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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盼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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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日子过的特别淡,黑白灰的院子里少有浓重的颜色;小时候,日子过得特别俭,大半年的鱼虾肉都要攒着过年吃;小时候,日子过得特别慢,一年到头的苦与累都要等到过年休;所以对于年的渴望就成了心底最幸福的等待。那些年里头彻夜亮着的大红灯笼,那些除夕夜里的烟花爆竹,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零食,一切都会变成梦想中的样子。
所以到了年底,遇见第一场大雪的问候,我就想来是离年不远了。我追着外公问起过年的日子,后院墙上,我用铅笔细数着日子,那年轮般的印记赤裸的显示出我对年的渴望。
“爆米花喽!”窗外响起期盼已久的一声吆喝。那迷人的声音瞬间划破了灰白的冬雪穿进我的耳朵。
等了一个早上没见爆米花大叔的身影,炉上的红薯都烤出了焦香,坐在窗口抬头望着雪花旋转着圈降落在眼底,倒是让细细密密的一场小雪砸晕了头脑,泛起阵阵困意。被那一声吆喝惊醒的不只是我一个人,冯家大孙子已经跑到了院子里,大声的叫着我。
拿起早就备好的一碗玉米粒和大米,我顾不得穿外套,大步的跑向爆米花的大叔。身后回响起外婆响亮的声音“你给我回来,回来,穿衣服……”,渐渐模糊了。
从屋里带出的热气,很快就在一阵奔跑中消失殆尽。爆米花大叔摘下他藏蓝色,磨破了边的帽子在身上拍打着,黝黑的脸上挂着笑,他一件件摆弄着他的家伙什,热络的和大家说起话来,一张嘴那口黄牙便露了出来,加上脸上深深的邹纹,样子有点可怕,但这一点并不影响他的工作,他嘿嘿的笑着,搓着双手,坐在那个颤颤巍巍和他高大身形并不匹配的小马扎上,准备开始工作。
还没等我凑上前去,外婆已经拿了棉袄和帽子匆匆赶了出来,一个灵活的我被硬生生装进了那件棉衣里,外婆的手像极了抓住食物的老鹰,我被她牢牢的困在了怀中。
“要爆炸了哦!”大叔提醒着喧闹的孩子们,可大家却纷纷尖叫起来,跳跃着,捂着耳朵,好一阵子狂欢,每一次爆炸都这般兴奋,我们像个复印机一样,重复着这种快乐。外婆捂着我的嘴,把我们的玉米递了过去,我高兴极了,等待着一场华丽的巨变。
一切寒冷与等待都是值得的,大家哈着气暖手,跺着冻僵的脚,嘴里喊着冻死个人,但最终都笑嘻嘻的抱了一大袋甜甜的米花回家。
下午些时候,我刚刚睡醒了午觉,就见变蛋的匠人在院口。一层石灰、一层干草、再一层石灰……一颗颗蛋穿上了冬衣,躺进了外婆的陶瓷罐中。变蛋是我家过年的传统菜,切几丝青椒,倒几滴酱油,撒上一撮香菜,最后浇上芝麻油,一道美味的凉菜就能上桌了。很多年以后,我再也没吃到过如此浓厚香醇的松花蛋了。
做了变蛋就离年又近了一步。每隔几日,我便要去外婆的那口缸中瞧上一瞧,刺鼻的味道没能阻止我的期盼,倒是另一种食物的准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便是“碗肉”。现在已经记不得它的具体做法了,脑海中存留的一点记忆便是外婆一片片将涂抹了红豆腐乳的五花肉摆进装好葱姜蒜的敞口粗陶碗的场景,碗上笼屉一蒸,整个巷子里都飘上了它的香气。
等到碗放凉些,外婆就拎上几碗,街坊邻居的挨家送去一碗。有时如果遇到谁家蒸了馒头也会送给外婆一些,忙活一整天也不用准备晚餐了,馒头夹碗肉就是冬天里最美好的食物。那时候,我偏爱肥肉,肉汁里吸满了红豆腐乳的香气和淡淡的酒香,那香气持久的留在口中,能让人思念一天。每次外婆做了碗肉,外公都要去他那锁了很多年的木箱中翻出一瓶好酒庆祝一下,有时喝多些,就兴奋的吼两句秦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