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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   允淑应着,把整摞书翻看一遍,其中有几本她尚还在家中私塾的时候,就已经背的很熟了,还剩下几本,也不算太难,便问文仪:“那离月考,还有几天呢?”

      文仪掰着指头算了算,回她,“还有九天。”

      九天,允淑点点头,背下来这些,时间足够了。

      宫中夜色幽深,当值的侍卫在月光里投下一排长长的影子。

      到了就寝的时辰,房中必须熄灭蜡烛,为了挤出时间把书里的内容都背下来,允淑抱着书本到外边供宫人平时小憩的凉亭,借着月光看书。

      飞蛾在宫灯下胡乱扑棱着翅膀,一次一次想要冲破宫灯薄如蝉翼的绸布,四周安静无声,允淑抬起头看看天,忽然想起月前,节度使府后花园里,二姐姐和她坐在秋千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那时候也是这样夜色,这样的安静。

      她叹口气,决定月考完了,出宫托人再打听打听姐姐的下落,好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父亲母亲都过世了,她活着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被掳走的二姐姐了。

      收回心思继续背书,一目十行的看,多看几遍后,她试着合上书在心里默念,偶有忘记的断句,再打开书本认真仔细的多读几遍,连贯起来之后,再重新背诵。

      其实在背诵书籍方面,允淑觉得自己还算是有天赋,虽然不能过目不忘,但比一般人来说,她记的还不算慢。

      月亮渐渐隐在云层里,天和地忽然黑茫茫一片。

      寂寂夜色中有人说话的声音,“你是昨天晚上的女司?这么晚了在凉亭做什么?”

      月亮从云层里挣扎出来,清辉洒在说话的男子身上,允淑抬头,看清来人后,忙站起来施礼, “大监大人,这么晚到女司处所有事吗?”

      冯玄畅负手而立,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伫在那里很久没有要和允淑说话的意思。

      大监大人不搭话,允淑也不敢再问,两个人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这种氛围叫允淑紧张地有些呼吸急促。

      冯玄畅似乎终于想起来他对面还有个人,收回目光看向允淑的脸,认真仔细地端详,半晌,莫名的,有些失落的情绪,声音也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真像,就像是一个人,眉眼鼻子嘴唇,就连身形和年纪都是那样像。”

      他叹口气,没来由的问允淑,“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一模一样的人吗?就连名字都一样。”

      允淑愣在那里,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低着头默了很久,琢磨大监大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该怎么回答。

      冯玄畅注意到她手上的书,轻轻的笑了一声,“你在背诵《礼记曲礼》?这书中辞藻略枯燥,但是月考是必然会考的,皇后和太后喜欢匀衡瘦硬的柳体字,你平日若是多练习一下,在大考的时候会从上殿那里得到些好印象。”

      允淑答应着,“《曲礼》已经背诵的差不多了,我在家中习的是小楷,柳体有些难,姐姐总说我写不好。”

      尽管大监大人这样说,可是柳体字她实在不擅长,再说,只要字迹工整通过大考就好了,她也没有必要为了讨好皇后和太后,专门去练习自己不擅长的字体。

      冯玄畅抬头看看天色,转个身,“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若是你哪天想学柳体,叫小黄门到大殿给我传个话,我下职后时间还挺多,可以指导你一二。”

      允淑行个恭送礼,望着大监大人离去的背影,有些出神,她心想,这个冯伴伴看上去很通透,是个明事理又很温和的人。

      脑海里忽而浮现出内官老爷慈祥的脸,允淑笑了笑,怪不得内官老爷会收他做义子,性格还真是一样呢。

      冯玄畅走后,她又在院子里坐了些时候,直到能把《曲礼》流畅的背诵下来,才看了会儿星星,回房去睡了。

      早晨整理完仪容,同双喜、文仪一起去正殿上早课,路上正遇着青寰,两人热络的一路说着话,到了正殿各自坐在自己的蒲团上。

      “崔姑姑昨晚下职的时候说,今日巳时,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要为三个月之后,各司的大考举行祈福仪典,刚才来得时候,掌香间已经备下祭案,你看到了么?”

      青寰边打开书本,边问着允淑。

      允淑嗯一声,“看见了,只是昨天得了恩典歇息,没听人说起祈福仪典这桩事。”

      青寰给她讲解,“祈福礼同一年一度的内命妇亲蚕礼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大礼,听说历来只由掌仪女官代理,许是因今年官家即位,才如此重视。”

      允淑好奇,“那这么说,往年祈福都是崔姑姑代行?”

