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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神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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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天,公开的仪式总算结束了。剩下的就只有祭祀们才能参与的部分。
众人目送着首苍与因加,还有尾随的一大群祭祀进入了神殿,便缓缓散去。只有因家、西家、白家、麻家中有几人在殿外等候。
首苍挥退了左右,领着因加径直进入了神殿的中心,那是除了神祭或者得到他亲口允许的人才能进入的最神圣也是最神秘的所在。
因加看清了那里,很宽阔的一个大厅,站下上百人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厅中竟然只有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人头权杖,青白色透闪玉石制成,顶端是耳垂三角耳的人头,嘴角略含笑状,周身猎射鸟鱼的八部精致的阴刻图,柄部也有人头图案四幅。大约有他自己两倍高,那顶端的人头面目庄严肃穆,虽有笑意,却隐然含威。明明是一件死物,却有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惊簌。
因加恍惚记得首苍曾经用过的手杖,貌似一般,却是没有这样大的吓人。可是这样的权杖原是有两支吗?
首苍像是看穿他的迷惑,走到那柱子般的权杖,伸手贴在那杖身上一握,青光一闪,那权杖就变成了常见的手臂长,两指宽。首苍一放手,那杖身瞬间又恢复原状。
原来如此。
首苍见他颇感兴趣的盯着那权杖看,冷不丁道:“你现在后悔还来的及!”
因加诧异地看着他一脸严肃,道:“后悔什么?”
首苍凝视他的双眼,道:“接下来就要为你举行神沐。一旦完成神沐,你就是神祭的继承人了,再也无法更改。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不付出代价可能够得到的东西。要成为一名真正的神祭,要付出非常大代价,并不仅仅是婚姻这样的小事。
因加望了一会,开口道:“什么代价?”
首苍轻轻摇头:“我不能告诉你,神祭以外的人,没有资格知道。”
因加垂下眼帘,过一会才说:“我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首苍看着这个少年,这一问本是没有必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孩子的时候,却不由自主的违背了祭祀的原则,动了怜悯之心,一时不忍,便冲口说了出来。当然,说了,也等于白说。
道:“算了。你不久就会知道了。”
只是从你知道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首苍向那权杖柱子走去,停在一臂远处,双手微微抬起。然后那手好象双鱼穿梭于水中,灵活非常,在半空中画出无数的轨迹,时缓时快,时而大开大合,时而精挑细画,修长的十指,忽而温柔妩媚好象少女抚琴,忽而翻卷升腾仿佛百鸟齐飞,忽而详和静谧又似睡莲半开,金钩银划,云穿雾梭,好不震撼。
因加初时不觉什么,只感到那手势美妙幽雅,神秘非常,却是一窍不通,纯粹做了欣赏。可是说不清是哪一刻,忽然就感到了它的力量与轨迹,好象自然天成,本应这样行走。顿时眼中再也不是那双手,而看见了——无数的星光,无尽的苍穹,比永远更遥远的存在,那么多,那么壮观,织成一大片,就在眼前。因加痴痴的看着,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毫无意识的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星空一样的深渊。
首苍已经停了下来,默默看着少年一脚踏了进去,那星空好象水面一样起了一圈涟漪,随即恢复了镜面般平静。
首苍看到这里,不再看下去,出了大厅,将门合上。
而少年已经慢慢走向遥远的星光。
看见首苍出来,因戈赶忙走了上去:“首苍大人,我儿子——”
首苍道:“神沐大约要进行三到十天不定,你们可以先回去了。“说完,又进去了。
大家彼此看了一眼,陆续散去。
西王和白犁留下了两人守着,麻圯却是不肯离开:“谁知道因加会什么时候出来,出不定等一下就出来了呢?我可要看看他那个做了祭祀后会是什么样子。“一脸的不服气。
西王与白犁也不勉强,嘱咐了两句就离开了。
毕竟,想从已经掌握政务二十多年的因戈手上拿到权利,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他进入那个奇妙的境地后,暂时忘记了外面所有的事情,完全投入到这里。他也隐隐觉得这里并不是仅仅是眼睛看到的东西那么简单.
