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占有欲 ...
-
将复本送到了泊苑之后,宋乐舒便只身回到了简宁书斋中。
一场春雨细细绵绵浇灌着长安的街道,大雨初霁,骄阳和煦春风拂面,许是这场雨来得太过珍贵,街上的商贩笑容都多了不少。
下午时分,街面上人群热络起来。
漫长的冬天时长安的街道上倒是很少这般热闹,贵妇人携着仆人在街上采购,又有不少的姑娘成群结队,看着小贩上的蒲扇掩面互相打趣。
宋乐舒原本一片怅然的心情也略微晴朗了一些。
她在书斋前支了个摊子,将前几日写好的话本摊在上面,又在旁边摆了各类不同的书籍,而后宋乐舒便站在摊子前等着街上的人们光顾。
许是鲜少有姑娘摆摊子,宋乐舒又是这街坊邻里的“名人”,不过多时便有人围了过来。
虽知这些人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对自己的书没有多少兴趣。
但这在宋乐舒看来可是个不能放过的好机会。
一般的姑娘家若是做这种活计,多少都会带上一些腼腆。可家道中落以来,宋乐舒的脸早就被生活践踏的所剩无几了,正月时为了卖灯笼也扯着嗓子吆喝过,现在自然不怕什么丢人。
她干脆大大方方拿起了前几日自己写的话本,向那些姑娘妇人们推荐着。
宋乐舒不会说什么夸张的言论。
“这几本是近来新写的,里面是些家长里短的内容。倒是有些前朝秘辛在的,我将所见所闻写成了故事。可惜前朝宫妃红颜薄命,各个都是可怜的人——”
宋乐舒言辞间带了一些叹息。
果然,她的话起了效果,这些妇人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些同情。
不管是哪家都免不了家长里短的琐碎事,男人纳妾女人间互相看不顺眼,嫡子庶子明争暗斗。若是些大户人家,自然救免不了一阵鸡飞狗跳。
宋乐舒这所写的可算是对了她们的胃口。
就算拿来消遣也好,总好过漫漫时光空乏虚妄。
宋乐舒将书页翻开递给了为首的一位妇人,这妇人是宋乐舒提前打点好的。只要负责吹捧自己就可以了,有人打了头阵,其余人自然有一些凑热闹的心理。
且,她的话本价钱不贵。
果不其然,随着那妇人的一阵引导,围观的女人们顿时起了兴趣,一时之间倒是开始了争抢的热潮。
对于自己所写的内容,宋乐舒绝对有信心。
简宁书斋前的热闹很快就引起了街上其他人的注意,连带着宋乐舒其余的书本也卖出去了一些。
但购买者有,看热闹者自然也有之。
等到人群购买热潮稍稍退去后,宋乐舒的生意便陷入了僵局,看着书摊上还余下接近一半的书,她心中到底是有些失落的。
本以为按着今日的势头,她能赚个盆满钵满。
不过——
人要学会知足常乐。
宋乐舒这般安慰自己,便沿街坐在了椅子上,看着街上其他的热闹。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的一轮圆日渐渐隐到了层云之后。宋乐舒抬眼看着有些阴沉的天空,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阵凉风吹拂而来,街上的人无不注意到了天气的突然变化,一时之间都有些措手不及。
宋乐舒心中惊骇。
“糟了,要下雨!”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街上的人纷纷被这一嗓子扯得醒了神,许多东西都怕雨淋,一时之间纷纷忙着收摊。
宋乐舒比他们还要焦头烂额一些。
风吹得书页哗哗翻动,她又怕折了书页,可若是动作太小心翼翼又怕不能赶在雨前将书全都搬回去——
纠结之下,宋乐舒最终以保全书籍为上。
墨迹遇了雨,她连日来的抄写便什么都留不下了。
街上的行人纷纷离去,忙碌的摊贩自顾不暇,根本无人会给予他人帮助。阴沉云压之下是一片又一片的叹惋声,或几声叫骂夹杂其中——老天不长眼,怎么说起风就起风。
雨滴落下,宛若碎玉相撞泠泠,细雨连绵而下,越发急促。
简宁书斋前的书摊被雨浇了个通透。
宋乐舒怀中抱着几本从老天爷手中抢下的书籍,书斋内更有许多都碎了页,外边的书全都泡在了水里。
雨水亦将她浇了个通透。
发丝顺着脸颊流下水珠,肩膀被打湿,她站在书斋的门口看着窗外这越发急促的滂沱大雨。
噼里啪啦的雨豆子毫不留情的打在书页上。
她整个人身体僵僵木木。
宋乐舒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有时候上天就是这么不公平,陷入低谷的人生只会一落再落,悬崖边的日头让你错以为那是初春的朝阳,可被巨石嶙峋所阻碍视线的你却根本不知道,何为人生暮沉。
