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殇》四月春盛

1、第 1 章

　　第23天
　　我从来没有感觉到那么无能为力过。我想起那天，你看着你的手说，它是拿手术刀的，就是用来救人的，你敬畏每一条生命。然后你又看向我，小年，你是维护正义的，是法律在人间的使者，让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让好人被法律所保护。

　　我现在想问你，你后悔了吗？我参与了那么多诉讼，帮了那么多人，也让很多人被绳之以法，可是为什么我这次没能帮得了你？为什么？因为那些规定，我护不了我最爱的人。

　　今天是第23天，为什么非得是这个数字？你我认识的时候就是这个年纪。这个数字又让我想起那个九月，站在学校树下的你。都说九月是金秋九月，我却觉得那个时间、那个季节都成了你的陪衬，现在还是特别感谢考上那个学校研究生的我，是它让我遇见了你。

　　可是，想起这些，我又特别难过，在这个咱们共同的家里，再也没有你了。这怎么可以呢？连青，我觉得我受不了了。当时买房子的时候，你说空间对我们来说很大，两个人完全够用。今天我却觉得这个房子太小了，简直太小了。小到我觉得呼吸不过来，我觉得我要被憋死了，真的无法呼吸了。

　　没有你的呼吸了，我觉得这个房间里没有空气了。明明应该少了一个人，觉得房间更宽裕啊。原来我的呼吸得依靠你的呼吸啊，没有你的呼吸，我也会窒息。

　　如果我是这样死的，不是自杀，不是为了你去寻仇，被制裁而死的，你会不会更欣慰点？你会觉得你的小年意志顽强，没有选择自我了断，你会知道你的小年没有用你爱的这双手拿起凶器对着别人，也没对着自己。

　　连青，我之前每一天都会去看你，那块冷冰冰的石头上，放着的是我之前说我最喜欢的照片。当时给你拍这张照片时，我说如果结婚照上你穿白大褂，我都没有意见，因为你实在是太好看了，穿着白大褂太帅了。

　　可是我现在觉得白大褂好刺眼啊，我好讨厌，真的太讨厌了。对了，我跟你说，你师兄那天来看我了，真庆幸，你们这些做医生的不上班的时候不穿白大褂，不然，我觉得面对着穿着白大褂的人，我会忍不住把那件衣服扒下来，然后撕碎。

　　我现在也一点都不喜欢医院，我现在想到“医院”两个字，就会觉得时两个颜色，红色和白色，因为我脑子里就充斥着这两个颜色。哪怕我恨死了这两个颜色，可是他们永远挥之不去，简直像鬼魅一样，如影随形。

　　我之前那么喜欢去医院，现在都在躲着走，在路上如果碰到救护车，我都会停下车，因为我的全身都在颤抖，我得惜命啊，我想，我的连青一点都不希望见到出事的我。你会生我气的，我不想让你生气。

　　对了，还没跟你说呢，你师兄来看我，他给了我一个拥抱说，小年，你要好好的啊，连青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你平安顺遂的人。嗯，我知道，你是的，我会好好的。我心里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回答他的。我没有撒谎哦，真的没有。

　　因为连青讨厌撒谎的人，我记得有次你回到家里很生气，你还跟我说抱歉，说不应该把工作上的情绪带进家里，可是你忍不住了。我问你，怎么了？你说，有个患者，他的家属隐瞒病史，导致手术不顺利，要不是抢救及时，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所幸，患者自身求生意志很强，手术室外的人永远不知道躺在里面的人有多希望好好活着，他们不知道他们的一句话可能会葬送掉一个苦苦挣扎、想要活着的生命。

　　连青，你又要对我说抱歉了，因为你把医院的事，又带进了家里，不仅如此，还带进了你我的生命。你好讨厌啊，真的好讨厌。可是，我又忍不住在想，如果之前多带进家里点医院的事，这次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只是我听一点抱怨就可以。

　　我知道，你又要说我是胡思乱想了，是，我想的就是，以前你很少把医院的事带进家里，这次是堆了很多次的结果，量变直接到达了那个点，所以变成质变了吗？

　　你看，我哲学学得挺好的，是吧，你我都说过，我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相信无神论，悄悄跟你说哦，我变了，是的，自从你走后，我变了好多啊，那又怎样呢？有本事你来纠正我啊！可是，我变再多，你也来不了。

