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樽前，惜流年》山弗

2、第 1章

　　1

　　初入学时，我记得徐镜大概是皮肤黑黑的，刘海长得盖住眼睛，走路含着胸，你与她说话都不敢跟你对视，甚至笑也不敢笑，只坐在一旁抿嘴偷偷地笑。
　　很腼腆、很内向的一个女生。

　　她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脸颊上的那颗痣。

　　班上的男生根本不懂得尊重女孩，给人家取了个极具侮辱性的外号——如花。
　　如花这个角色，很多人都是清楚的吧。
　　一个小手指常年放在鼻孔里、满脸胡茬、笑容猥琐的角色。
　　扮演者还是个男性。
　　哦，对了，脸上还有颗痣。

　　我不知道她当时听见别人喊她“如花”是什么心情。

　　对着她喊过这个外号的同学也想象不到这对于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会产生什么影响。
　　——不论是刻意刁难还是跟风调侃。

　　2
　　徐镜和郑星燃两个人本是很要好的朋友。
　　高一开学的时候班主任把她们安排坐在一起。

　　郑星燃对她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她的名字，徐镜。
　　当然，取外号是开学第一天就有的事情，郑星燃知道这个外号是跟徐镜做同桌之后才知道的。

　　两个人都很腼腆，因为一支笔才说上第一句话。

　　不过郑星燃很快就和她玩熟了，这个人笑起来很激动，时不时拍上旁边人两下。
　　力道很重。
　　但徐镜不会说。
　　她只郑星燃这么一个朋友。

　　两个人坐在一起，上课讲小话、下课接着讲。
　　聊个没完。
　　徐镜有很多话聊。
　　她已经好久没和别人这么愉快、放肆地聊天了。
　　因为她们嘲笑她的外貌。

　　郑星燃那时候特别爱和她聊天，因为她这个人特别有趣。

　　徐镜有次问了郑星燃一个问题：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她很害怕，害怕从这个朋友嘴里听到那个字眼。

　　郑星燃说：没什么特殊的印象啊，我只记得你的刘海，那么长的刘海遮到眼睛，你不会不舒服吗？
　　徐镜松口气。
　　郑星燃很快又语气兴奋地问她：那我呢那我呢？你对我的印象是什么？

　　3
　　郑星燃和徐镜同桌的第一天就听见有男生喊她那个外号。

　　郑星燃这个人估计也是缺心眼，她看着徐镜一听到这个外号就去追打那群男生，以为徐镜并不在意这个外号。
　　还一脸真诚地问她：他们为什么要叫你“如花”啊？
　　徐镜当时低着头，跟她说：大概是因为我脸上这颗痣吧。

　　郑星燃知道如花这个角色，大致清楚他的形象。

　　徐镜被那群男生叫这个外号叫了好久，渐渐地班上有个别的女生也喊上了这个外号。

　　郑星燃听他们那么喊着，竟鬼迷心窍也想试试。

　　她笑嘻嘻地喊了徐镜一声“如花”。

　　徐镜没有转头看她。
　　趴在桌上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郑星燃还在旁边“如花如花”喊着，丝毫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
　　喊了好一会儿，发现她肩膀一抖一抖的。

　　你怎么啦？没事吧？
　　郑星燃晃晃她的手。

　　没有反应。

　　郑星燃就十分傻逼地钻到徐镜手臂下面看她。

　　同桌傻里傻气钻到下面看她哭。
　　徐镜顿时就破涕为笑。

　　郑星燃继续问她：你怎么哭啦？

　　徐镜又哭起来。

　　郑星燃急了：你别哭了别哭了，要怎样你才不哭？
　　她抽抽噎噎地说：你以后不许叫我如花。别人叫就算了，但是你绝对不行。
　　4

　　当时郑星燃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能叫，她却不能叫。但她还是答应了她，并且确实没有再这样叫过她。
　　好久好久好久之后她才明白是为什么。

　　徐镜主动告诉了郑星燃她为什么这么讨厌这个外号：
　　他们说她长得黑、长得丑。
　　郑星燃很惊讶：没有啊，我觉得你长得，怎么能说是丑呢？我觉得你长得挺好啊，而且也不算黑啊。
　　郑星燃又补充：我觉得那个演员也不丑啊...他们有毛病吧。

　　她告诉郑星燃：
　　放学她都不敢一个人回家，那群男生会来骂她，一群。
　　以前的男同桌会翻她的课桌，大声念她的日记。
　　会一起笑她，骂她。

　　——就因为最开始某个男生调侃她的外貌。
　　其他的那群人就跟风、无脑地取笑她。
　　5
　　有次一个男生又像平常那样，无所事事地跑到徐镜桌前，喊她如花，还一边笑。
　　其他几个男生也凑过来笑。

　　徐镜还没反应，只抬起头看了看。

　　你们这样有意思吗？郑星燃说。
　　当时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看不出她的喜怒。

　　旁边的男生愣了愣。
　　有个人笑呵呵地说：干嘛啊，就开个玩笑而已，你这么严肃干嘛。

　　郑星燃猛地将手里的书甩在桌子上，站起身来，很粗暴地用脚踢开椅子，在地上划出很刺耳的一声“刺啦”。
　　她狠狠地瞪着前面这群笑容僵在脸上的同学：
　　你们有病吧？有你们这样开玩笑的吗？这样好笑吗？全班同学这样开你玩笑，你还笑得出来吗？

　　在场的人都懵了，同学了这么好些天，原以为她是个温和的小绵羊，没想到发起火来这么可怕。
　　有男生从小野到大惯了，也同样瞪着她，语气里写满了不爽：
　　你他妈谁啊？我们喊你了吗？关你屁事啊，逼事真多。要不要打一架啊？

