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满分信息素》奉仙

33、做个约定

　　边冬止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成年人的体格，成年人的经验，都为他天然撑起一把无形巨伞，外界即便刮起暴风雪，他也能屹立不倒。
　　所以面对自己儿子的怒气，他就像是拂去霜花般不以为然：“边玉，你看清楚，我是为了你才做这些的。”

　　边玉没回答，看向谢骁，“出来。”
　　边冬止静静看着，拦住了秘书想要追去的步伐。

　　谢骁有点懵，但他能感觉得到现在的气氛很不对劲。
　　对于这种不太对劲的环境，他有一种动物直觉，此刻就是——走为上策。
　　他麻溜滚了，朝边冬止挥手：“叔叔再见！”
　　边玉盯了他一眼，谢骁咽了下口水，“……你不走吗？一起回去啊？”
　　边玉：“等一下。”
　　谢骁把这个等一下理解成了“我还有事要和我爸商量你先走”，刚要迈腿离开，却被边玉拉住了胳膊。

　　力度很大。
　　拉得很紧。
　　Alpha的强控制欲无处遁形，边玉像是怕他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他的瞳色很深：“在这里，等一下我。”
　　谢骁迟疑点头：“……好吧。”

　　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难看透。
　　他们平时在一个屋檐下也是这样生活的吗？箭弩拔张的。谢骁真是谢天谢地，没有让他生活在这样的家里。
　　这种氛围一天他都受不了的！

　　边玉再次将视线转向室内，一点柔和稍纵即逝，已经在和谢骁的对话中用干净了。
　　与边冬止隔空对望，他没有收敛自己的怒意和不快，即使谢骁的平安无事已经中和了这种激烈的情绪，但是只要一想到刚才那一幕——
　　自己的父亲，低头，他看着谢骁的腺体！

　　他的骨头都哆嗦起来。

　　“你说为我做这些。”边玉的声音像掺了磨碎的冰渣：“别开玩笑了。”
　　“八年前你带着你的适配者离家出走，抛弃了我和我妈，我没有过问。”边玉一字一顿，“所以，现在也一样。你对我的适配者，根本没有过问的资格。”

　　每一个字，都像是他的血肉挤着血肉，层层叠叠推到嗓子眼里，重逾千斤。
　　说完之后，他拉着愣在原地的谢骁，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梯。

　　尚榕林：“这个……这个，啊这个事情……”
　　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家庭内幕啊……尚榕林老师心想，关键是刚刚才说过自己和妻子婚姻稳定，这不是当众打脸吗？

　　边冬止坐了很久，没有说话。

　　-

　　“边玉，你拉着我去哪啊？”谢骁回头看教学楼，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了。
　　边玉一直不吭声，拉着他像没有方向的枪横冲直撞。
　　他也不敢说话，只能憋着，但是心里又有很多问号。
　　快到喷泉口，谢骁终于憋不下去了，“松手。听见没，你不松手，我就——”
　　我就从这跳下去。
　　还没说出来，他的手就被边玉松开了。

　　谢骁叫了起来：“你的手怎么了？”

　　边玉如梦初醒，低头一看。
　　他的手掌深深扎进几根木刺，尾端尖锐翘起，边缘渗出深红色。
　　“手给我。”谢骁沉声，将几根木刺缓慢挑了出来，带着边玉去水池边冲洗。
　　边玉一直看着，忽然道：“你很擅长处理伤口。”

　　“当然了。”谢骁带着疑问回头瞧他，“不光能处理我的伤，我们拳馆兄弟的伤我也能负责，小谢牌卫生员，你值得拥有。”

　　边玉注意到谢骁手腕上的青色，那是被他一路紧握出来的，谢骁的皮肤被冷水一冰，变成冷白色，看起来更深刻。
　　他低声道：“我太着急了，抱歉。”
　　“你别把我当女生行不行。”谢骁皱眉：“我没有那么金贵。”
　　“别弄了。”边玉收回手，也没要谢骁递来的纸巾，自顾自往树林里走去。

　　谢骁喊他：“你不上课了吗？”

　　上课铃已经响了半天，校园空无一人。
　　边玉的声音在前面传来：“你回去吧。”