      青寰点头,“因官家即位时已经不是春天,所以今年的亲蚕礼还未举行,这次月考和大考,也是为着明年春天,皇后行亲蚕礼准备的。”

      青寰这样一解释,允淑倒是突然通透许多,终于明白内官老爷为何要先送她来学习礼仪,原是因着明年的亲蚕礼,想她能表现的好一些,在皇后和太后跟前得脸。

      内官老爷考虑的这样周全,她也不能辜负内官老爷的一片期望。

      正思想间,崔姑姑已经带着女使进殿,今日她穿了朝服,平日戴的官帽也换成了紫金色缎带流苏黑翅帽,看上去干练利落。

      见掌仪女官进来,女司们都起来行礼,坐下后噤若寒蝉,无一人喧哗。

      掌仪女官威仪不减,比平日更甚几分,她坐下来,扫了一眼下座的女司,目光在允淑身上停留一瞬,收回目光后打开桌案上的书册,道:“今日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亲来掌香间,是为三月后各司大考祈福,今日早课结束,你们各司其职,犹不可懈怠,若是今日你们当中有人出错,就收拾收拾准备出宫,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进宫里来了,都听懂了吗?”

      “诺。”
      底下女司们异口同声,恭谨自守。

      因今日的早课讲的并非课业,而是接待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所当行的礼数和祭祀一应准备,所以崔姑姑提前下了早课,嘱咐大家行事谨慎腿脚麻利些。

      青寰说她今日负责掌香,就不和允淑一起做事了,辞了允淑便同自己处所的女司一起当值去了。

      双喜过来叫允淑,“我们今日司典做祝语,同我到司典监取祭天的帖子吧。”

      尚仪署的典籍一应都在司典监,司典监的官员大多是内官,司典监的大人倒是堂上官,跟着几个文书也是宵禁前要离宫的。

      两人到司典监的时候,不太凑巧,司典监大人正在接待官员,她们被小黄门拦在门外,说还要等些时候,等大人忙完了自然叫她们进去。

      两个人站在门外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小黄门才出来唤她们,“两位大姑请跟我来。”

      跟着小黄门进来,允淑发现所谓的司典监是个类似书库一样的地方,琳琅满目的书籍分类摆放在书架上,堆砌的书山一样。

      司典大人给她们两个人招招手,“你们过来。”等允淑和双喜走过来,他从案上揭起两页小札递给她们,“这是礼官大人写的祝词,你们拿好不可丢了,大监大人方才来过,下达了上主的君命,这次祈福官家也会到场,你们回去知会一声崔姑姑。这边的小黄门不够使唤,正好你们来,就由你们转达一下,官家的意思是不必特别准备,因是内命妇的祭祀,官家只是陪皇后过去坐一坐。”

      允淑和双喜四目相对,都有些紧张,接过小札后,给司典大人行个礼,退出来,两个人一路没有说话,回尚仪署就直奔崔姑姑处去了。

      到了崔姑姑这里,她们把方才司典大人的话原封不动转达后,站在那里听崔姑姑差遣,崔姑姑倒是没说什么别的,让她们先下去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其他的事不用操心。

      两人退出来后,双喜说还有其它事情,让允淑先去司礼的案牍处站着,守好自己的位置。

      允淑一个人带着小札先到司礼的案牍处站好,四处观察发现,尚仪署今天简直一片混乱,似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表面上看着井然有序,实则大家步伐却混乱无章,做事也频频出现大大小小的失误。

      看来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亲自祈福这桩事,的确有些叫大家吃不消,毕竟历来都是由女官代理,大家没那么大压力。

      她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出神,有人走到她身边,她也没能及时发现,直到那人唤她好几声,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这一回神,允淑两腿发软有些缓不过气来。

      唤她的人不是旁人,是大监大人。

      冯玄畅狐疑看着发抖的允淑,“你不舒服吗?”

      允淑忙摇头,“没……没有。”反应过来,又补充一句,“回大监的话。”

      冯玄畅被她的模样给惹笑,“还是太小了。”他从袖子里拿出张对折的纸给允淑,“这是等会儿要烧的词文,祈福仪式开始后,你拿给皇后娘娘,若是皇后娘娘问起,就说是你抄写的。”

      允淑接过词文,有些疑惑,“为何要说是我写的呢?”

      冯玄畅想了想,“义父那边已经有人给我通了信,你是他才买回来的小妇人,在宫里护你周全,算是我还他的人情。”

      允淑茫然点点头,心里想着其它事,一时间忘记问冯玄畅,等再抬头,人已经离开些时候了。

      巳时,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的仪驾摆到了尚仪署,一院子人黑压压跪在地上,允淑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阵仗,和双喜跪在一处,动也不敢动,直到头顶上响起皇后娘娘叫她们平身的温和声儿,才跟着大家一起站起来。

      没有人敢抬头观察皇后的容貌,允淑低着头,十分拘谨又恭敬的立在案牍处。

      一双芊芊素手从她手中拿起词文,端正的看了一遍,递给身旁的太后,声音温和又好听,“母后,您看这字写得真是不错。”

      太后接过词文,笑着点点头,“词文写得也很好,一看就是有才华的。”她走到允淑跟前,问允淑,“这祝祷的词文是你写得吗?”