　　旁边男生赶紧拉住他，打着圆场：他乱说的，同学之间打什么架啊。
　　其他人也不想破坏同学之间的关系：是啊，我们也不是故意的。

　　郑星燃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偏激了，跟他们说：
　　我就是想告诉你们同学之间要和气一点。
　　她有名字，不要再叫她那个外号了。
　　6
　　徐镜说她很感谢郑星燃，她很幸运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
　　幸好有这个朋友一直陪着她。
　　不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个学校里待下去。
　　她每天早上醒来都害怕会有人来骂她。

　　她曾给郑星燃看过她的手臂。
　　小姑娘手臂上一条条结痂的划痕。
　　她笑着对郑星燃说：有时候真的好想去死啊，但是又不敢真的一刀下去。

　　那时候郑星燃不以为然，就只看了看，没有说话。
　　郑星燃甚至在心里暗暗想：怎么和网上那些女孩似的，搞得自己和抑郁症一样。

　　她就是这么想的，她甚至觉得这种做法，很做作。
　　即使这是她的好朋友，她也这么想。
　　我早说过，这人缺心眼。
　　幸好她没有把这想法说出来。
　　7
　　之后确实没有人再喊徐镜的外号了。
　　那些同学被郑星燃说了一通后也很不好意思，他们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

　　徐镜很开心，她开始有自信了，把刘海剪短，敢和其他人一起放声大笑了。

　　郑星燃告诉徐镜：我觉得你很不错，人不错，长得也不错。你不要管别人说的那些什么屁话，他们没有资格觉得别人丑，谁都没有这个资格。

　　两个人一起玩，没把学习当回事，也是有缘的很，考试的名次都连着。
　　玩得这么放飞，自然学习成绩好不到哪去。

　　郑星燃父母很担心，总在她边上念叨。
　　那时候她还并不放在心上。

　　两个姑娘在一起玩久了，也有很多小矛盾，她们曾互相看对方不爽过，但总有一个人过来求和。
　　8
　　两个人玩着玩着就到了高二。

　　高二开学那天，郑星燃觉得徐镜变得很不一样。
　　她好像，变漂亮了。
　　哦，原来是化了妆。

　　徐镜变得更自信了。

　　徐镜告诉郑星燃，她认了个姐姐，是高三的。

　　郑星燃不清楚这些，她也不想知道、不需要知道。
　　她和徐镜是好朋友，就这样。

　　徐镜认的那个姐姐带着她认识了很多其他班上的人，高三混日子的、高一的小混混、甚至还有外边技校的。
　　她自然没有带着郑星燃也去认识他们，她不想让郑星燃认识这样一些人。

　　有时候徐镜会和郑星燃提起别班的一个女生，说那人的外貌。
　　郑星燃不会说她什么，只笑笑，随便应和两句。

　　但郑星燃开始有些对她不耐烦了。
　　9
　　郑星燃的父母通过老师知道了她身边有一个这样的朋友。
　　——贪玩、不务正业、成天化妆、爱和那些不学习的人混在一起。
　　他们隔三差五就来学校，和郑星燃谈话。
　　叫她不要和徐镜走得太近。
　　可她偏是不听。

　　徐镜也清楚这些。
　　她都看在眼里。包括郑星燃对她的不耐烦。

　　高二下学期，郑星燃开始意识到自己学的完全不够。
　　她开始一头扎进书里，开始珍惜时间。
　　不再一天到晚就是玩了。

　　徐镜那时候每天要花大量时间打扮自己，郑星燃问她：
　　你真的还不把这些时间用在学习上吗？你以后怎么办？

　　徐镜不知道，她只觉得她只有打扮得漂亮些，才会有人愿意理她、和她玩。
　　一样地打扮、一样地玩。
　　她抽烟喝酒，谈的恋爱都不超过一个月。

　　她有时候对郑星燃讲话都会带着刺、开着让郑星燃极不舒服的玩笑。
　　郑星燃慢慢变得不爱和她说话，不想和她交流。

　　两个人冷战次数越来越多。

　　还请求老师帮忙换了位置。
　　没错，换到我旁边了。
　　10
　　郑星燃换过来之后，过了好几天。
　　徐镜过来问她：你是要和我绝交了吗？

　　郑星燃没有看她，只低头看着书上成堆的字。
　　我也没有看她，那样大概会很尴尬吧。

　　转眼就步入高三，那段时间过得很快，但又让人觉得十分煎熬，煎熬到随时都能让人想要放弃。

　　徐镜每一天都纠结要不要来找郑星燃和好。
　　但她怕影响郑星燃学习。

　　郑星燃也有时会关注徐镜有没有在学习，是不是又在那里笑。
　　她觉得徐镜的笑声很刺耳，一点都不顾及别人感受的那种刺耳。
　　郑星燃也不是没有想过找徐镜和好，但又害怕自己看见她又在做些什么让人讨厌的事情。

　　徐镜想，她们绝交也不是件坏事。
　　至少没有把她带坏。
　　她本想高考完之后去找郑星燃和好，她不想失去一个对她帮助这样大的朋友。

　　但谁又想得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11
　　“她高考成绩很不错，对吧？”徐镜微微笑着。
　　“是啊，你不是也超常发挥了吗。”我与她碰碰酒杯。

　　“我本来能和她又在同一座城上学的。”
　　灯光打在她的发顶，整个人都很柔和。

　　“你那天有看见吗？”她无厘头问了句。
　　“看见……什么？”

　　“那满地都是鲜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