　　搞什么啊？谢骁真无奈，是你把我拉到这里来的，现在没有解释，又让我回去。
　　他三步并两步快跑，跟了上去。要想在逃课时间躲过皮老板的搜查，车棚背后的小树林是绝佳去处。
　　他知道这些，是因为齐浩然曾经提过。

　　没想到年级第一也知道。

　　边玉对他的追来没有表示任何，他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然后就看着前方，发起呆来。谢骁内心简直要抓狂，逃课已经很不正常，现在还随便坐在了地上，这一点都不像边玉啊！

　　谢骁跟着坐在稍矮一些的石头上。
　　立马被冰得吸气——这也太冷了吧！
　　边玉没有反应是因为他们是同类吗！

　　听到他吸气，边玉看了过来。谢骁看着他微红的眼睛，满腹牢骚顿时消失。
　　风吹红的吗……
　　边玉半天才说出来一句，“对不起。”
　　谢骁小声，“你跟我道什么歉啊？”
　　边玉就像棵内敛的，忍耐的树，风都吹不动他的树叶。

　　他沉默着，看似一动不动。但只要有人拍一拍他的身躯，就会知道他现在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坚硬的，像是在用力抵抗什么东西。

　　好半天了，他才忍耐着开口，“我昨天说过的话，没有做到。”
　　“昨天？昨天说的什么？”谢骁不记得了。
　　边玉眼前浮现出昨天那条漂亮的鲤鱼，谢骁当时指着他，笑容满面，说，以后我们并肩飞行。
　　他居然觉得鼻腔酸涩。
　　“对不起。”边玉将头撇到一旁，“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没有做到。对不起。

　　宁静的秋风中，谢骁无意识地吸了下鼻子。
　　这世上谁对谢骁说过保护你呢？连罗老虎都没有，他从小就让谢骁学着保护自己。

　　因为他在需要树荫遮蔽时失去了父母，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身成为强壮的大树，这些年来，谢骁不知不觉已经能够为他人提供避风处。

　　可是，现在有个人，说要保护他。

　　他好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一幕。

　　“呜呜……”小小的谢骁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头小声地哭着。
　　他的头被打出了一个大包，没人告诉他这种大包不会死人，他因为很痛，所以以为自己蹲一小会就要死了。

　　恐惧，生理痛，充满了他的小脑袋。
　　一个等待自己死亡的小孩子。
　　夕阳将他小小的背影拉得很长。

　　听到有人过来，他哆嗦了一下，然后又抬起头，看见罗老虎，嘴巴咧了一下，说不清是哭是笑，总之难看到家了。

　　罗老虎拍了拍他身上的沙子，沙子从白色兜帽流进脖子：“他们拿沙子扔你了？”
　　小谢骁点头，眼泪无声流下来，“我想去找妈妈，我想见我爸爸。”
　　罗老虎半跪下来，很认真道：“不要再去想他们了，谢骁。从你来这以后，你就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你胡说！”
　　憋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全都溢了出来，谢骁抓起地上的沙子，但已经被那些小朋友塞进了自己的帽子。
　　他只抓了几手草皮和泥土，扔在了罗老虎的膝盖上，无力落了下去。

　　“你胡说！我有爸爸，我也有妈妈，他们，他们会来保护我！”

　　“他们不会来了。”罗老虎无情道：“欺负你的小朋友都被爸妈接回去了，为什么只有你在这里？你要自己长大，自己保护自己，不要再去想不存在的人。”

　　已经褪色的记忆，好像被秋风赋予了活下去的勇气，这些原本被搁置在最深处的画面，被边玉一句话就勾带了出来。
　　当时觉得难以接受的话语，后来也慢慢接受了。
　　甚至清楚知道，没有被温情修饰过的真相，才能让一个人快速成长。

　　谢骁回神，在喷泉旁边的长椅坐了下来，两手搭在椅背。
　　边玉也跟着坐了下来，跟谢骁不雅观的坐姿比起来，他坐得非常笔直端正。

　　“适配者是什么？”
　　边玉迅速转头。
　　但谢骁只是仰头望着流云，嘴唇已经闭上，完全看不出说过刚才的话。
　　他没有回答，反问谢骁：“你对激烈进化者了解多少？”
　　谢骁想了想，“有两个人跟我说过，一个是付教授，一个是我家门口的大夫。”

