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缦楚》惊山鹊

39、其三十九 终得师踪迹

　　“上卿所言非虚。”画眉站起身来，打开窗子，窗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并非浓郁雾气，而是景色深秀，树木修直，正是画眉谷平时的景色。
　　“我就生在画眉谷，从一滴露珠开始，吸收天地灵气，脱胎于天地，缓慢而稳健地成长。”
　　画眉眉宇间泛青，但是面色苍白，不是很显。他声音低弱，仿佛刚刚大病一场。
　　清晨的时候，一个二七年华的俏丽少女进了画眉谷，就像小鸟一般，活蹦乱跳，机灵可爱。
　　她背着个大大的背篓，进山谷采松蘑。
　　她丝毫不觉得苦累，对一切都保持着新鲜感，对野花会甜甜地笑，对松鼠打着招呼。
　　松树下的蘑菇旁长了一丛浅草，浅草上有一颗大大的露珠，太阳的光芒照进露珠，折射进她的眼睛，将她的眼睛变成一泓弯月水。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一碰，露珠没有破，却缓缓升空，消失了。
　　奇怪。女孩想。
　　露珠并未消失，它因一个女孩得到了救赎，开始追逐远方与梦想。
　　他很努力地长大，他的目标是星辰大海，每当天上有大朵大朵的云彩飘过时，他总是艳羡地看着；黑云压顶、乌云密布之时，他就蜷缩于画眉谷一隅，对那种铺天盖地的威压向往又畏惧。
　　他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扪参历井，手可摘星，怀抱大海，去接触从未经历过的美好事物。
　　离开，离开！
　　每当遇到困难或者瓶颈，女孩惊喜的笑总是会浮现在他的眼前。
　　于是坚持坚持，想想女孩的笑容，再难都捱过来了。
　　他的目标又多了一个：见她一面。
　　渐渐的，他的母亲——画眉谷，无法再容纳他，因为他长得太大，几欲笼罩整个藏松。
　　雾气太大，画眉谷中的人们渐渐搬离了此地。
　　他最终如愿见到了那个女孩。
　　女孩变成女人的样子他没见到，只见到了女孩成为老女人的样子。
　　她的老伴很早就没了，独自把儿子拉扯大，儿子没有正经事做，也没有娶妻，每天做的事只有两件——喝酒和殴打母亲。
　　不知她快不快乐，只知道她十年如一日的活着，热泪只在深夜流过。
　　他私自做了一个决定，替她做的决定——自杀。
　　帮助她自杀之后，他又吞噬了她的儿子。
　　“不孝不义，该死。”画眉不咸不淡地道，至今他仍不觉得替他人做决定是错。
　　在此过程中，他意外地发现了快些修炼的方法，这使得他变得越来越庞大。
　　画眉谷以外的藏松不适合他生存，他终于离开画眉谷，辗转多地，到了多高山的雾里。
　　成长之路必定布满荆棘，流血在所难免，不管是他的血，敌人的血，还是食物的血。
　　离开！离开！
　　就算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可以靠心中梦想更近一点啊。
　　雾里有瘴气，他碰上了，便再也除不掉了。
　　以往他可以靠晨间湿漉漉的露水果腹，但纯净的露珠裹了有毒的瘴气，就只能成为有毒的雾瘴，只能拼命的吃东西，才能活下去。
　　山间走兽，林中飞鸟，甚至是人，皆可果腹。
　　杀生多了，难免沾上煞气，他在正途上越走越偏，星辰与大海皆未触到，却变成了一个人人谈之色变的魔鬼。
　　离开！离开！
　　他终于可以离开了画眉谷，却再也回不去那个风景宜人的小山谷。

　　“听你这意思，画眉仙是你，雾瘴也是你，对吧？”桃千树道。
　　“不。画眉仙是画眉仙，她只是一个囿于谷中的孤魂野鬼，偶尔被人碰见，被传为画眉仙。她早在我降生之前，前十几年吧？大概是，便放下执念投胎转世了。不过现在的人遇到的画眉仙，确实是我。”
　　“那你怎么回来的？你把我师傅怎么样了？”桃千树问道。
　　从哪来，到哪去，吃什么，拉什么，不关桃千树的事，但他上斑竹江卷走了侯爷的命，便得血债血偿！
　　柳一醉看着窗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景色，忽然问。“这就是你叫我们来的原因吧？”
　　桃千树疑惑地看向柳一醉，是她自愿来的啊，怎么变成了他叫我们来的呢？
　　“不错。”画眉道。

