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生根》何焉悦色

1、葡萄成熟时

　　我带这笑脸，让你看见，一如从前。
　　――《洗脸》
　　魔都的夏天热烈又持久，已经八月底了，太阳还是不知疲倦，晒得人恍恍惚惚。

　　颜书是江大新传的研二学生，暑假的时候去了电视台实习，他们这个专业，实习无非就是做做采访，写写稿件，不过有意思的是她被分到了娱乐新闻，日常还是比较轻松。
　　今天下午他们的工作任务是去电影片场采访制片人杜鸿。杜鸿年过半百，很有成就，近几年参与的两部电影和一部电视剧收视率和口碑双赢。颜书很喜欢他的作品，温暖又大气，在当下的市场环境能坚守内容至上实属不易。
　　片场在工业园区，电影的名字倒是很文艺：《默》，颜书不由想起了那英的那首同名歌，大学有段时间她很喜欢。心里有点痒痒，就戴上耳机，重温了下，这么热烈又伤感的词调，再听就没那么喜欢了。

　　下午两点，颜书和同事来到片场。这天气是真热，就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纱，让人喘不过气来，还真应了那句歌词“忍不住化身一条鱼”。
　　工作节奏还是挺快的，大家都在忙忙碌碌，颜书走在其中，觉得很有烟火气。
　　不过让颜书意外的是，搞艺术的好像没想象中的那么难聊，杜鸿平易近人，娓娓道来，言语也很诚恳。采访结束时还给他们推荐了电影的导演，

　　“你们可以跟导演聊一聊，他虽然年轻，但很有想法，你们应该是同龄人。”
　　颜书听得出来，他对那位陆导很赏识，便笑着回应：“陆导确实年轻有为，我看过他的电影，镜头捕捉得细腻。能跟他聊一聊是我们的荣幸”

　　接着杜鸿便带着他们去了拍摄场地，来之前颜书做过功课，知道这部电影的导演是炙手可热的新人导演“陆默”，主要是拍文艺片，片子都还挺有情怀的，人倒很低调，网上都没有真人照。她最喜欢的是他的《远山》，讲述了山区一对青梅竹马的故事，看完让人久久放不下，像二锅头一样，辣，后劲儿很大。

　　是不是分手多年的情侣都逃不过狭路相逢，冤家路窄。

　　颜书没想到就这样看到了陆燃。过去几年，她有时候会想两个人的重逢，做了心理建设，真的见了面，却还是免不了有些局促。

　　他正坐在椅子上，一手翻看着拍摄的脚本，不停地扫视着监视器里的画面。嘴角没有一丝笑容，轻微地蹙眉。
　　他们跟杜鸿走到跟前时，陆燃正好休息，杜鸿跟他招了招手，等陆燃走过来的这一会儿时间，颜书并没有抬头，她感觉阳光好像隔着棚子照在了她脸上，小腿也有点软。

　　“小陆，这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过来做个关于电影的采访。”
　　“颜书？”陆燃可能也有点懵，缓缓地说。
　　“你们认识啊？”，颜书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杜鸿诧异地问。
　　“是高中同学，很多年没见了，名字没对上。”
　　说完颜书礼貌性地看了一眼陆燃，冲他笑了笑：“这么巧。”
　　“对对对，小陆真名是陆燃，认识就更好说话了，那你们聊聊吧，我还有点事”

　　杜鸿走了以后，颜书也不想跟他客套了，一时之间，两人都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陆燃打破了沉默。
　　“你什么时候来的上海”
　　“前两年考研来的”
　　“你还是继续读书了”
　　“对”

　　颜书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特别不想再跟他聊下去，感觉有点恍惚，有点浮躁，有点热，想赶紧离开，心里有点庆幸该是林童采访。
　　她站在一旁，看着陆燃侃侃而谈，当初脆生生的少年感已经变成了有些倨傲的冷冽。
　　结束了以后，她没再跟陆燃寒暄，跟同事一起离开了片场。有些关系天生不适合握手言和，始终斤斤计较。

　　陆燃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六年没见了，她还是那个样子，很瘦很白，浅绿色的西装裙。

　　入夜的气候有了微微的凉意。
　　颜书把采访的稿子整理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手机震动，妈妈打来的电话。
　　“实习啥时候完啊，你一个人租房子，我老觉得不踏实。”这么多年，爸爸妈妈总把她当小孩子。
　　“最后一个星期了，我马上也要开学了。别担心，我这不是住的好好的嘛。”
　　“唉，你说你都这么大了，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也不谈个恋爱。”
　　“哎呀，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嘛，那我也不能随便拉个人谈吧。”
　　“你就是毛病多，那么多人，就都不合适啊。其实高中那个男孩子挺好的，也算从小一块长大的，也不知道你干啥分手。”

　　颜书挺不愿意听他们提起他的，忍不住打断了她妈的话。听得很烦，“不是说过别提过去了嘛，你怎么知道他好，再说我又不是没人要，真的是这两年太忙了没心思，先就这样吧啊妈，今天赶稿子我有点累。”
　　挂了电话，颜书觉得心里很闷。遇到故人，记忆的闸门也就随之打开。她叹了口气，拿出瑜伽垫做了一个小时有氧运动，出了汗，那一汪池水，平静得没有了涟漪。

　　再见陆燃，是个意外。六年了，居然还能认出他。藏青色的衬衫，黑色的牛仔裤，眉眼漆黑，鼻梁高挺，还是跟年少时候一样帅，只是这种清冷气质是她不熟悉的。

　　大四那年的高中同学聚会，她本来想去参加的，郑意告诉她陆燃和周凝在一起了，颜书知道周凝，是他高三的同桌，不过她不知道原来周凝喜欢他很久了，那个时候她每天都会去找陆燃，敏感如她都没有发现周凝的小心思，不知道陆燃那个时候知道吗。颜书瞬间不想去参加聚会了，她觉得有点尴尬。
　　在那之后，忙忙碌碌，她再也没去过聚会，也再没见过陆燃。