　　我告诉你，我变成什么样了，我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了，我也不相信无神论了。我想向神明求，求让你回来，求这些天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你还在旁边揽着我说：早啊，宝贝。那时候，我会紧紧地抱着你，谢谢你还在，谢谢你还活着。

　　可是，神明没听见啊！

　　那好吧，我再求，我求一个来生，来生，你还是那个站在树下的青年，我还是能遇见你，我们还是能够在一起，到时候，你千万不要在遇见我之前喜欢上别人啊，你要记住，是我向神明求来的来生，你凭什么喜欢上别人啊。但是，亲爱的，来生不要再学医了，不要再穿白大褂当医生了，真的，不要了，我会提心吊胆，我会夜不能寐。

　　你说，神明能听见吗？如果能听见，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进入轮回了？

　　嗯嗯嗯，你别吼了，我知道他听不见，是你求的吧，求他不要满足我，因为你知道我会迫不及待地去找你。放心吧，他没许我来生，我好伤心。你呢？真的不觉得遗憾吗？咱们没有来生了，你真的想让我自己这么孤单地活一生吗？而且，也没有了神明许给我们的来生。

　　你会说，我不孤单，是吗？因为我还有小琥珀。好吧，我老实交代，小琥珀被我妈带走了，因为我不想照顾他了，我很对不起，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我当时承诺说，你把小琥珀领养来，我会照顾他一辈子，可是，现在真的不行了。

　　我看到他，就会想你这个人到底救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好事，为什么是现在这个结局？而且，他也是你从医院带回来的啊。我有阴影啊，亲爱的，他在我身边不会快乐长大的，因为失去了你，我没有爱人的能力了，怎么能让他快乐健康呢？

　　说起他，我要告诉你，他会叫爸爸了，你后悔吧，我就是故意说出来让你后悔的！

　　好吧，你别后悔了，我心疼，你离开又不是你的错。他叫爸爸很好听，是在你离开的第三天，可是他叫爸爸，我却张开嘴，发不出声，我无法回应他，简单的一声“哎”，我都发不出，因为说好的咱俩一起当爸爸的，可是你却走了。

　　你放心吧，我调整好状态，我会去看他的，也有可能把他带回来，他是咱们两个人的儿子啊。

　　连青，连青，连青，我就是想叫叫你，叫着你的名字，我会觉得呼吸没那么紧了，你想起来没，咱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我说，真的没有人把你叫成“年青”吗？很多L和N不分的人，都会这样叫吧。我还说羡慕你，就算你八十了，老掉牙了，还是会有人叫你“年青”。

　　你说什么来着，你说，那咱俩挺有缘啊，你的名字里有“年”字，我的名字里有“青”字，就算别人叫我“年青”，叫的也是咱俩的名字。

　　哎，你说，你当时是不是故意的，你在撩我吧？嗯？就是在撩我！你当时就对我有意思吧！我就知道！因为我跟你表白了之后，你说：那好啊，在一起吧，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要早。

　　对，你就这么说的，我当时没觉得会那么早，但是具体的时候，我都没问，因为你答应过我，咱们举行婚礼的时候，你会讲咱俩的故事，从你的视角，也许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可是，你走了啊，我以后还能知道吗？你是混蛋啊，吊我胃口那么长时间！你走了，我还能知道吗？嗯？你会留下信件、笔记本什么的吗？可是，在你刚走那两天，我把家里什么都翻遍了啊，没有，什么都没有，都是你记的那些破医学笔记！

　　小说里、电视剧里、电影里都是骗人的！它们总会让人有还有东西被留下的错觉，总会让人觉得有地方可以寄托思念，可以以走的人留下的痕迹、点滴慰藉余生。可是，咱们家里真的没有什么了，是不是因为你也没有任何准备地就走了，因为你觉得还可以陪我一辈子，还可以在婚礼上讲我不知道的事。

　　连青，“年青”，你名字叫“年青”，为什么要那么早？为什么？

　　我现在躺在床上想，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呢？我希望能够寻得蛛丝马迹，让你看看，我记得咱们俩个所有的事情。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虽然我没拉开窗帘，但是我知道。还有啊，窗户开着呢，窗帘在动哎，我看待窗帘波浪般的影子了，可我永远看不见你了啊，躺在床上，身后什么都没有，无依无靠。

　　咱们的故事，应该从哪想起呢？就那天吧，我报道那天，金秋的九月和站在树下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