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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禁阵 ...

  •   温澄睁著眼睛,却什麽也看不见,那些声音嘈杂又混乱,像是离他很近,却又隔著一层雾似的,听不太清。
      ‘进去找他。他就在前面,你在犹豫什麽?’
      “别进来,澄澄,别听他的,别进来!”
      ‘他是个骗子,你知道他是个骗子。’
      “别进来!”
      ‘去杀了他。’
      一阵麻痒的寒意顺著脊椎窜上脑海,他机械的抬了抬手。

      西象鬓边已经被冷汗浸湿,袖管里只见血肉模糊,他却露出大功告成一般的笑容,直起腰,用另一只手推了温澄一把,‘去吧。’
      温澄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睫毛不安的颤动,温彦钧不懂他的胞弟要做什麽,只能焦灼迫切的嘱咐他的小孩:“温澄,你别害怕,他伤不了你,你沿著阵界往北走,会有个僧侣样子的人去接你,澄澄,你听见我说话了没?澄澄?!”
      “我能听见,我听得见。”
      白虎神色一松,却听见温澄说:“你这个──骗子。”
      小孩依然闭著眼,但却像被催眠了似的表情恍惚。他轻声说:“你说那是空难。” “你明明杀了他们。” “你说过送我回家──家早就没有了,我还能回哪去?” “你说你是天上的星星变的,你说收养我是因为有趣,你和别人说我是你儿子,你这个大骗子。” “我再也不相信你。”他茫然的说。
      “你对他做了什麽?!”白虎望向胞弟,狂怒地捶打光壁,“他有我白虎半颗心,你动不了他!”

      ‘我能对他做什麽?’西象轻轻笑著,轻慢又得意:‘我动不了他,自然能有人替我办到。你还看不出来吗,兄长?早在那时候──’

      温澄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正中,一丝赤红血一样刺眼。“我再也不相信你。”他说,声音嘶哑,带著嘶嘶气音,简直像──

      ‘瞳中瞳──我找遍银河,才在北天找到这蛊术,如何啊,兄长?’

      温彦钧有一刻觉得凉意漫上全身,他喘息著,连动弹也不能,“大麻蛇...大麻蛇的蛊术...”
      他想起那只剩了半边的蛇头,洇在荤黑腥臭的血潭里,眼珠暴突,嘶嘶不休,那死到临头的狂言倒更像句诅咒,‘虎君,还没完──’

      “温澄?”他抬头看他的小孩,期望在他眼睛里找到哪怕一丝清明。
      “醒过来。”
      “听听我说话,澄澄,别过来,就站在那,知道吗?”

      ──困杀阵,不死不休。
      阵如其名,这阵法能容千人万人进,却只容一人出。这是他和南宫为西象设下的陷阱,一决生死也好,同归於尽也好,他只想和他把这千年来的恩怨作个了结,却不料到头来被困住的却成了他自己。

      温澄动了动,白虎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狠狠揪紧了,“别过来!”

      但温澄只是仰著苍白的脸,固执的,木然的,踏进了那层光幕里。

      白虎徒劳地敲打那层光幕,经文烙焦了他的手掌,他眼睁睁看著温澄穿越阵界却无力阻止。他说“不”,开口却是哑声,当温澄站在他面前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胸腔里的空气像被抽空。

      两人在光壁里默默对望。

      温彦钧喘著粗气,脸上手上都是干涸的血迹,凶残得骇人,可那凶残和骇人里头好像又突然多出些什麽,那些曾经消失和停驻在他身上的时光好像一瞬间都快速的流失走了,他还是那样高大森然,却像突然间苍老了很多岁。

      温澄睁著一双乌黑眼睛,眼神空茫,只有瞳孔正中那一线血红里,恶意昭然若揭,他突然轻声说:“我恨你。”

      白虎看著他,他最害怕的事情到底发生了,可也不过如此,他觉得心里忽然安静了下来,那感觉奇怪透顶但又自然而然,就像在振聋发聩里感受无声。他刚做了决定,并因此觉得心安,所以身体里血液沸腾的喧嚣,脑海里思绪奔涌的嘈杂,还有心脏上隐隐发作的疼痛,他好像全都能不在乎了。

      寒风猎猎,掠过远方岩壁凹孔,那声音好似呜咽。初春凉夜,这极北之地的土坡上突然下起纷纷细雨,绵密湿冷,温柔但冰凉,冷冽却缱绻。

      这让白虎忽然想起八年前那个冬天来。那时候温澄还小,圆脸大眼,一笑起来就讨人喜欢得不行。那时候他们待在山洞里,一待就是一整个冬天。北方的岩地里,它找不到别的食物,只能喂他些储备的干果,小孩远远看著是圆滚滚的一团,其实那是裹在外面毛茸茸的白熊皮,熊皮下那个小小的身体因为营养不良,瘦弱得简直不成样子,摸上去就能知道肋骨累累。可就是那个时候,小孩会缠著它讲故事,会挠它的耳朵尖,会扯它的胡子尾巴,会在它面前撒泼耍赖大哭,白虎那些凶暴和残酷,到头来却都成了表面工夫,每一次争执它总是先低头,以一种狂兽任人爱抚的姿态在他面前垂下眼帘──那无关欲望,但确实是一种相爱。

      而之後它按照约定把他送还城市,在山里孤独徘徊几个月,最後又无法忍耐去找回了他,它并不喜欢人类,也厌恶他们聚居的城市,但它忍耐著在那里生活下来,想了很多办法,陪著它的小孩慢慢长大,它尽量做到最好,小孩终於长胖了些,又长高很多,他在它的庇护下健康而平安的从孩子成长为少年,可是那种讨人喜欢的笑容,它却再没有在温澄脸上见到过。

      他看著温澄,那脸上毫无表情,苍白而僵硬。他还在轻声说:“我恨你。”

      他边说著,边朝温彦钧走近了几步,脚下踉跄差点跌倒,白虎下意识伸手去扶,心口却感到一阵轻微的疼痛,而後有什麽冰凉的东西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温澄在他臂膀里呆了一会,渐渐开始神经质的颤抖,抖得他握不住刀把,抖得他直不起背脊,抖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嗓子像在拉风箱,上气不接下气,没办法呼吸似的,“你杀了──你杀了他们,你怎麽能──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白虎胸前湮开一片新鲜的,温热的,腥膻的湿红。

      “别哭啦。”白虎叹了一口气,把小孩搂进怀里。
      他低著头,麽指按著温澄眼角──凶残强大的白虎神君,只在它的小孩面前才做一只温柔安静的大猫:“没关系,我一点都不疼,别哭啦。”他叹息似的说。

      那没有表情的面具渐渐剥落崩塌,温澄开始往後退,觉得痛似的缩著身子,大口吸气好像呜咽,眼泪早已流了满脸:“只有这个,我没办法原谅你──绝对不原谅你──”

      “好,那也没关系,”温彦钧轻轻抱著他,重复说:“那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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