的。

　　哎呀呀，真是乱了套。

　　长庆殿下是我家殿下的双生妹妹，我不讨厌她，她也是个可怜人。

　　自己的葛驸马被我家公主的驸马迫害致死，公主本人也殉了节。说到底还是贺惟混账，两位公主都叫他害死了。

　　我们家公主命苦，遵父母之命嫁给了驸马，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小产。驸马还因为爹娘的死而记恨公主，谋权篡位不说，还杀了先皇和先皇后。

　　公主还被推上皇后的位子，这谁受得了？

　　长庆公主也没好到哪儿去，被迫进宫做了个劳什子皇贵妃。仙去以后，驸马还找了一堆和她相像的秀女。

　　所以我讨厌他。如今公主已去，遗书我也交给他了，就算口无遮拦掉了脑袋也无所谓，我正好去陪公主。

　　可是驸马看上去很奇怪，他收拾完反贼，赐死杖杀公主的皇贵妃梁平琳，就躲进了公主生前住的景阳宫。

　　一躲就是半个月。

　　我受不了了，他在这里，我虽然敢仗着是公主旧人而不服侍，但看见他我就闹心。我那苦命的公主殿下，就是被这个王八蛋害死的。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开口说话了。没有对谁说，就是自言自语。

　　他说「阿乔，你是长吉，一直都是，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长庆」

　　我这个暴脾气真是忍不住，气鼓鼓地在旁边插嘴「驸马糊涂了，梁氏和顺妃娘娘，还有死了的庄嫔，不都是因为长得像长庆殿下才进宫的吗？」

　　驸马开始笑，我觉得他好像是在笑我蠢。

　　呸！只有公主殿下才能笑我蠢，别人都不配。

　　可是驸马又开始说话「东一你错了，你们都错了」

　　「她们怎么会像长庆呢？她们像的是长吉啊」

　　「罗氏最像长吉，性子也像，和顺得很。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她那样的活泼，明明更像长庆，所以我冷落她」

　　「梁氏样貌虽像，但心性不正。她进宫，纯粹是托了母家的福。我很后悔，为什么要放她进来。我的长吉，我的长吉...唉」

　　「你们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刘氏能爬到那么高？你不觉得她的性子，和长吉如出一辙吗？」

　　「我伤了长吉的心，她再也不会对我笑了。我想念从前的她，拼命地找从前的她」

　　「那些被我遣出去的，都只是徒有其表，一开口就全然没了长吉的影子」

　　我听完了并不觉得有多开心，公主活着的时候没能听到，现在说给我听又有什么用呢？

　　而且，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那长庆殿下，究竟算怎么回事儿？」

　　驸马挺耐心的，竟然真的和我解释起来「乾水河畔，我的确对长庆动了心。但后来娶的，却是长吉」

　　「起初我有过不甘，但后来，我渐渐发现长吉的好。也终于明白，年少时的所谓欢喜，不过是一时的欣赏，留不住的」

　　「可是我心里，终究还是留着一份执念」

　　「后来要长庆进宫，也是我报完仇之后鬼迷心窍。还记得我有一回去找你家殿下，脸上带了血印子吗」

　　我点头，那时候我可痛快了。

　　驸马又笑「那是长庆打的，她告诉我，她心里只有葛连愿。打完之后，还劝我好好想一想，到底对她姐姐是什么意思」

　　「她叫我放下年少时的执念，不值得的」

　　「所以那一年里我总是往景阳宫跑，有时候还会偷偷看长吉。后来我明白了，我与长吉在一处时，我才是真正的我」

　　「可等我想要重新开始的时候，长庆没了。长吉再也不肯接受我，我怎么做她都无动于衷」

　　我忍不住恶狠狠道「所以你就搜罗那些花花草草来代替殿下？呸！真恶心」

　　驸马没有反驳，苦笑着「是，是我恶心。我做的这些事，怎么也翻不过身来」

　　听到这里，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这里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后来我还在宫里待了几年，因为驸马不肯松口让我走。

　　他还是常常要到景阳宫坐着，总爱折一支榴花拿在手里。他还逼我做桂花糕给他吃，要我去外面玩雪给他看。

　　简直是不可理喻！殿下去了，驸马就要折磨我吗？

　　对了，阿善会走路了。殿下生前很喜欢他，所以我也喜欢。但驸马不太愿意和他在一处，据我观察，好像是因为他不喜欢顺妃娘娘。

　　我觉得奇怪，顺妃娘娘明明性子最像殿下，他怎么现在反而不喜欢了呢？

　　有次我大着胆子顺妃娘娘，她只不明不白地告诉我「真品砸了，再看赝品，怎么会喜欢得起来呢？」

　　我不懂，也没再追问。这之后的日子里，顺妃娘娘还是顺妃娘娘，没有变成皇后。阿善做了太子，驸马也终于答应放我出宫。

　　我自小没有亲人，也不知该去哪里，唯有四海为家。

　　走的那日，我看见驸马对着玉佩发愣。

　　发愣又怎么样呢？我的殿下再也回不来了，那些恶心人的剖白她也听不见了。

　　如果可以，十二年前的二月二，我一定不会让殿下去乾水河。

　　不要遇见驸马，不要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