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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我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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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谈判桌,人们互相交流的方式和地点换来换去,最终所求的无非就是一个“利”字。
议和的通知早就下了,可等到熙国和祯国两边的人聚到一起,坐下来互相扯皮并且终于扯出一个结果,就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情了。
尽管没有人愿意去了解熙国又赔付了多少银两,但毕竟身处北地,人们在传播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时总是乐意为时效性与真实性负责的。北军的将士们仅用两三天就把谈判桌上一个多月的成果听了个便。
这下一切尘埃落定,熙国北疆正式退出了战争状态。这下他们越发清闲了,武将们暂停许久的休沐制度再度正式启用,每日的训练量也恢复到了平时的水准。
一例文书从每日总结变成了月度总结,邢阳对此表示很乐意亲力亲为,又早年关将近,这一干文职大都是拖家带口的,或回家过年,或家人前来北疆探望,一年不见,有许多话要说。邢阳便干脆给文职人员们放了长假。
士兵们大都是本地人,家人都住在附近的城乡,趁空闲时回去一趟,来去都快得很。
邢阳时常笑言道年轻一辈的小将们不争气,没有一个讨得老婆的。潘涵润和杨钰自然是母胎单身了,跟着张明来驻扎在边防站的那两员副将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黄兴也是一样。
邢阳倒是儿女双全,只不过全都远在京城,大约不会来。关文的妻女早就选择随军,眼下战火平息,又从稍远的府城搬过来与他一同住。他的妻子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女儿关晴雪却不似父母一般寡言。伴着风雪长大的孩子梳着高高的马尾,如北疆的烈酒一般泼辣的性子,怎么也不肯吃亏了去。仗着自己比杨湘瑶小上两岁,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对这军营里唯一的同龄姐妹颇有好感。几次相约,奈何杨湘瑶忙于读书画图,都不得成行。
再向北的边区只有零零星星的小聚落分布在茫茫草原上,过着最原始的游牧生活,于是张明的家人也在大营内有一间房,休假时他会过来,带着女儿在院子里玩耍。
这是为数不多的能够看见张兰儿的时间。小小的女孩儿把自己藏在奶娘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好奇地望着路过的陌生人,活像一只小白兔。
一看就是被父母保护得很好的那种小女孩。这样的孩子为什么也要带来随军呢?杨湘瑶想不明白。这时她只是蹲下身子向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拿出随身携带的糖果问她要不要吃。
张兰儿通常先是抬头望向奶娘,得了允许后才从奶娘背后走出来,飞快的拿了一颗糖在手上,低着头结结巴巴地道谢。然后她的父亲会拿着城里买来的爆竹和火折子从她身后的门里走出来。
杨湘瑶对这个潜在的叛徒没有什么好印象,站起来简单地打了招呼,便推说有事离开。
身后遗落下一串爆竹燃放的脆响和张兰儿银铃般的笑声。
黄兴动作很快,做出了模型又联系好了附近的铁匠,好说歹说叫人把这一单提到了邻近居民们的菜刀锄头之前,过两天就能拿到这一把样枪。
他从那天谈话结束后就保持着亢奋的状态,连带着杨湘瑶在他那里的定位都从“打起架来随时会要人命的怪物”变成平生知己,异常大方地向她开放自己的弹药库。
杨湘瑶是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跑的人,但实在对那些原始的火器提不起兴趣,只一心期待着“勉强能玩”的燧发枪做出成品。
那晚关于科学的慷慨激昂的发言实在中二得过分,并且由于发生的时间最近而在她脑海里不断闪回,每次想起来,杨湘瑶都有一种捂脸尖叫的冲动。
吴懿倒是毫无所觉的样子,她甚至怀疑那一番中二发言为他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并且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