　　鸠占鹊巢的太平日子没过太久，雾里出了变故，他被赶了出来。
　　他循着记忆沿斑竹江回到了画眉谷。
　　在斑竹江最宽阔的地方遇到了一队浩荡的人马。
　　浪起，船翻，人溺。

　　“姑娘好像对我意见颇大，其间可是有什么误会？”画眉好像对侯爷的事一无所知，那副无辜模样看得桃千树更加窝火。
　　呼——
　　桃千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将无衣横在他脖子前，脚踩到他坐的椅子上，抽剑速度快到柳一醉都来不及拦。
　　“一个月前，镖局有一队人马自汾宏涓以西，乘船顺苏水往临沽，遇到了雾瘴迷失方向，转到了斑竹河。”
　　桃千树想到，像画眉这种雾瘴，人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吧，方便吃就吃，就像人吃肉一样，打野味的时候记得住野兔长什么样吗？人吃肉有错吗？画眉吃饭有错吗？
　　她忽然泄了气。
　　但手上一分力也没松，还更逼近了。
　　画眉却道：“我记得。”
　　画眉低眼看着雪白的剑刃，轻嗅了嗅，并无煞气，说明——持剑之人无杀心。
　　“一个年逾半百的老头，带着很多人渡江，有东边的人，也有西边的。
　　“他们把一件东西当宝贝供着，轮流值守。
　　“却不想，监守自盗。
　　“船翻了，那些溺水的亡命之徒让我大饱口福。在水上，我不用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们死。
　　“但我唯独没动他——因为他身上有神气。”
　　说到“神气”二字时，画眉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下二人。
　　“那他人呢？你把他放哪儿了！”桃千树持着无衣的手轻微地颤抖，因紧张焦急而咬上了嘴唇。
　　她忙碌奔波一月有余，终于得来了师傅的踪迹，这叫她如何不激动！
　　“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你们要帮我回雾里。”即使被刀架在脖子上，画眉却丝毫不忧心，他笃定他们会答应。
　　果不其然，柳一醉过来拂开桃千树持剑的手，桃千树尚在情绪之中，何况她本无心杀掉画眉，只是想威胁他罢了，不过看来画眉并未被威胁到。
　　“我们可以帮你做什么？”柳一醉宽大的手掌压在桃千树肩头，他没有问“你要我们帮你做什么”，而是主动热心地发问。
　　“简单，你们随我去一趟雾里便好，那位老镖师亦在雾里。”画眉道。
　　“你说谎。”桃千树斩钉截铁地道。
　　柳一醉显然同意桃千树的说法，他与她一同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画眉。
　　“你沿斑竹江而来，途中遇侯爷，之后到了画眉谷，难道你是在此过程中又折返回雾里，将侯爷带过去的吗？”桃千树问。
　　“不然。”画眉站起来走到雕花红木窗前，伸手一挥，宽大袖袍随之挥舞，窗外景色大变，“是他自己去的。”
　　仿如浓墨滴入清水，整杯清水都被墨色浸染，明媚的天霎那间暗下来，宽阔的庭院中参天大树拔地而起，一个劲瘦的身影正在林间缓步穿行，几度弯腰拾起枯枝，又掏出火石点了篝火，背靠一棵大树，正从怀中掏出一个银坠细细端详。
　　是瘦猴！
　　即使蒙了面，桃千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若不是柳一醉拦着，桃千树差点翻窗冲过去，即使知道那只是画眉的障眼法，桃千树还是扒在窗前，伸着脖子望着，试图离得更近些，看得更清些。
　　“我与这位老镖师相谈甚欢，他曾言身有重任，托我寻你，作为回报，他告知我，你可解我燃眉之急。”画眉看着桃千树道。
　　桃千树现在哪有心思管他，只是问：“我师傅现在在哪阿？他去做什么了？他无恙吧？障眼法是你擅长的，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假的？”
　　画眉轻轻挥了挥手，那群青翠鸟儿又衔了个铃铛来，晃动间并未发出一丝声响，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不寻常。
　　画眉将铃铛递给桃千树，道：“此物是老镖师所给，若你不信，我别无他法。”
　　怎么会不信呢？这个铃铛是瘦猴随元司入胡时买的，他见鲜卑人有一个独特的训练方式，将铃铛作剑穗，舞剑过程中听声音更容易挑出不足之处。
　　瘦猴给她写信时说过的，还说如果她练不好，就把她胖揍一顿。
　　她怎么会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