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汉/成汉]锦官余事》蠖

1、第一章

　　沔水之畔，晨曦如洒，远近山岭树木，都笼罩在那初升的阳光之中，各个葱翠得可爱。

　　田四伸了个懒腰，从水边那处偌大的院落里走出来，便朝对面的山路走去。

　　他看了看日头，觉得今天他起得有点迟，可能是昨晚光顾着看书，睡得晚了。

　　这时节早已不比从前在军中了，从早到晚也不会有人来号令他。每日清晨，他就照例先到定军山下的丞相墓查看一番，再回来打扫院子。

　　虽然那里并没有什么需要他担心的，那里毕竟连个小小的墓冢都没有。

　　对，诸葛丞相竟然连个墓冢都没有……丞相遗命不封不树，所以别说封土了，连一块碑记也没。不知道的人看上去，就是山间的一小片人工平整过的地，已经茸茸地长满了青草。

　　便是守墓人田四，也得靠着环绕那一块地种下的柏树和桂树来确定方位。他有时会给这些树木浇浇水，看见哪棵斜了便扶正起来。也许千百年后，这些树能够长成参天古木，陪伴丞相精灵留在这并非故土的地方。可是现在才几年时间，那些小树细细的茎干，还不够他倚靠上去，生怕一靠上去就给弄断了。

　　田四如今居住的地方，原是诸葛丞相设在沔阳的相府。丞相故去之后，这处房子空着无用，太守看他一力要来为丞相守墓，便许他借住在此，顺便担任洒扫维护之职。田四行伍多年，这些小修小补，自然不在话下。

　　房子里面倒还剩下一些不重要的书籍图簿，以前大字不识几个，只知道打仗冲在前头的田四，如今闲来无事的时候，居然也拿起那些沉重的竹简看了起来。

　　奇怪的是，渐渐地，他竟也看得懂了，就像有人在冥冥之中教会了他一样。

　　要知道，当年诸葛丞相喜欢与他搭话，晓得他不大识字，也未敢劝他读书。至于眼前这一切，似乎是从五丈原那个诡异的夜晚开始的。

　　那时，他是丞相账外的四十九名甲士之一。

　　中军帐内的灯亮了七天，他们也不知道丞相究竟在做什么，只是听从命令谨守方位。直到第七天夜里，田四正好站在帐门边，眼看着征西大将军魏延不顾阻拦闯进帐内，然后忽然就起了奇怪的强风，吹得他迷糊了眼睛。

　　不一时，一阵强风从帐内旋转着吹来，不偏不倚，重重地撞到了他的后腰。田四当场就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旁边的人也都被这怪风吹到，都没啥事，唯独他出了洋相。他田四可是军中有名的健卒，当年和南王孟获过招也不落下风，谁知居然被区区一阵风给吹倒了呢？为此还被同伴们嘲笑了好一阵。

　　他也颇觉得懊恼，本来这事过几天也就过去了，却没想到接下来他又干出了一件大事。

　　不久之后汉军撤退，到了路上，突然命令扬幡举哀，他们这才知道，丞相终究是去了。

　　那几天，众军士茶饭不思，好一阵痛哭。可是哭得再惨，这去往西川的路，还是要走，只是军中多了一辆小小的灵车。一副薄棺覆着白绫，众军士忍着眼泪，亦步亦趋护送左右，但有崎岖险阻之处，不用命令，自然有人恭恭敬敬地抬了棺木过去，总不能再让丞相受一点惊扰。

　　哪知有一天走着走着，不知道田四中了什么邪，一劲儿窜上前去，三步并作两步，转眼之间就跳到了灵车之上。

　　众人起初也没有多想，只是喊他下来，这只不过又是一个愿意以身去换丞相的军士而已。这些日子以来，这样扑上灵车的军士，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个，旁边护送的众人已是见怪不怪。

　　谁知田四一把扯掉棺上的白绫，动手就去拆那棺盖。

　　棺木并没有钉上，被他用力一掀，当下就给打开，又随手一推，那棺盖直接被他丢到了地上去。

　　“田四！你疯了！”

　　“你这是做什么？”

　　下面众军士目瞪口呆，然后叫喊声此起彼伏，田四却全然不顾，只管弯腰，去取丞相腰间的羽扇。

　　眼看就要拿到了，众人看他真的是发了疯，急忙跳上车来，一把将他扯了下去。田四还在懵懵懂懂之间，嘴里直说些听不懂的疯话，什么“换”，什么“续”的，直到有人摔了他好几个耳光，又打来凉水把他从头浇到脚，折腾了半个时辰，他才清醒过来。

　　晓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田四整一个人呆坐在那里，张口结舌，不能言语。

　　众人知道他是丞相同乡，只当他悲伤过度，一时做出了糊涂事，也没追究他。田四自觉愧疚非常，到了汉中，便坚请留下为丞相守墓。

　　可是从那以后，田四只觉得，这数年来，似乎连这身体，都不全是自己的了。

　　这数年间他性情变了颇多，当年好勇斗狠的人，渐渐沉静下来，以前每日必饮的酒喝得少了，书却看得多了，甚至连村里的先生都说他像个读书人了。

　　他心知有异，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何。

　　思量起来，那夜的风，似乎给他身上注入了什么东西，还颇为驳杂，排除不去，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只能听之任之。

　　好几年了，总也没有什么坏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