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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浮生若梦(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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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看到浮生出现在眼前,阿殊忽略掉刚才突如其来的心悸,伸手就牵住他宽大的袖口,无意识喃喃:“别走。”
浮生微怔,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受。
就是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走了。
翡玉在后面眼睁睁看着两人类似调情的行为,差点就说放开公主,随后冷静下来,她踱步到阿殊身侧,将阿殊牵着浮生衣袖的那只手扣下来,却意外的很坚固。
翡玉也一时没了辙。
最后还是浮生清醒过来,说了句不走后,就将阿殊的手带离他袖口。
阿殊也反应过来,指尖隔着空气微微蜷缩,好似在抓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留住。浮生余光看到她的动作,心中挣扎。
抽筋的手指已经缓好,阿殊笑了笑,对着浮生说:“浮生,你终于来看我了。”
浮生愧疚地低头。
阿殊眯了眯眼,似明白了点什么,眸光一闪,趁势道:“不躲我了?”
浮生沉默片刻,嗯了声,说:“不躲了。”
以后都不会再躲了。
翡玉:“……”
翡玉真是心情复杂。
她以为浮生作为半个出家人,多少会稳重一点,结果呢?
两人和好得莫名其妙。
晚间,寺庙送来了晚膳。
阿殊瞟了眼桌上的酒,正要伸手拿它,手腕就被人捉了去。
她微抬眸:“不让我喝?这就开始管我了?”
浮生抿了抿唇,愕地想起上回阿殊醉酒……动摇的心立马坚定了。
他严肃地摇了摇头,道:“太要命了。”
阿殊默了默。
这些年以来,在众人的描述里,醉酒的她又不耍酒疯,也自认为还算安分。
怎么到了浮生这里,就成要命了?还太?
可浮生又没必要拿这事骗她逗她,于是她兀自猜测了会儿,怪不得上回一别后,浮生躲她躲得那么厉害?果然是她做什么了吗?
“怎么个要命法?”她着实有点好奇。
浮生一下子就被问住了,下意识看了阿殊一眼,对上她的眸子后,又似想到什么,匆忙间低下头,耳垂却悄然红了一大片。
阿殊:“……”
所以她醉酒后到底做了什么?
又发生了什么?!
那天的事,浮生到底是没有透露出半个字,时间就这样悄悄溜走。
两月之期,也如约而至。
翡玉收拾完包袱,就跟阿殊禀报:“公主,东西已经收拾妥当了,我们何时出发?”
阿殊望了望门口,道:“等一下浮生。”
翡玉欲言又止地看了眼阿殊,到最后也没说什么。
太阳逐渐走到正午,本该早两个时辰前出现的浮生,到现在也没踪影。
翡玉怕耽误了时辰,就提议道:“公主,不如我们留下几人,让他们等着浮生师父好了,回晚了等到了皇宫,天就黑了。”
阿殊顿了顿,心里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犹豫了会儿,妥协:“再等一刻钟。”
这个日子回宫是几日前就定好了的,父皇母后也早便在宫里等着了,浮生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除非他被绊住的事情同样棘手。
一刻钟后,阿殊最后再望了眼身后风景。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睛晃过承恩寺三个大字时,心脏抽痛了一瞬,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要发生。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承恩寺。
天色渐暗,而阿殊等了一上午的浮生,此刻正跪在佛堂里。
慧极大师来到佛堂,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慧极大师站在门槛外,神色莫辨地看了浮生背影几秒,而后,抬起脚,一步一步走到浮生身边,在他身侧的黄色垫子上同样跪了下来。
对着前面的巨大金身佛像恭敬地拜了一拜后,他无悲无喜地侧过眸,平淡开口:“浮生,你这是何必。”
“有的时候,事情并不会按照求仁得仁的理想规划去走。”浮生顿了顿,短促而又自嘲地轻笑,“师祖在承恩寺这么些年,这个道理想必应当是比小僧更懂。”
慧极沉默了,片刻后,他问:“你这是在拿自己惩罚我。”
说是问,其实更像是笃定的口吻。
哪知,浮生很小弧度地摇了摇头,语气认真严肃:“师祖说笑了,浮生所为,皆是出自浮生本身,与一切外物无关。”
慧极叹了叹,立起身,对着佛像弯腰一拜,淡淡的嗓音在浮生身侧响起:“浮生,当初我不收你入寺,便是算到你们两个,有着割不断却也连不起的破碎情缘,可你当初倔强得很,怎么也不肯走。”
“你们的情缘我算不了详细,这里面具体是什么,有什么,我也看不清,又或者说,以我的资历,还不够格窥见此等天机。这种情况,我平生所未见。”
长篇大论停在这里,慧极唇角平淡,目光不明地看了浮生一眼,咽回去了一句话。
他将那句话反复琢磨,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既然不可控,那我就让它可控起来。
世界不缺探险者,但安定祥和一定是大部分人心中夙愿。
“所未见……”像是不可思议,浮生眼睫动了动,低笑两声,“所未见,便可随意定义?”