一直以来紧绷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崩断,初春的午后让她一阵阵发冷,明明再困难都没有被击倒过,可一阵猝不及防的春雨让她的努力付诸东流。
孤独在这一刻席卷了她的身体。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出现。
父亲、哥哥、幼时的玩伴、曾经对自己伸出援手的邻里街坊······
以及那个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的元启。
长安的街道上仿佛只剩下了她自己。
宋乐舒干脆站了出去,或许这样的情绪来得有些矫情,可宋乐舒却相放任自己一回。从小的教育告诉她女子要坚强隐忍,哭哭啼啼是勾栏院里的女人用来魅惑男人的手段——
眼前一片朦胧之际,长街上却出现了几个身影。
宋乐舒嘴角带着一抹讽刺的笑容。冒着这么大的雨还要出门,这几个人一定是傻子。
可那几个所谓的傻子却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宋乐舒的视线终于被他们所吸引。
为首之人身着堇色氅衣疾步而来,玉冠高束清新俊逸,竹伞破开雨幕,步伐稳健不失风度。
即使斜风下的细雨落在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眼睫上,也没有打破他的半分气度。
宋乐舒怔然。
元启。
他从长街的另一端向自己坚定疾驰而来,临走进简宁书斋前,元启忽地凝滞住了脚步。
周身气场一瞬间压抑了下去。
雨幕中,宋乐舒的身影单薄,那双莹润的眸就像是干涸的井,而她像是雨中翩跹的落叶,狂风四起,无处可依。
他原本准备好的托辞也哑在了喉咙中,袖子中的手逐渐收紧,与他钝痛的心逐渐相应。
倒是宋乐舒先冲着他扬了一个笑容:“元先生,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元启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般,疾步走上前将伞打在她的头上,而后脱下氅衣,就像是拿着一块绢布般,有些蛮力地擦着宋乐舒的脸和头发。
女孩子家的发髻哪经得起这般动作。
女子柔嫩的面庞自是如莹润的玉般让人爱不释手,可元启没有心思感受这些。压抑和隐忍了许久的情绪在他心中疯狂扩散,连带着那份强烈的占有欲席卷而来。
也许只要宋乐舒再做些什么自暴自弃的事,元启那正人君子的表象便会瞬间破裂。
一直恪守分寸的元启强硬地揽过宋乐舒的肩,不由分说将她带进了书斋里。
临进门前,元启低声了一句:“去叫马车。”
书斋的门砰地合上。
被宋乐舒搬运进来的书散落在地上,瞬间占据了元启的眼帘。
他的视线落在上面,心中的情绪也在这一瞬间宛如冰封般,不再试探着喷涌而出。
“宋乐舒。”元启叫道。
宋乐舒转过头。
“我来了。”
短短几个字听在旁人的耳中或许有些可笑,但却像是一碗安神汤般,让发了狂的病人瞬间止住。
“你来了?你来干嘛——”宋乐舒嘴上却毫不示弱。
话出口的当晌,宋乐舒便有些后悔。她瞬间讨厌起自己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来,元启不欠她什么,甚至可以说是自己的恩人。
她怎么能对恩人如此冷语。
元启的眼眸中藏着灿烂的星海,宁静时带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宋乐舒见过许多好看的眼睛,可是却从来没有这样一双的眸能让人的呼吸凝滞,也让发狂的她瞬间镇定。
元启没有说什么深情款款的话,他一直以来的隐忍和克制不能在此刻打破,如果贸然表达自己的心思,否则一定会适得其反。
“我不来,你便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在雨中痴傻地站着么?还是说,你想更落魄一些,雨后身患寒症,让你的人生更加雪上加霜一些——”元启静静道。
说完话后,他竟没有去瞧宋乐舒的反应,终是懂了刘彻为何能说出金屋贮之那等听来有些荒唐的话了。
元启屈身,捡起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本书。
虽然屋中昏暗,可元启眼力极佳,一眼便看到了书页上的内容。
“陈氏哭啼着跪于殿外,寝殿内他丈夫的声音和着女子娇俏的笑声,越发清晰。陈氏叫道‘恩爱两不疑,都是你哄我诓我的吗?’”元启读道。
一瞬间,宋乐舒如被雷击中般,浑噩怔然的状态瞬间被抽离。
她的脸如妆奁中的胭脂。
那时她不久前写的话本啊——
宋乐舒面露绝望,恨不得一头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