对于此前从未接触过这些学说的人而言,非义务教育阶段的知识就不是纯靠个人自学能够解决的了——而且课本有时候确实写得足够简略,需要教师在授课时额外补充。杨湘瑶把自己的笔记也给了他。
吴懿自然是不方便进女孩的屋子的,这样冷的天站在门口说话实在是对人的挑战,于是他仍旧请杨湘瑶每天到他这里来,以便随时解答疑惑。
女孩的笔记条理清晰,章节前面编上了不同格式的编号,红蓝两色的笔分门别类地圈画出了重点部分,笔记上的字迹却不似平日里写字那样好看,字与字互相勾连出匆忙记录的痕迹,有时候完全走了形,那意味着她正如世上所有的学生一样,在课堂上打起了瞌睡。间或有那么一两张的记录风格与她本人完全不同,字迹也比平时更加飘然——这时候是生病了吗?吴懿微微蹙眉,想道,大约是生病缺了课,又不愿落下太多,于是还没痊愈就回来匆匆借了别人的补上吧。
若没有真正接受过这些教育,任凭一个人能预见多远的未来,都是绝对拿不出这样的课本和笔记的,所以她一定使用某种方法连通过那样的时代——吴懿几乎认定了这一点。或许是这些书籍所构建出的那个未来,又或许是别处。这就是她曾经接受过的教育,也无怪乎会有那许多令人惊奇的想法。
吴懿无法触及那样的未来,唯有这些青涩的笔迹能令他得以一窥她的学生时代。
而这笔迹的主人就坐在他身侧,青丝半挽成髻,余者便如水倾泻,散落在她的肩上。她的手指轻轻捻起书页,悄无声息地翻过一页,不愿让纸张翻动的声响惊扰到旁人。
可惜她的一片苦心并没有起到作用。吴懿的心本就不静。他从未遇见这般学识丰富、聪慧有主见的姑娘,一直以来都向她投去了不少关注,那日交谈过后更是不自觉地便会把目光投过去。
他想看到什么?从前是好奇,现在杨湘瑶已经袒露了她的大部分秘密,他还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
吴懿也说不上来。他把目光移回来,闭目清心,重又投入进复杂玄奥的知识里。
传信的士兵先在窗口张望一番,见屋内有人,才到门口来轻轻敲门。
吴懿起来过去开门,搭着他的肩把人让到门外去说,另一手将门虚掩了。
杨湘瑶的书读得可比他自己认真得多了。
再进来时杨湘瑶已经抬起头来,疑问地望着他。
“没什么事。”吴懿走回去坐下道,“年底了,庄钧想要宴请我们这些北军将领,说是答谢。”
“他来的时候该打的早就打完了,有什么好答谢的。而且日常巡逻不可松懈,有几个人愿意去?”杨湘瑶不屑道。
“我是没法推辞的,驻地文官设宴,又是这么个名头,邢将军怎么也要去露个面才是。旁的人……或许张明会去吧。”吴懿数道,“或许能把道清拉上。四个人,怎么也算是很给面子了。”
杨湘瑶向椅背上一靠,怜悯道:“真可怜啊——难得的休假还要浪费去和他打机锋,这种时候我才庆幸自己是女孩子……”
吴懿把手上精致的请柬递给她,笑道:“你可清闲不了——你以为这是给我的?打开看看吧。”
米白的纸张上残留着花瓣汁液印染的痕迹,洒了一层细碎的金粉,缭绕着熏香的气息。
杨湘瑶瞬间转为了满脸的不情愿。
“庄钧的夫人不知为何改了主意,带着一家人来北疆过年……这位夫人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希望与同在北疆的将军们的女眷多走动。”吴懿又道。
“正巧雪霁天青,园中梅花开放,故设宴赏梅?”杨湘瑶念道,“酒桌上问不出来的事,便去问枕边人。还是同一天,他夫妻二人怕是商量好的。”
“这方面他们倒是肯下心思。”吴懿道。
杨湘瑶叹气:“可惜不好拒绝。嫂嫂们大约也都会去的。”
听闻庄钧自已家里两房姨太太都不是安稳的主,正房夫人也是硬气的,整天闹得鸡飞狗跳腥风血雨的。
人越多的地方是非就越多,希望这帮女人们能在外人面前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可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种宴会不出点什么事情简直都对不起他家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愿意去。
吴懿看出她不情不愿,安抚道:“初次设宴,必不至于有什么意外的。只是几位嫂嫂待人真诚,还要辛苦你多照看。”
“……”杨湘瑶腹诽道,“你直接说她们单纯易被骗就得了呗。”
她点点头,再度执起书卷。
半晌,吴懿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天庄钧送来的簪子,你还留着吧?”
没有看她戴过。看来是真的不喜欢了。
“嗯。”她一边看书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后天要戴上吗?”
“嗯,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