      允淑咬咬嘴唇,按照大监大人交代的话,回,“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回太后娘娘的话,是的。”

      “你抬起头来。”皇后娘娘温和的看着允淑,“是新入宫的女司吗?”

      允淑轻轻的呼出口气,尽量压制着自己的紧张,缓缓抬起头来,“回皇后娘娘的话,是的。”

      太后对她笑了笑,“文采斐然,字体骨力遒劲,爽利挺秀,不错。”

      允淑忙跪下谢恩。

      太后叫她免礼,转而对皇后道:“这孩子以后下了值,就去掌执文书那里帮着整理宫中卷宗吧。”

      皇后点点头,“母后说的是,这孩子才华斐然,应当好好培养才是。”

      正说着话,小黄门在外通报,“圣人至,众人迎驾。”

      院子里又是跪倒一片。

      允淑离得远,此时趴在地上稍微抬抬头,眼角余光正瞥见走过来的官家,官家面善,气宇轩昂。

      官家身边跟着大监大人,大监大人的目光正落在允淑身上,和允淑的眼睛对上,允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头埋在手臂中间,用大袖挡住了脸。

      官家示意他们免礼后,立时就有小黄门搬了龙椅来,仪仗举着华盖,立在官家左右。

      祭祀的大鼓擂的震天响,巳时三刻,大香被重新点上,祭祀的火盆里燃了火苗,祷文和词文由皇后亲自放进火盆,顷刻化成灰烬,所有女官女司跟着皇后太后一起行祭祀礼,对着青铜鼎拜了三拜。

      祈福礼是小祭祀礼,全程也没用多少时间,跪拜的礼数也少的很,祭拜完后,上殿们便离去了,恭送上殿离开,尚仪署就开始收拾场地,女司和女使们免不得又是一阵忙碌。

      一切收拾完,几个女司凑过来围着允淑问东问西。

      “允淑,你什么时候准备的祭祀词文?这桩事,崔姑姑也没说起过。”

      “对呀,咱们来尚仪署的时间比你长,都不知道呢。”

      青寰送祭祀器皿,正巧路过,见着她们在说话,凑过来插嘴道:“人家背地里指不定有人指点,哪像咱们就知道做活?”

      允淑忙解释,“没有那回事,青寰姐姐不是你说的那样的。”

      青寰斜了她一眼,“都散了吧,一会儿崔姑姑看见咱们偷懒,又要责罚咱们呢。咱们可不像允淑,是个有后台撑腰的。”

      允淑觉得青寰对她的误会有点大,她想解释,便扯住了青寰的袖子,呐呐道:“不是的青寰姐姐,我没有后台……”

      青寰打开她的手,把祭祀器皿往旁边一放,从手腕子上撸下来允淑送给她的镯子,扔到允淑面前,重又捡起器皿,转身就走。

      允淑再过去拉她,她狠狠的甩开了,语气也变得很是刻薄。

      “没有后台?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来司仪署是为了踩着我们往上爬,以前还以为你很可怜,刚进宫没朋友,仔细想想我也真是傻到家了。我们这些人都是通过选拔才进了尚仪署,你什么选拔也不用参加。进了尚仪署崔姑姑还单独照顾你,我们这些人早上学晚上学,勉强学了三个月才终于是能掌香,参加月考选拔,你一来就掌香了,今日又在祭祀典上大出风头,太后当着那么多人面夸你,让你下值后去掌执文书那里帮忙,你以为我们都是傻瓜不成?竟看不出你这几斤几两的本事来么?只怨起初我是自己瞎了眼罢了!你被单独分在了双喜的房里,她可是崔姑姑的亲侄女。你这种人,”青寰狠狠瞪了她一眼,“以后咱们不是朋友,造化如何各凭本事罢。”

      说完她头也没回的走了,徒留允淑一个人手还保持着拉青寰的动作。

      允淑残念的站在那里,眼里蓄着雾气,地上是青寰刚刚扔的手镯,在青石板上泛着柔和的光。

      她有些想哭,自从抄家后,她一直都是一个人,走了好些苦涩的道路,到了更凄苦的流放地,在地狱里遇到了孃孃,两个人相依为命,再后来才遇到了把她从死地里买回来的孙六。终于进了宫,遇着青寰。在她心里,青寰同孃孃和孙六都不一样,是真心愿意帮她,真心拿她当朋友的,她不想在宫里失去这个朋友。

      镯子被人拾起来递给她,她抬头,是崔姑姑站在她面前。

      “怎么?你来宫里是为了交朋友?还是说,是为了来排解你的寂寞孤独?”

      允淑接过镯子,低头咬着嘴唇,“我……”

      崔姑姑轻轻笑一声,“若你是为了来交朋友,我劝你现在就出宫吧,这宫里从来不需要什么朋友,想在这里好好活下去,需要的是上殿们对你的青睐,只有上殿们喜欢你,宠爱你,你才能有好日子过。一个害怕孤独寂寞的人,皇宫这样的地方,不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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