　　边玉眉头一皱，想问谢骁为什么会问家门口的大夫这些事，但谢骁快速岔了过去，“没人给我讲明白过，我只知道这种alpha比较，短命。活着的时候也很痛苦，因为没有匹配的信息素。”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睛缓缓睁大了，好似窥见真相。

　　“匹配的信息素，那个对应的唯一的omega，就是激烈进化者的适配者。”边玉也跟着他去看天际流云，云洁白无瑕，不问世事，多么自由。

　　“刚才我提到的，我父亲的适配者。”边玉面无异色说了下去：“她并不是我的母亲，现在算是我父亲在外的情人。”
　　他转过头来，因为看了云很久，好像眼中也藏了虚无缥缈的云雾：“而你，是我的适配者。”
　　“和我的信息素匹配度，有100%。”

　　“我父亲今天来找你，是因为——”

　　“因为你活不下去了。”谢骁忽然道。
　　这是个肯定句，边玉默契地停住，让谢骁说下去。

　　“激烈进化者，激烈，应该是说症状吧，接触到他人的信息素会性情大变，狂躁暴虐。”谢骁道：“但我不知道能够承担的匹配度是多少。”

　　边玉解释：“会有一个时期的转变。初期，也就是在尚未分化，信息素较淡，难以察觉时，能够接受的Omega信息素为匹配度60%以上。”
　　谢骁心道，那个时候，边玉应该还是能正常生活的。

　　“中期呢？”
　　“之后就按分化来算了。”边玉淡淡道：“分化后的初期，能接受匹配度70%-75%的信息素，再之后，这个范围会缩小，到了必须服用药物的阶段。”
　　“那个药物的作用，是让我难以察觉周围的信息素。”

　　谢骁问道：“是付教授发明的？”
　　边玉摇头：“很早就有了，是付家世代流传下来的研究，付教授根据我的情况又改进了一些。”

　　谢骁眉头一皱，为什么是付家在世代研究？而不是身为“激烈进化者”的边家？
　　但随后一想，就能想通了。
　　雨城关于信息素的药物，一直都是由付家生产制作。他们清河早年大肆滥用的药物，就是出自付家的厂商。
　　应该是将针对“激烈进化者”的药物纳入产业一并研究了吧。

　　“进化的意思，应该是世代的病症有所相同，又会变得不同吧。”
　　边玉欣赏地看了谢骁一眼，他只从名称就推断出了这些，真的很了不起。但他哪里知道，这些事早些时候，就已经在谢骁脑子里翻来覆去想了许多遍。
　　现在只要边玉牵出个头，他就能迅速堆出身体和尾巴，顺利还原出事情的原貌。

　　谢骁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边玉的桌面总是那么干净。
　　为什么他成绩那么好但对以后的志愿毫无兴趣。
　　为什么他对人际关系如此淡漠。

　　因为——

　　谢骁低声道：“因为你很快就没有未来了。”
　　边玉会死。
　　其他同龄的人会长大，念大学，出来工作，娶妻生子。
　　虽然听起来很无聊，但是他们比边玉多了选择的权利。

　　没有选择权的边玉，可能就会停止在未来某一刻。看他父亲的急切，似乎这个未来迫在眉睫。

　　他忽然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如果边玉活下去，他一定会成为整个雨城的骄傲，他一定可以走出很远，他那么厉害，他那么聪明。

　　他从蛇皮巷走到启江来，就是为了找寻自己的未来。
　　他比谁都知道，“未来”二字对人的重要性。

　　边玉想要告诉他，昨天以后，他已经有未来了。
　　但是——

　　“边玉……”谢骁忽然抓住他的肩膀，吓了他一跳：“如果有我可以做到的事，如果我也能帮到你，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一定！一定，告诉我。”
　　他像在发誓。
　　一个冲击力很强，却不伤人的誓言。
　　斩钉截铁，却又包容无限。

　　如果你的灵魂销毁，我愿意为你与死神重做约定。
　　如果你的身体腐朽，我愿意为你堆造零件，重塑肉身。
　　如果你想要朝远方走去，我一定毫不犹豫，成为你背后强大的影子，你手中的拐杖和利剑。
　　就让我——

　　“让我成为你的未来吧。”谢骁向他伸出手，说出这个约定另一方的名字：“边玉！”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