慧极盯着他的眼睛,笃定落下一句:“你还是在怪我。”
浮生在承恩寺待了八年之久,慈悲这东西也只是学了个表面,骨子里还是奉行的冷漠。但到底,也知晓一些感恩的道理。他只是不懂,为什么他这次的离开,会给承恩寺引来大灾厄。
他更不懂,明明一开始是慧极大师鼓励他去找阿殊解心中困惑,等他解完,慧极却又以阿殊为威胁砝码,将自己困在了承恩寺。
直到在这儿跪了一天,从早到晚,外面天色已黑,浮生心底大约明白了一点。
心中有牵挂,才会被束缚。
他有了阿殊作为牵挂,连束缚在这,都变得心甘情愿。
想明白这个道理,浮生是真的没有将事情给怪到慧极师祖身上。
就像他自己所说,他是心甘情愿被困。
慧极师祖的出发点是为承恩寺,他的出发点是为阿殊,两者本质上并无太大差别。一切悲剧尚未发生时,谁也说不上该怎么去评判对与错。
只不过唯一遗憾的是,昨日下午才答应了阿殊,要陪她回皇都,为此他还珍藏了一壶酒,日后怕是也没有再喝上的机会了。
也不知,今日晨曦里没有等到他,阿殊会不会难过……
带着一身失望,怎么也不会有多好吧。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即使前一刻自己还威胁了他,慧极心中多少还是存着不忍与善念,他对着浮生轻轻道了句:“贫僧以法号起誓,日后殊沅公主,所求必得。”
所求……必得么?
浮生忽略掉心中那一抹刺痛,姑且就先这样吧。
从那之后,承恩寺的小师父们发现,佛堂几乎成了浮生的每日必去之地,且经常是一待就是小半天,剩余时间则是窝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门。
以往还曾见到浮生去后山打水,浇浇他院子里那颗桃花树,而今才几日没浇水,桃花树就有了落败的迹象。
尤其是树枝的末梢上,光秃秃的,叶子都掉没了。
这颗桃树花期很长,属实有点逆生长了,可谁曾想到不过短短几日光景,曾经盛开了两月之久的桃花树,此刻已经呈现出一副残败模样。
浮生站在院子里看了它很久,最后从杂房里拎出两个木桶,去后山打些水。
等他拎着两桶水回来,推开门,发现桃花树下站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背影。
许是听到开门声,那道身影的主人飞速地转身,看到他后,原本平静的眸子微微一亮。
“浮生。”阿殊抬步就想过去,可又想到什么,步子又迟疑了,慢慢放了回去。
浮生注意到她的退缩,心沉了沉,他把水提到桃树下,转身双手自然合十,主动道:“秦施主。”
阿殊顿了顿,掀起眼皮,望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等浮生回答,她又道,“我不想听我不喜欢的回答,你想好了再说。还有称呼,秦施主又是谁?”
看明白阿殊的态度,浮生悬浮着的一颗心终于安稳放了下来。
从见到阿殊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担心着,阿殊会不会因为他当时的不告而别,而对他生出嫌隙。
如今看来,没有就是好的。
那么……他就不用多余担心。
“阿殊,几日前突发急事,失了约。”浮生从善如流地道着歉,“未能同你回家,失信于人,是我的不对。”
听见熟悉的称呼,阿殊憋了几天的气,终于得到平缓。
她拿起水桶里的木勺,往树根上浇了几下,而后才转过身问话:“然后呢?这几天你都没时间吗?别告诉我你不认识秦皇宫的路。”
浮生眸子暗了暗,略显失落,语气低低地唤:“阿殊。”
“嗯?”
“你可不可以……”
后面声音太小,阿殊没听清,追问:“你说什么?”
浮生恍然回神,心惊于自己方才那番话,此刻听闻阿殊的问话,忙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明显不可能是没什么,阿殊不满地皱眉,正想再问一下,浮生却直接抢在她之前开了口:“阿殊,我可能,以后都不能陪你……”
慧极不知何时出现在尘院,自然而然地接过浮生的话:“浮生,你跟着殊沅公主走吧。”
浮生和阿殊齐齐回头,慧极面色不变,对阿殊行了个尊礼后,这才跟浮生说:“浮生,你可以离开了。”
浮生疑惑:“可您上次?”
慧极嘴角轻轻一弯,那细微的弧度里含着的是慈悲:“我并没有说永远不是吗?”
浮生回想了一下,慧极师祖确实并没有说要将自己永远地留在承恩寺,那天慧极师祖只是在自己准备跟阿殊走时,用阿殊的安危作威胁,拦了一下自己。
不过,他还是不懂。
为什么上次拦了,这次不拦……
然而对于他们的对话,阿殊比浮生还不懂。
两人一头雾水地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