　　忙完一天的拍摄，陆燃回到家，有点累，望着窗外夜景，想起了颜书。想她今天的表情和言语，好像不想跟他说话，咬着嘴唇，应该还有点紧张。
　　已经来上海两年了，也是，茫茫人海，碰面的机会其实微乎其微。
　　陆燃莫名想抽支烟，其实他们两个算和平分手，没有一地鸡毛，还是在手机上说的，仓促又像蓄谋已久，就像一场激烈的厮杀过后，彼此默契地偃旗息鼓，选择投降。这样的好处大概就是多年后再见，不会红着眼，当然，自愿的一别两宽，蹉跎过后，更不会指望会红着脸地说一句“好久不见”。
　　大三下半年的时候，他曾在□□搜索输入了那串熟悉的数字，点进她的空间，当时看到最新更新的是一组写真照，很惊艳。光与影的映照下，自带的温柔气质外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小女孩的娇羞感。拍摄者很专业，也很用心。把她那种岁月静好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陆燃觉得这个人跟她的关系应该不一般，照片下面有两百多个赞，评论里一水的“好美”和“男朋友拍得真好”。
　　果然没猜错，的确是很亲密的关系。后来，他没再搜过那串数字，也没再打听过她的事。
　　陆燃还是没忍住，抽了支烟，有点燥热。本来以为已经把她忘了，怎么回事，他用力闭了闭眼，像掉进了一个毛线团，一根根线缠绕着他，紧紧的，有点喘不过气。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忽然编出纠缠的曲线”。
　　《默》这部电影主要讲述了一个维和军人和一个战地记者相爱不能相守的故事，虽然是悲剧，很多人不看好，但陆燃很喜欢。“战争的幸存者总是习惯性地被人遗忘，面目全非地承受着无休止的恐慌。”
　　电影有一段大学里的片段，陆燃最终选择了江大作为取景点。九月份，恰逢开学，新传学院女生宿舍楼下，人来人往，陆燃在和副导演江辰扣细节。
　　“走吧，先去吃饭，也弄一上午了，最近我都腰酸背痛的。”江辰跟他抱怨道。
　　陆燃听完笑了下，“行吧，其实我也又累又饿。”
　　两个人边走边聊，在喧闹又充满朝气的校园里，穿梭在这些年轻的学生堆里，陆燃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舒畅。
　　只是没想到又遇见了颜书。
　　原来读的是江大的研究生。
　　她正站在树下，好像在等人。白色上衣，浅色牛仔裤，棕色的帆布包，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碎隙照在她身上，陆燃看着有点眼热。
　　多年前，她也曾这样在宿舍楼下等过他，那天舍友有点事找他帮忙，出门晚了，下楼的时候，她在电话里格外地生气，“我都等好久好久了，你再不来，我就走了”，他不厌其烦地哄着她，怕她真的走了。等到终于来到她跟前时，她只是惊喜地跑过去挽着他，撒娇道，“你可算来了，你快带我去吃饭吧，我好饿啊”。
　　此时，颜书正挽着向她走过来的女孩的胳膊，歪头说着话，眉梢温婉，浅笑嫣然。陆燃心里颤颤的，这张脸和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好像重合了，他有点害怕和无措。
　　“回忆像条狂犬，追咬多年，还是没有掌握进退分寸。”
　　江辰碰了碰他的肩膀，“发什么呆啊，认识啊？”
　　陆燃回了下神，“对，认识。”
　　“哪个啊？看你这样子，不一般啊关系，白衣服还是黄衣服？”他看着江辰，对他的调侃若有所思。“白衣服。走吧，先去吃饭。”
　　江辰回过头多看了两眼，那个姑娘跟她的朋友笑着走进了女生宿舍，不是特别夺目的长相，倒还挺有气质的。
　　吃饭的时候，江辰看陆燃心不在焉，调侃道，“是不是前女友？看你有点魂不守舍啊”
　　陆燃听完有点不自在，“初恋”
　　“我说呢，气质不错，有点像那个刘诗诗，温柔挂的，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啊”
　　江辰总觉得像陆燃这样的条件，又算是影视圈的，应该喜欢的是明媚的大美女。
　　“欸，不是，人家现在还在上大学，你这比人家大几岁啊”
　　“是在读研，她跟我同岁。”
　　“学霸啊，江大的研究生！"
　　陆燃没有接话。
　　颜书的确是学霸，一直努力上进。分手的这几年，他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无论遇见多少人，他都觉得她是最优秀的那一个。他也常跟朋友说，颜书真的潜移默化地教会了他许多，日光倾城，霓虹闪亮，好像后面的人来人往都黯然失色。
　　这天晚上，陆燃仰面躺在床上，屋内安静地冷冷清清，连风轻吹窗户的声音他都听得清楚。
　　可能是太无聊了吧，他又想起了颜书。
　　打开手机下载了□□，她的□□还是他给申的，到现在他都记得。想起以前有一次班长统计手机号码，他念错了自己的，还是颜书提醒他，那个时候她记他的号码比自己的都牢。其实他手机号一直都没换，但已经六年没接到过她电话了，应该已经忘记了吧。
　　时隔多年，陆燃又进了她空间。已经三年没更新了，最新的一条动态是发了下她的微信号。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申请了加她微信好友。
　　有点紧张，有点恍惚。
　　继续翻了翻她空间，大四开始，一直没更过照片，最新的还是他曾见过的那组写真照。
　　他有点后悔加她微信了，果然冲动是魔鬼。