漫步了许久,他一直被四周奇丽的景色吸引,在好象不断从自己身边划过的璀璨的流星,和似乎伸手可触的美丽星云中嬉戏飞翔。什么都不用思考,什么都不用想,他感觉自己好象这个世界的主人一样,只要希望,就可以到达任何地方,只要想,就能得到任何东西,他从来没有这样的轻松过。
和星光赛跑。
用星云做面饼。
空间风暴中舞蹈。
太阳里泡澡。
……
偶尔也会停在某个有意识形态的星球上,和那里的生命一起吃饭,谈天,一起经历生、老、病、死,一起感叹时光移逝。
偶然也会碰见和自己一样在广袤的宇宙中游弋的思维,彼此也打个招呼,将之前各自的经历传输给对方,然后就此交流到双方都很满意便说再见。当然,这一切,在擦身而过的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就开始,同时也结束了。最后头也不回,双方又奔向各自的目标,
偶尔也感觉时间是非常刻板无趣的东西:为什么总是从起点流向终点?为什么总是一条线?就要把它笔直的轨道弄成方行的、圆形的、三角的……水桶形的,鸽子形的,山猪形的……重叠的、相交的、断裂的——然后再连上。最后因加看着眼前好象一堆打结的棉线的东西,根本不知道从何弄起,理了半天,失去耐性,将时间往一边一甩,结果摔了个稀烂。然而报应就来了,他发现没有时间是非常不方便的一件事情,只好又忍了性子,找齐材料重新做一个……
等在他的足迹踏遍了这个星空的所有的可以供他立足的地方,他才从那许多的美丽的痴迷中转醒过来。终于记起自己有个名字叫做因加,终于想起了他其实并不属于这里,他还有认识的人在神殿外,他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因加瞬时慌了神,想起自己明明是在进行祭祀的仪式。怎么会又到了这里?
时间,好混乱,记忆也是。什么是历史,什么是未来?什么是因,什么才是果?为什么这样颠倒不堪?我到底是谁,我又曾经是谁?
到底过了多久?
他怎么想不起来,可是脑中那庞大得可怕的记忆,让他产生了一种他似乎已经在这里流连了上百亿年,或者更久的岁月。
因加出了一身冷汗,一股恐怖的感觉从心底爬起来。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什么将要被揭开,在他走出这里回到现实的时候,一切将被捧到他面前,无可逃避。
他忽然想起曾经似乎见过一套繁复的手势。那原本根本看不懂的手势,现在却是那样的容易理解,好象月亮是圆的,不吃饭就会肚子饿一样好理解。
现在,他要从这里出去。
因加微微一笑,双手开合,顿时蝴蝶漫天飞舞。
因城。
今天已经是因加进入神沐的第十五天。这是首苍没有预料到的。
因家的人,西家的人,白家的人——几乎所有关注因加的人,不管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和目的,都在神殿外等待:因加到底出了什么事?一向不出差错的首苍大人、竟然失误了。
西王看了看门里,对白犁道:“按道理,神祭没有必要和因家的某些人合谋陷害因加。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要我进去看看吗?”白犁口中是在询问,可脸上的神色明白在说:“快让我进去,我忍不住了!”
西王想了想,叹了口气:“再等等。”
“等等等!要等到什么时候!”白犁几乎要吼出来,“难道等他——”白犁自然不会说出那么不吉利的一个字眼。
这里最憔悴的只怕要属因戈和麻圯两人。
两人都是日出而来,日落而归。到了第十天起,就开始不眠不休的守侯在外面的。麻圯还好一点,被麻叶劝了几次,硬是不肯回家,麻叶无法,只好在神殿外面搭了个帐篷,派人日夜伺候,让她偶尔能够休息一下。
而因戈就比较骇人了,神色恐怖狰狞,在门口走来走去,一副随时都要冲进去的样子。几个青衣祭祀虽然觉得城主大人晃来晃去让人眼晕,却也不能说什么。
因炎三人见父亲这样的焦急和忧虑,心中颇不是滋味,可为了避免被父亲臭骂和厌恶,还是勉强来了。
还有一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已经开始行动了,干脆利落的翻进了神殿高大的围墙,小心的四处看来看去。
那人想,反正我也是一个奴隶,若是因冒犯了神祭而掉脑袋的话,也就认了,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平安,只要他平安——我只要他平安。
现在唯一还有喝茶的闲心的人就是首苍。而且他现在的确也字喝茶。
不过今天的茶还喝到一半,首苍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的侍童六工忙问:“大人,是不是味道不太好?”
没有说话,放下茶碗。首苍向那神沐大厅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